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火机啪地擦亮。
  幽蓝色像入水的烟雾般,从天窗沉下来,让一整个阁楼房间朦朦胧胧。
  陆津南看一眼仍在床上安睡的人,走进盥洗室,换气扇运作下吸烟。
  他按着电话键盘,想要拨出电话,却又犹豫。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了。
  “Nat speaking.”陆津南接起,听见对方声音,说,“凯文,这么早。”
  凯文说:“是啊,我刚接到消息,施勇的死可能跟‘和胜’一批丢失的货有关。”
  “什么意思?”
  “现在看起来风调雨顺,但你应该也知道一点,春伯是‘和胜’老人,怎么肯看着蒋坤一个后生仔做话事人?反过来,蒋坤也忌惮这么一个有影响力的老人做二把手摄政。‘和胜’有批货丢了,不知怎么到了施勇手中,然后施勇死了。”
  凯文说,“施勇死在按摩院,按摩院是春伯底下马仔开的嘛。货丢了,又出了事,算谁的?算在春伯头上还是蒋坤头上,如果他们要趁机会搞死对方,就会引发更多罪案。本来只是一个凶杀案,现在看来不是这么简单了;Boss怪我乱做事,要拿回这个案子,今早上工,他就要去见你们Madam。”
  陆津南说:“了解。”
  麦凯文顿了顿,问:“阿南,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你上次已经说了,O记想拿走这个案子。”陆津南语气轻松,“早知道做这么多,是帮你做工,当时在现场就该直接把案子扔给你。”
  “叩叩”,盥洗室风琴玻璃门被敲响,门外人不耐烦地说:“好了没啊?等很久了诶。”
  陆津南想捂住电话听筒,却是来不及。电话那边的凯文说了句“你小子”,这次是含有暧昧意味的调笑,然后说:“打搅你好梦了,办公室见。”
  “你……”陆津南想解释,可对方已然挂断电话。
  听着忙音,陆津南把烧断自熄的烟蒂扔进马桶,用水冲掉。他在狭窄的盥洗室里勾着身子,拉开门。
  睡眼惺忪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你好啰嗦啊。”黎施宛抬手欲将陆津南拽出来,可没有气力,只扯了下他手腕,软绵绵像撒娇。
  陆津南愣了下,低头走出来。黎施宛乜了他一眼,跨进盥洗室,一把关拢门。
  床头柜翻页闹钟显示此刻七点二十五分,他们洪门社团自古以来最忌讳的数字齐了。二五仔是谓叛徒别称,所以七也成了大忌。
  陆津南报考警察,就是想去CIB情报科做“二五仔”——卧底。可陆津南父亲曾是本埠虎虎生风的督察,他没资格入选。当然,这也只是青春年少时候的天真狂想,不是做卧底就能将罪犯缉拿归案的。
  现在,陆津南没有时间了。他要么连货带人,把黎施宛交出去,要么从黎施宛口中撬出真话,把握住这个案子。
  门开了,黎施宛对兀自立在门边的男人视而不见,两步走到床尾,倒了下去。
  “黎施宛。”
  少女当听不见。
  “黎施宛。”
  少女的声音从被褥里发出来,闷闷地,“嗯?”
  “阿宛。”
  她的脑袋跟着发丝被力道拽起,大眼睛茫然而惊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告诉我,霍治肯和你做了什么?”
  如墨一般,她的发丝从他指缝流淌。他捧着她的脸庞,不放过她任何细微表情,即使呼吸,他都清清楚楚感知着。
  “痛啊。”黎施宛撑手肘坐起身,发丝散落,掠过陆津南的脸颊。
  他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和阿肯早就认识。”
  黎施宛皱眉,“你不知你在讲什么。”
  “阿宛。”陆津南语气有些冷漠,“他跟丢你之后,语无伦次跟我汇报,就是这样叫你的。”
  黎施宛咬牙“嘁”了一声,“这能说明什么?”
