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证据,扣你二十四小时,怕什么。”老板娘被关进审讯室前,对阿芬说。
对付专业审讯,阿芬到底没有老板娘有经验,不到二十小时便熬不住了,露出了马脚。
阿芬在陆津南冷面恫吓之下,不情不愿地说:“施勇这帮道友,不贩毒哪来钱继续吸毒,他也是一个小小的拆家,从别人手里撬货,拿出来卖。最近他倒是提过一句,有硬货来了,说事成之后有了钱,就可以把生意做大,哄我跟他。他次次说大话,我当然不信。”
“你不信,那他怎么会出现在按摩院,又怎么会死?”
“我真的不知啊!”
“二十号凌晨,你在哪?”
阿芬往椅背上一瘫,“不是吧阿Sir,又来一遍?”
警方在杂物间搜找出了一些沾有血迹的东西,也勘查了按摩院一整栋楼及周围两条街,还没有找到凶器和其余的关键证据。
扣留时限一到,阿芬和老板娘便离开了警署。陆津南存有疑虑,派了人盯住她们。
“我看老板娘比阿芬更可疑,死了人,一定不惊慌。”阿肯翻阅口供报告。
“她和他老公祥哥替‘和胜’元老春伯做事,旁人都敬三分。这点风浪,小事。”
陆津南正说着,听到敲门声。
“进来。”
办公室隔间的门被推开,凯文拿着文件袋走了进来。
陆津南挑眉,“麦Sir不会是来帮心姐讲好话的?”
“你几时学会开我玩笑了。”凯文摇头轻笑,把文件袋拍到他身上,“给你送资料来了。”
陆津南从袋子里抽出文件,O记调查的关于心姐两公婆和按摩院的详细资料。
“这是O记的人情,还是姐夫的?”陆津南弯唇角。
“哇,你……”凯文睨了陆津南一眼,正色道,“施勇死在春伯的地盘,可能和‘和胜’有关。最近‘和胜’内部有动静。”
“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的线人还在打听,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过,搞不好这个案子就要转交到O记。”
陆津南故意叹气,“Madam上回还说我,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同期都升了,就我还是个三柴。我还指望靠这件案子突破一下。”(三柴:警长)
“你?几时有上进心了。”凯文轻轻摇头,“不过你是该想想前途了,让伯父和你阿姐都放心。”
“本来他们就不想我做差人。”
凯文点下巴,“我带Joe一起来的,他吵着要吃麦当劳,你和阿肯仔要不要一起?”
阿肯刚想应声,却又顿住去看陆津南反应。
陆津南说:“我要回家吃饭,不然阿姐要念叨。你带Joe和我一起回去啊。”
“不了,我答应了Joe。”凯文故作无所谓地耸肩。
陆津南说:“我搞不懂你们。”
“等你结婚了就搞懂了。”凯文笑,“不过就你这个样,都讲你是冷面玉佛,三十岁前找到女朋友都难说。”
“哇……姐夫,你这么咒我。”陆津南揽了揽凯文肩膀,“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去麦当劳,我讨吃甜筒吃,然后回家吃正餐。”
凯文有些无奈,“还像个细蚊仔。”(小孩子)
入夜,雨淅沥沥。咖啡店二楼,饭厅灯光敞亮。四个人围坐圆桌吃南洋风味的晚餐。
气氛沉默,陆韵诗没话找话,“有没有听过世界末日论?今年台风这么多,这么大阵仗,我看,香港的末日真的要来了——”
“痴线!”陆孝文把勺子扔回碗里,自觉反应太激烈,又掩饰般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只虾放进阿凤碗里。
“我哪里讲错了。”陆韵诗瞥了眼空空的餐盘,睨向正一边吃虾一边朝父亲笑得甜蜜的女人。
“阿凤你讲呢?”
阿凤抿了抿笑,“我不太懂。”
“不要讲这些不吉利的话了。”陆孝文说,“休息天,你细佬都没得休息,让他好好食餐饭,清静清静。”
陆韵诗收拾起空碗碟起身,“是咯,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讲的,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工作要紧,阿妈生病的时候你都没空看……”
“平日总抱怨觉不够睡,这两天你就早点休息吧。”陆津南把他那份空碗碟叠到陆韵诗手中,轻轻推她肩膀离开餐桌。
“你烦不烦?”陆韵诗翻了个白眼,撇下他往厨房去。
陆津南微晒,拿起烟盒走到窗边。窗玻璃上油黄字体排成半弧,“Good Day”对照雨雾笼罩斜坡街景。
“这几天忙什么?”陆孝文走了过来。
陆津南将藤编木椅反转,搭着椅背坐下来,“老样子。”
“没什么要紧的事?”
