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她嫌命不够长,才敢在春伯眼皮底下私吞这批货吧。”
  “但如果人是黎耀明杀的,为什么要在按摩院作案呢?”
  一直作旁听的陆津南忽然出声:“从动机来看,不管是阿芬还是老板娘,作案地点选择按摩院的几率很小。假如黎耀明想办法用阿芬做诱饵,就有可能把人引去按摩院。”
  阿肯冥思苦想,问:“南哥,我还有一个问题,黎耀明发现货在施勇手里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让大龙他们解决,要自己杀这个人?”
  师姐一声嗤笑,“你傻啊,他们这种人,看到那批货不想自己贪了?近在咫尺了,一边是发财机会,一边是债台,你会怎么选?”
  铅笔头在桌上轻轻敲着,麦凯文说:“黎耀明找到施勇,施勇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拿出一部分来和黎耀明做交易。”
  调查重心放在了老板娘心姐和黎耀明身上,麦凯文下发任务,宣布散会。
  难得一起做事,阿肯说请麦Sir、南哥吃饭,两位阿Sir拍他肩膀,点他脑袋,把他领进员工食堂。
  “我刚才没讲,”麦凯文喝了口罐汤,看着陆津南,“就凭黎耀明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和胜’搜罗下躲这么久,他要躲,也不至于欠这么多债换不清了。”
  阿肯小心地说:“麦Sir的意思是,黎耀明有同谋?”
  麦凯文挑眉,不置可否。
  见陆津南低头吃饭,没接腔,阿肯转移话题道:“上海街的碎尸案和施勇这起案子可能也有关联……”
  麦凯文晃了晃筷子,说:“新人大忌,有时候我们以为有关联,就去找出证据证明有关联。很可能是误区,在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不能倾向一个自以为对的方向,事实很可能完全相反。”
  “明白了Sir。”阿肯说。
  油麻地上海街以东,靠近旺角的钵兰街上,白日奢靡,到处都是街女飞仔。
  麻雀馆里洗牌声响,一个男人夹着皮包走进去,左右的衰仔都同他打招呼。他脸上有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
  走进里面那间房,牌桌子上的女人朝他吐烟雾,“祥哥,来找心姐?”
  兆祥抹了把油头,笑:“未必我找你啊?”他他把手搭到短发女人肩膀上。
  心姐拂开他的手,利落出牌。待一局打完,她点钱,让人散了。
  兆祥坐了下来,“今天手气不错喔,几时不见你这么笑了。”
  “我愁眉苦脸?”心姐冷笑,“还不是你们手脚不干净!”
  “哎呀,老婆……”兆祥凑过来,在她胸上捏了一把。
  心姐冷面别过身去,宝蓝色指甲油摆弄着黄棕色的麻将牌。
  兆祥说:“人死在按摩院,我们都有责任……”
  心姐说:“我有什么责任?人又不是我杀的!现在差佬查我,把按摩院翻得底朝天,我都没办法做生意。生意不做了,我们和那帮仔子一样留宿街头啊?”
  “不是有春伯都这么,你说这些干什么……”
  “呵,春伯。当初让你食死猫去坐监,应承得好好的,把油麻地给我们。好啦,坐了几年牢天下都变了!和大龙那个衰仔争这片地盘,春伯给了我们什么啊,按摩院、麻雀馆和几间茶餐厅,每月保护费还不够填牙缝。”(食死猫:背锅)
  心姐乜了兆祥好几次,“你把他当大佬,他当不当你兄弟?祥哥,也就只有你这么蠢兮兮地跟住他啊。”
  兆祥笑了两声,“阿心,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你想想看,当初是谁给了你机会——”
  “怎么?”心姐眼风一下扫过去,“你想说什么,我是夜总会舞女出身,春伯给我机会,我才上了你的床。陈年旧事,你要跟我算这个的话,那我也来算一算,这些年跟着你我吃了多少苦。”
  “我不是说这个,你看,我从小就跟着春伯,他把我当亲兄弟。货丢了这个事情,是我们的机会啊,原来春伯顾及老阿公立下的规矩,现在蒋坤出了纰漏,正好把他推下台……”
  “春伯真这么想?”
  “是啊。”兆祥说,“只要我们找到黎耀明,把错全推给蒋坤。”
  “和胜”历史不短,仍讲旧时堂口的规矩,话事人犯错,私吞组织财款,其他几位元老必定不服气。到时挑拨一番,就会群起而攻之,春伯坐收渔翁之利。
  心姐唇角蠕了蠕,“黎耀明?”