  “我想他应该给了你一点钱,或者请你吃了几餐饭,否则你怎么有力气一个人跑到庙街,还大喇喇跳楼?”陆津南说,“还好你没摔成脑震荡,能好吃好睡。应该,也能回答我的问题。”
  “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津南双手抱臂,俯视皮肤近乎苍白的少女,“明知你是嫌疑人,还被你收买,阿肯没那么傻。我想你们早就认识,他不是怕跟丢嫌疑人,是担心你一个人出事,才急急忙忙告诉我。”
  黎施宛别过脸去,“为什么要问我,他不是你下属么,你去问他证实啊。”
  “我当然会问他。”陆津南顿了下,“阿肯是好孩子,一心做个好警察,我希望你没有教唆他去做什么事情。”
  黎施宛忽然激动起来,“我教唆他?我倒霉才遇到他!如果不是碰上你们,我现在早就自由了……”
  陆津南好整以暇,问,“你的意思,之前你不自由。你被绑住了手脚,关在了屋子里,对吗?”
  黎施宛不回答。
  陆津南接着说:“待拆迁的唐楼里,明显有居住的痕迹。你和黎耀明原本住租屋,怕有人上门讨债,就躲到了那里住。你们没钱,假设能解决钱的问题,你们什么都会做的对不对?
  “正好施勇手里有‘和胜’丢的货,你们父女俩联手杀了施勇,但因为货放在身上危险,你们没拿走货,想等到风评浪静回去取。黎耀明逃走了,‘和胜’的人都忘了他还有你这么个女儿。你看准时机,回案发现场取货,哪想到遇上了我们。”
  沉默良久,黎施宛说:“我没有杀人。”
  陆津南微微低头,“所以这些事都是黎耀明一个人做的?”
  “我不知道。”
  陆津南忽然厉声问:“那你怎么知道‘美金’在哪的?”
  “我……”
  “黎施宛,我不管你在计划什么,如果你没有杀人,没有帮人贩毒,你最好配合我,洗清自己的嫌疑。否则这个上午一过,你就会被O记带走。”
  瞳孔乌黑,眼神清澈,她看着他,就和所有天真无邪的少女一样。
  陆津南不由得拧眉,“O记,OCTB,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你知不知?”
  “我知,被他们带走刑讯,下场很惨。”黎施宛垂眸,看见膝盖上柔软的灰色被套,她轻声说,“我叔叔就是被他们搞死的嘛。”
  七点四十,闹钟响了。
  陆津南关掉闹钟,屋子里的闷沉气氛还在。他挠了挠眉尾,说:“洗脸刷牙了吗?跟我下楼。”
  “做什么?”
  “吃早餐。”
  在陆津南眼神威胁下,黎施宛不情愿地跟他下楼。
  厨房那边传来陆韵诗的声音,“阿南?早餐差不多好了,你去叫爸他们过来。”
  近来陆韵诗坚持起早,抢在阿凤之前为家人准备早餐。似乎要向陆孝文证明,这个家完全不需要另一个女人。
  “好啊。”陆津南答话。
  黎施宛在转角顿足,低头瞧了眼运动服胸前的刺绣,说:“Sammy Luk?你姊妹?”
  “你很聪明。”陆津南说着,提黎施宛衣领,把人带进厨房。
  陆韵诗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脖子肩膀往后倾,大为震撼的模样。
  “我的证人,让她在这里睡了一晚。”陆津南言简意赅。
  陆韵诗怔然片刻,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我高中的运动服……”
  “她没有衣服,所以我在衣帽间找了你的旧衣服。还好你有‘恋物癖’。”陆津南轻笑一声。
  黎施宛抬眼瞧他,有些意外他脸上还会出现这样轻松的表情。
  “好哇!未经我允许进我房间,以后我要锁门了。”陆韵诗恶狠狠瞪了陆津南一眼,余光偷瞧黎施宛。而后才偏头同她说话,“那……证人,你也一起吃早餐?”