陆津南看了看父亲,“你几时关心我的事了。”
陆孝文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小案而已。”
陆孝文点点头,也不知道要讲什么,顿了片刻,踅去厨房了。
一支烟还没吸完,陆津南就听见了厨房爆发出争吵声。
他连忙走过去,阻拦下气得就要动粗的父亲。阿凤束手束脚站在边上,他招呼阿凤先把父亲哄回房间。
好费一阵功夫,安静了。陆韵诗双手撑在洗碗槽前,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端端的,这又是做什么。”陆津南无奈。
陆韵诗睨了陆津南一眼,把碗碟扔进洗碗池,冲洗起来,“之前讲得好好的,现在又变卦了。他非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所以?”
“所以?”陆韵诗不满陆津南的反应,愤然道,“当初怎么讲的,这才多久?想过门,没门!”
“你同老爸这么讲?”
“没有。可是你也看见了,他在饭桌上给我脸色看。我看啊,要真的让他们结了婚,这个家就不是我们的了!”
“不至于。其实这些时日一来,阿凤同我们相处得不错,一点小事——”
陆韵诗朝陆津南掸泡沫,“阿Sir啊,什么一家人?你有本事让老爸跪到阿妈面前,亲口讲这个女人是我们一家人。”
陆津南顿了下,说:“你以前讲人要朝前看,这时候提这些又是做什么。”
这时,门帘被掀开了,阿凤端着餐盘杯子站在门口。她无视古怪气氛,走进来,把东西放到漂浮泡泡的洗碗池中,笑说,“我来吧。”
虽然女人一上了三十,具体的数字就不再有意义,不过严格来说——必须要严格来说,阿凤比陆韵诗大两岁。
有时陆津南会感觉,陆韵诗排斥阿凤,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只是家里多出了另一个年轻女人。
阿凤穿着便宜的碎花雪纺裙,体态丰腴。她自顾自拿起围裙系上,称出质朴中的性感韵味,像周刊杂志上的人-妻。
“麻烦你咯。”陆韵诗洗净手上泡沫,对阿凤笑笑。转头来到陆津南跟前,拽着他臂膀走出厨房。
“看什么看,那你是auntie!”
陆津南微哂,没搭腔。
“说起来,南洋的气候有这么养人?”路过壁挂的郁金香框黄铜镜子,陆韵诗停下来,摸了摸脸颊。
结合了父母优秀基因,她生得姣好。可时光留下痕迹,凑近镜子发现眼周细细的褶皱,让人惊心动魄。
“那个眼霜怎么一点用都没有,还是要去美容院。”
陆津南拍了下家姐肩膀,“够靓啦,你想怎样,做长生不老妖怪?”
“我倒是想啊。”
“好了,你早点休息。”陆津南温言细语。
陆韵诗却是偏身,蹙眉说:“你要出去?”
陆津南“嗯”了一声,“这个案子要是出了差错,我不升反降怎么办。”
陆韵诗露出笑意,“哦,几时这么有上进心了。是啊,升上去才好,做办公室指挥,不用再奔波劳碌。”
陆津南想了想,说:“姐夫也这么讲。”
陆韵诗哼了一声,“怎么,你做老爸的传声筒啊?”