  “是啊,利用他打开局面,事半功倍。何况,我听说他有个女儿,模样不俗,等黎耀明一死,你把她女儿收到手里,那不是还多了个红牌。”兆祥说着自顾自笑起来。
  心姐缓缓垂眸。
  入了夜,一条街热闹非凡。旺角一处高档公寓楼隐于闹市,厚玻璃隔音,喧嚣都离得远了。
  麦凯文陪儿子玩了恐龙,读了绘本,见儿子终于困了,如获大赦般热一杯牛奶给他,把他哄睡着了。
  就在他换好衣服,决定出门喝一杯的时候,电话响了。
  来电人出乎意料。
 
 
第十六章 
  天还没亮,电话铃声吵个不停。
  昨晚做了大扫除,黎施宛睡得有点沉,好一会儿才察觉动静。迷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陆津南在穿衣服。
  他背对她拢一件体恤,整个背肌隆起,腰上已经扎了皮带。即使不是第一次见,还是让人神经跳了两下。
  陆津南恰好回头,似乎还没瞧清她表情,她倒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你怎么在穿衣服……”
  “找到了。”陆津南说。
  “你阿爸。”
  “我阿爸?”黎施宛惊讶,其中好像又有别的情绪,“在哪找到的?”
  “你不关心阿爸怎么了吗?”
  黎施宛唇角略微一滞,“我阿爸,他不会……”
  “生龙活虎。”
  陆津南说着先下楼了。黎施宛洗脸、穿衣,她脑子转个不停,思考着待会儿在那么多警察面前,在陆津南面前要怎么反应。
  照镜子,敛起神色,黎施宛状似平静地下楼。
  陆津南说:“我们有事,先走了。”
  阿凤看了看一桌子早点,劝说:“总要吃点东西……”
  陆韵诗也想劝来着,听了此话却是说:“阿南办案,一分一秒都宝贵,你耽误得起吗?”
  陆津南微哂,拿起餐布包了两个烧麦到黎施宛手里。然后揽着她的肩,回头同家人招呼:“走了,你们慢慢吃。”
  庙街“水色”夜总会楼上,屋子里乌烟瘴气,清晨空气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周遭很安静。
  忽然,烟灰缸猛地掼到地上。昏暗室内,大龙怒道:“妈的!货找不回,人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差佬找到了黎耀明……差佬能这么快找到黎耀明,肯定是因为黎施宛那个贱人,你们天天盯着她,这都不知道?”
  “有那家子差佬在,我们能在附近盯梢都不错,哪、哪还能听他们讲了什么……”马仔说着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上次按窃听器,已经死命——”
  “如果货在黎耀明那父女身上,他们跟差佬讲那批货是我们的,和胜可就全完了!他现在自保不了,就要把我们全都拖下水……妈的,敢去找差佬!”
  大龙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马仔想了想说:“这么大的事,要不要通知春伯……”
  大龙侧目看去,扬眉道:“春伯巴不得比我们先找到黎耀明,这样就可以构陷坤哥。坤哥就要回来了,在这之前我们千万不能出事……我想想,让我想想……”
  “龙哥,我看我们只有出手了。抢不了黎耀明,还抢不了他女儿?再怎么说,一个差佬能看她几时。只要那女仔在我们手里,黎耀明在差佬面前应该不敢乱说一个字。”
  大龙沉吟片刻,挥手道:“好,立马去办!”
  港地建筑密集如森林,马路拥挤,一辆车平稳行驶在路上。
  副驾驶座上,黎施宛暗自拢起手指,“你还没说,是怎么找到我阿爸的?”
  陆津南平静道:“黎耀明联系到了凯文。”
  黎施宛惊诧:“麦Sir?黎耀明怎么联系到麦Sir的?”
  “私人电话。”
  不得不说,陆津南看起来寡言木讷,作为差人,其实相当谨慎、敏锐。在陆家住的这些天以来,黎施宛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切实的消息。
  黎施宛想了想,说:“他说了什么?”
  “他希望得到O记的保护。”陆津南拇指点了点方向盘,“你没有联系他吗?”
  黎施宛一顿,佯作受伤地说:“你怀疑我?你们一家人全天候看住我,我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前天你和Sammy姐去了浅水湾,昨晚黎耀明就联络上凯文,你说黎耀明怎么知道凯文的号码?”
  “我怎么知道?!”
  “哦。那,他说了什么?”
