“嗯嗯,爷,奴婢晓得了!”
“东西都没买齐了没有?”
“奴婢想着,应该差不多了。”
柏常扫一眼她那小得可怜的小包袱,提示道:“我们走水路,今晚启程,船上不会有女子的衣裳,海面夜里气温会低些,大概要七八天后才到洛川。”
如今已入夏,阿媮确实没有想到还会寒凉的问题,捏着钱袋子,她很是过意不去:“那,又要爷破费了。”
柏常没跟她啰嗦,微抬下巴示意:“快点,可以多拿几套。”
他站在铺面门口没动,虽然这爷今天真的温和好说话得过份,但阿媮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不敢让他久等。
这是城西最有烟火气的街,所以虽然天色已暗了下来,大多的铺面都还未打烊的,店里用灯笼烛火照得通明。掌柜虽然没听见门外的两人说什么,但见阿媮又倒了回来,就知生意又要来了:
“姑娘,这有刚上货的时新的料子,要不要挑几块?”
“有没有适合我的披风?便宜些的,能御寒即可。”
这个季节披风已不畅销了,卖剩的也被收了起来,掌柜的很是殷切地应道:
“有的,有的,姑娘稍等,这正好还有一件适合您,上好的锦面,填了轻盈的柳絮,式样好看,价格又实惠。”
抖开,是一件浅紫布面白绒滚边的简易带帽头的样式,简洁,长短也适中,阿媮觉得不错:
“这个多少银子?”
掌柜一副扼腕的肉痛样道:“姑娘,实话跟你说,这披风原是一位小姐定做的,只是她的丫环来报错了尺寸,只得另外又做了一件,原本是八两银子,您要是看上,我亏本卖,算六两给您好了。”
阿媮不是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一听这话,就觉虚得很,
“一两银子,能卖你就给我包上,另外我再挑几套成衣,不成,就算了,我再去别处看看。”不觉,她就学了柏常平时那面无表情的样子。
掌柜刚才就有点摸不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那年轻男人虽然衣着普通却是气度不凡,这个美貌少女有点唯唯喏喏,穿着的这身交领锦缎月白襦裙却是价格不菲,不像个普通的丫环,可亦无侍妾外室之流那以色侍人的媚意。
观其神态,少女虽然举止谦卑,但男人对她却有种难以言说的纵容,又无丝毫的情/色暖昧之意,主仆不像主仆,兄妹不像兄妹。
最主要的是,掌柜看出了这是过路客,不会回头的了,所以刚才这披风他确实是价格报高了些,但远没有到漫天要价的地步,却没想到这少女竟是落地还钱的主:
“哎哟,姑娘,哪有您这样杀价的啊,您看这披风的质地......”可这看着没脾气的少女却一点都不好糊弄,竟转身就走了,没办法,掌柜的改口道:
“这样,一口价,三两银子给您带走!”
“二两,一文都不加了。”
“行行行,就独这一件,算是亏本卖了也罢,姑娘您再挑挑别的......”
阿媮包袱里带着的,是两套洒扫婆子穿的粗布仆裙——本来她是想着带去庵里当姑子时穿的,因为养花阁的姑娘,再普通的衣裳,穿出去都很是惹眼。但若是跟在主子爷身边,穿得太寒酸也不妥当,所以又选了两套中规中矩的普通棉布裙衫衣裤。
结完帐出来,阿媮赶紧上前报数:“爷,刚才又花了四两银子。”
柏常不甚在意地应道:“嗯,里面有张五百两的银票,现银差不多花完了再找钱庄兑。”
阿媮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爷,您,您怎么不早说?奴婢,奴婢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银钱啊!”
本来揣着这一大袋银子她都够紧张的了,原来里面还有五百两银票!
作者有话要说:
PS 柏.大灰狼.常试着伸出勾引的脚脚:小姑娘,看过来,爷有很多钱......
第19章
柏常一挑眉:“哦,怎么?现在知道了,你想要带着我的银子跑路?”
阿媮猛地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怎么敢!奴婢是怕,这么多银子,万一弄丢了怎么办?爷,要不,这银票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柏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妨,你这么用钱有方,买件衣裳都懂得讨价还价,这一袋银子,说不定能花出两袋的价值出来。”
一向话少冷脸的男人忽然转了性似的,变得如此的和蔼可亲,怪令人不适应的!
“爷,您别笑话奴婢了......”阿媮被揶揄得很不好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柏常又把她肩上刚装了新衣的大包袱拎过,含笑道:“走吧,去码头。”
.
金州富庶,不但城内是夜市欢腾,此时的码头,亦仍然忙碌嚣闹,目光所及的海面上,渔火莹莹伴着水光摇曳,仿似繁星闪闪,海天之间,犹如是浑然一片。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阿媮想了半天,都表达不出来,只是由衷地喟叹出声:
“爷,这里真好看!”
柏常见不得她对着个破码头一脸痴迷的样子,斜觑她:“这是因为你第一次出门,以后见多些就好。”
闻言,阿媮有点不乐意了:“我觉得好看,并不是因为没见过,小时候在江边,我看过更美的夜景。”久远的记忆飘来,她一时忘记了自称奴婢。
小姑娘嘟着嘴,本就带着点婴儿肥的侧脸吹气般的鼓了鼓,很是可爱,让人想戳,柏常拇指微动,有点痒。
这时,先前约好的船家已在不远处挥手对他大声招呼:
“谢爷,这边,船已备好,可随时启程!”