“没有啊。”
“他现在有事,当然不敢跟提我和凯文的事情。但是刚才,”陆诗韵扭了扭下巴,“他故意来问哦,Joe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家想孙子了嘛。”
“哈?你现在跟我装傻是不是,老爸就是想提醒我,和凯文的事情没解决之前,我没资格管他。他想怎样就怎样。”
陆津南实在无奈,把家姐哄去休息了,乘夜色出门。
第三章
陆津南刚入行的时候,听前辈说,做差佬,最后靠的就是直觉。
陆津南其实不太相信这话,但这些天,怪异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想到按摩院旁边待拆迁的唐楼,他就放心不下。
往常吃过饭,时间还不算晚,对街家家户户亮着灯,星星点点,今晚对面却停了电,一片漆黑。就在那瞬间,陆津南想到,假如站在那幢漆黑的废弃唐楼里,应该可以将按摩院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他向来是行动派,想到的事情就要去做。
陆津南叫上了阿肯,他们来到唐楼底下,打手电筒走进去。
等待拆迁的建筑破败、空旷,海报糊了满窗,一点光亮也透不进。
手电筒照亮脚步前的几寸地板,好像随时会有鬼影蹿出来遮住这一道光。
阿肯用衣领捂住脖颈,紧张地说:“南哥,这栋楼和按摩院那栋楼虽然楼距很近,但这楼是要拆的,没可能住人。”
陆津南冷静道:“晚上不一样,可能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哇,你越讲越吓人啊,我好惊的。”
“你是刑警,以后这种地方不知要见几多。”
阿肯吞了口唾沫,说:“难道你怀疑凶手密室杀人,翻窗从逃到了这栋楼吧?假设是这样,也没有凶手蠢到还躲在这里。”
寂静狭长的走廊甬道中,手电筒光忽然晃过来,阿肯惊呼一声。
陆津南闷笑。
“别吓我了阿Sir。”阿肯长呼一口气,额发边汗珠清晰可见。
这时,忽听得细微动静。
陆津南迅速转头,看向甬道尽头边一扇通道房暗门。
“谁?!”阿肯慌张抬起手电筒。
陆津南盯他一眼,示意不要说话,持枪沿墙壁走过去。
推开会回弹的木门,不见一点影子。阿肯蹙眉,轻声说:“会不会是野猫?”
“你肯定?”
“我……”
陆津南却是不要回答,凭听感往楼上走。
楼梯拐角有扇窗户,本应关闭封锁的窗户敞开着,望出去,正对按摩院那一层楼。
旧楼钢架结构穿横,一个灵巧的人顺着攀爬,就能到按摩院的露台上。好巧不巧,露台再过去一间房,就是凶案藏尸的杂物间。
手电筒白光掠过锈迹斑斑的钢架,暗色混杂期间,几乎看不出是什么。但陆津南闻到了血腥气。
“阿肯,立马叫人过来搜查这栋楼。”
阿肯迟疑一瞬,道:“Yes,Sir!”
陆津南跃上窗棂,把手电筒放齿间咬住,单手勾住钢架,两三下荡了过去。
按摩院已经查封,左邻右舍避讳凶案也都紧闭门窗。
台风刮得玻璃阵阵作响,光亮从露台到室内,沿血迹蜿蜒。褚褐红就像挡了小雨的伞端落下来的,一点一滴,让人禁不住想到刀片划破细腻皮肤的场景。
警戒线上沾了血。
光亮透过门框,照在一张神情惊异的脸孔上。
黎施宛翻箱倒柜,灰尘弥漫。她有点昏沉,察觉动静已然来不及逃离,只能怔怔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
黎施宛脸上脏兮兮的,还有指腹抹过的血痕。乌发散落,额边和鬓角的发丝汗溻,紧贴着脸颊。她黑色的瞳孔在光照下像是有种摄人心魂的力量,然而此刻充满了恐惧。
一袭红色纱裙,层层叠叠。陆津南没法判断这是什么扮相,一种残破的美完全笼罩了她。
黎施宛缓缓举起双手。
陆津南冷漠地审视她。
“我错了,我现在就回去……”黎施宛颤声说,“我不知阿爸还请了人,我会听他的话,现在就回去。”
“装疯卖傻没用。”陆津南拢眉,跨越警戒线走进杂物间。狭窄空间,容纳两个人已很拥挤。
她红裙的粗纱蹭着了他的鞋子。
枪口抵上她额头。
她感觉到自己几近停止的呼吸。
“你是谁?”
陆津南刚问出这句话,少女就跌落了下去。起初他以为是她的一种把戏,然后发现,她在流血,浸染绯红色纱裙。
天渐渐亮了,医院有一股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混杂台风过后,新鲜的泥土气息。
陆津南靠在走廊上,手里的纸咖啡杯全是烟蒂。远远看见人来了,他问:“查到了?”
阿肯避开陆津南的眼神,把资料递过去,“女仔叫黎施宛,十六岁,在福利机构资助下就读于一所公立学校,但出勤率很低。马上开学了,校方其实不想让她继续读下去。”
“这么快就打听到学校的意见了?”陆津南对这点细节有些意外。
“我爸每年有给这个福利机构捐钱。”
倒是想起来了,本埠老钱没落的没落,新钱乘房地产浪潮登上舞台,其中就有酒店大亨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