  陆津南瞥了黎施宛一眼,只说:“到了地方,我没示意你就不要说话。”
  真是很讨厌他变成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黎施宛睇了他一眼,没应声。
  陆津南又说:“你得配合我。”
  “我知。”黎施宛拖长音,“为了洗脱我的嫌疑,配合你们做证人,你们让我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陆津南忽然说:“之前,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黎施宛抬眼,想看清陆津南的表情,却又不敢作出任何一点动作。
  “你要遵守规定,不能对外透露案情,我明白。”
  “不是。”陆津南瞥了眼后视镜,“因为有人一直在监视跟踪你。”
  黎施宛看向后视镜,一辆车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面,再朝前方一看,有辆摩托车似乎也是跟着他们来的。
  黎施宛其实有所预感,大龙肯定会派人跟踪她,想要通过她找到黎耀明。
  “应该是大龙的人,之前我去庙街找他,想让他帮我找阿爸。你知,跟‘和胜’扯上关系,就会没完没了。”
  “是和‘美金’牵连上才没完没了吧。”陆津南语气忽然有点冷。
  多说多错,这个世道,善于言辞的人不比哑巴难过活。黎施宛不再言语了。
  霎时,前后一辆面包车和一辆摩托缩短距离,将他们夹击。
  陆津南凛神,“坐好了!”
  他猛踩油门,车如轻盈之燕,从车距缝隙间斜飞出去,拐入小巷。
  喇叭鸣笛声起,过往车辆、行人受惊,探身大骂。
  黎施宛根本听不清,抬眼只见迎面一辆卡车冲过来。
  陆津南大幅度打方向盘,想要转弯避开。
  “南哥!”黎施宛紧张地抓住陆津南的手臂,立即又松开,怕打扰他动作。
  车已转向,陆津南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女孩的不安的手。
  惯性让车里两个人双双往左偏倒,黎施宛另一只手勾住车门框,勉强不让自己跌下去。这时,陆津南松了手,一把揽住黎施宛的肩膀。
  他左手用力往回打方向盘,倾斜地车找回重心,落地。
  只缓了一瞬,陆津南彻底放开黎施宛,双手握方向盘,注意着后视镜里的动静。
  黎施宛喘着气,一时无法从那惊心动魄的失重感中回过神来。
  “凯文,是我。”凭着对地界路况的熟悉,陆津南暂时撇下了跟踪的烂仔,给凯文拨出电话,“我在去警署的路上,大龙那帮人狗急跳墙,想当街抢人。我需要支援。”
  挂断电话,感觉到黎施宛一直在看他,陆津南转头瞧了她一眼,“还好吧?”
  “南哥。”黎施宛话语中有试探之意。
  陆津南微微蹙眉,“有事就讲,立马调头去医院。”
  “我没事……”
  路上渐渐出现巡逻警车,二人安全抵达警署。
  阿肯听说了路上状况,很是担心,眼下看见黎施宛和陆津南一同到来,立刻迎了上去,拉住黎施宛手臂左看看右看看,询问有没有事。
  黎施宛轻轻摇头,见阿肯还是不放心,轻声说:“你这样,陆Sir会觉得他驾车技术被质疑了。”
  阿肯适才笑着松了手,“还会讲笑,看来没大碍。”
  那边和同僚说完事情的陆津南走过来,“凯文也快到了,我们去里面等吧。”
  黎施宛手捧阿肯冲的一杯咖啡,和他们一同走进审讯室背后的监控室。
  当然,陆津南不会一开始就让她和黎耀明见面的,他们肯定要看看他们的供词有什么不一致的地方。
  方才陆津南那样护着她……让人产生错觉。而现在,他再度让她感到两人间身份上的疏远,她始终是不受信任的、被排斥的。
  黎施宛身上从小就萦绕着一种游离感,不属于任何地方,没有身份。她悬浮着找不到重心。
  可即便是会悬停的渡鸦,也无法终此一生都空悬,何况她一个不会飞的人。没有依靠就会坠落,所以她本能地、求生般地想得到依靠。
  否则,她恐怕只有自甘毁灭,坠落,拽着这令人窒息的源头坠入深渊。
  收音器里传出的声音,接着审讯室的门开了,麦凯文带人走进来。
  黎施宛喝了口咖啡,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穿着领子脏兮兮的polo衫和短裤,头发抹了发油,甚至修建了胡茬。
  已经记不清了,黎耀明有没有过仪表堂堂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兴奋,又极度紧张。
  仿佛有心电感应,黎耀明往玻璃这边望了一眼。他只会看见一面镜子,可黎施宛觉得,那双有些发黄的眼睛,看见了她。如同小时候,每一次他都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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