阿媮对船并不陌生,她甚至都不用搭上男人递过来的手掌,就可以很轻松地跨跳过去,虽然脚着甲板时打了个趔趄,却翘唇笑道:
“爷,这难不倒我,我自小就会爬船!”儿时家里就有船,双亲靠打渔为生......
柏常怕她摔倒,把长臂横于她肩后虚虚托着,错耳间,竟听成了‘我自小就会爬床’,不过一对上她清澈明亮带笑的眼睛,就知自己是听差了。
见小姑娘笑得开心,不想扫她兴,柏常违心地附和了一句:
“嗯,你很厉害。”
“......”这是正话还是反话?阿媮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居然都快靠着男人的胸膛了,忙敛神站稳身子。
“谢爷,左边您住惯的那个船舱已空出来,有什么需要的,您说一声。”船家熟稔地说完,就忙活去了。
阿媮很自觉地请示:“爷,把东西交给奴婢吧,奴婢去把房间归置好给您安歇。”
柏常把提着的两个大包袱放在甲板上:“嗯,不急,你先在这里等会,我去去就来。”
从洛川来时,柏常暗中带了些人手的,只是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让他准备的很多后招都没有用上。此番回程为防意外,他带了两个充当水手就在这船上随行,其余的,还留在金州善后——
说书唱戏之类的,都得多安排几场,众口铄金,总不能让李家说什么是什么,他这样的出身,日后入仕,说不定还要打上口舌官司的。
阿媮无事,便走到船栏边上去看海。
这是艘货船,连甲板上都码着两排整齐的木箱,船上并无其他客人,船帆未扬开,水手划船徐徐而行,海风还夹带着白日的余温,很是舒适。
出了码头,阿媮发现一艘豪华的画舫船竟突兀地漂在海面上,数十艘大船如众星捧月般漂绕在它的四周护航。
凝目瞭去,只见画航船里一行身着桃红薄纱的女子正翩然起舞,其间,隐约有个鹤发童颜的青袍老者,在凭栏举杯小酌。
前头传来水手们的小声议论:
“这些达官贵人也忒会玩了,不游湖不踏青,偏要三更夜半到海上来作乐,也不怕掉下去淹死。”
“你以为那么多大船在旁边吃素的?那可是金州刺史的老子,在这里,他就是太上皇。”
“听说,老头儿年轻时也只是个渔夫,没想到竟生了个做刺史的孝子,什么珍稀玩物都可着他的心意来。”
“难不成,这就是胡老三说的那个宝刀未老,专爱开鲜嫩‘花苞’的郭老太爷?”
“正是!过几天就是这老妖的六十大寿了。”
......
待柏常到船舱下巡视一番出来时,就见他带的小丫环拿把匕首,正在发疯似的撕割那件新买的披风,白花花的柳絮飞舞而出,随着海风片刻就消失在夜色里。
最后,她把撕成了破布条的披风也一起狠狠地扬到了海上。
柏常疑惑地问:“这披风怎么招惹你了?”
她没有应,只是一双小手抓上船栏,紧紧地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画舫船看。
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散乱,缠绕过纤细的脖颈,又调皮地飘拂在脸颊,让人看不清她此时脸上的神情。
柏常走近,正想再问,画舫船那边却忽起骚乱,尖叫声里夹杂着慌乱的呼喊:
“太爷!”
“救命!”
“传大夫!”
......
很快,画舫船上一个穿着衙服的兵差站在船头高声喊话:
“散开!散开!前面所有船只全都闪到一边让道,贵人急病要上岸,挡路者格杀勿论!”
......
船行至深海,四周一片漆黑,只听见阵阵或高或低的哗哗海浪声。
派去打探消息的‘水手’回来禀报说,郭老太爷还未上岸,就已气绝暴毙。
确定已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柏常看着一直缄默不语的小姑娘,再次开口: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在我的船上隔空杀人的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想杀人呢?嗯?”
他的声音是惯常的那种清冷,语气里却带着压迫的威严。
杀人是重罪,阿媮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惩罚,她亦不敢否认,做下的事她不后悔,但后怕。
膝盖软软地弯下,她跪伏在船板上:
“爷,奴婢认罪。”
“回答我的问题!”
阿媮有口难言,郭老太爷的‘死穴’,是她上辈子做小树的最后一年知道的,那次被用草席裹着抬来的少女已被打得面目全非,两个府丁叹息:
“竟然只因她穿了缝夹柳絮的冬衣,就被活活打死,唉!”
“谁能想到,这柳絮能让太爷致命呢......”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阿媮抿抿唇,编了个比较接近真相的理由:
“爷,您应该已经知道,李府有个专门调/教标志丫环的养花阁,奴婢在里面呆了整整四年。每年,夫人都会挑一个养花阁的姑娘送去给郭老太爷祝寿,可那郭老太爷是个披着人皮的兽牲,被送去的姑娘或不堪折磨而死或......奴婢曾不经意中得知,这老畜牲有怪病,最忌柳絮,所以奴婢想为那些将要遭罪的姐妹们搏一把......”
这是肺腑之言,养花阁的那些姐妹,阿媮虽然不曾深交,但两辈子的际遇,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悲悯之意,比如说凝香,就曾经在她被罚跪一整晚时,偷偷给她塞过一块花生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