  俗话说杀手也有小学同学,差佬当然也有家姐。再凶狠,在家也是二十四孝先生。黎施宛心下不屑哼声。
  “我叫黎施宛。”她说。
  “阿姐,你帮我看住她。我换身衣服就来。”陆津南说罢又补充,“一定要看住了。”
  陆韵诗无言,胡乱点头,提醒说:“叫下阿爸他们。”
  陆津南上楼之前,敲父亲卧室房门,叫醒“二老”。
  其实上了年纪的人醒得早,阿凤做惯活儿,跟着也早起,顾及陆韵诗好胜心态,他们醒来后吃一点坚果,悄悄看电视剧。听说吃早餐了,简直如获大赦。
  不一会儿,陆津南套上夹克下楼,黎施宛已经坐在饭厅靠窗的位置上了。陆家人依序而坐,全部看着黎施宛,不出声。
  “早晨。”陆津南照往常同家人问好。
  “哦,早晨啊。”陆孝文点点头。接着越南女人阿凤也朝陆津南笑了一下。
  待陆津南落座,陆韵诗捋了下光泽柔顺的红棕色短鬈发,把头偏到一边,用唇语问他,“什么情况啊你。”
  陆津南不解,一边拾起筷子一边说:“都说了,她是我的证人。”
  一桌人沉默。
  陆韵诗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还‘青出于蓝’!敢做不敢当,阿南,我们陆家几时养出你这么个仔?!”
  “啊?”
  陆韵诗满腔愠怒,陆津南却一头雾水。将在座的人一一看过去,陆孝文羞愧低头,阿凤有些伤感与失望,最后落在黎施宛面无表情的脸上。
  “阿宛还是高中生,高中生……陆津南,你简直……!”陆韵诗扶额,“你还是差人,公职人员,你这样和犯罪有什么差?警署同事以后要怎么看你?传出去街坊指指点点,我们陆家人要怎么做人?God sake,我无颜面对阿妈。”
  “什么跟什么……。”陆津南大约明白了,黎施宛趁他去梳洗换衫的几分钟,在陆韵诗打探下,“交代”了事情始末。
  “你讲了什么?”他语气不善,问黎施宛。
  “你凶什么?”陆韵诗夹一只虾饺给黎施宛,转头变脸,冷眼睇陆津南,“你非要我当着阿爸的面,仔细复述一遍你做过的好事是吧?”
  陆津南如鲠在喉。
 
 
第七章 
  “黎施宛,父亲黎耀明,由于没有出生证明,生母还需要查证。户籍是后来社区和社会爱心人士帮助下办理的……”
  一小时后,部门会议室里,陆津南双手交握,不疾不徐地对长官及同僚们说,“由于黎耀明失踪,黎施宛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不肯同警方合作,目前还没有提供确切证词。不过,就我所了解到的,黎施宛很可能了解有关凶案的内情,这意味着她处境危险。所以我建议,将她纳入证人保护计划。”
  重案组女长官向陆津南投去凝重目光。
  O记警司出声打破僵局,“凯文,你怎么看?”
  “其实呢,当时我也去了现场,老板娘我熟悉嘛。”凯文吊儿郎当地说,“不过总归,从接到报案到现在,陆Sir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同意和他一起负责这起案子。”
  O记警司:“……”
  女长官说:“嗯,案件性质复杂,现在还不能定调说就是社团纠纷引起的。既然要合作,我建议成立专项行动。”
  “小小一个凶案——”
  “小小凶案何必劳O记兴师动众,涉及大宗毒品交易,又怎么会小?”女长官合上文件,笑说,“我会亲自向总区申请批文,希望我们两个部门合作愉快。”
  O记警司酝酿片刻,无话可说。
  “慢走不送。”
  凯文没立场留下,他给了陆津南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者却是觉得彼此彼此。
  “陆津南,你来下办公室。”
  陆津南跟着女长官进了办公室,“Madam有什么事吩咐?”
  女长官扬眉,“你怎么搞的,上次让O记抢了先,这次——直接让O记从你手里抢走案子?”
  陆津南垂头挠了下眉尾,“Sorry Madam。事实就是凯文说的那样,摩院老板娘同凯文熟悉,我们接到报案前,老板娘就联系了他,如果不是我……”
  女长官啪一声拍桌,“你想说什么,如果麦凯文不是你姐夫,其实这个案子根本没可能归我们管?”
  陆津南耸肩。
  “所以你现在还是一个三柴呀!”女长官恨铁不成钢,“出人命了是不是大案啊?大案,我们该不该管?现在好了,你做事漫不经心,让O记先找到线索,他们横插一脚,最后破案了,也不会让你揽功。”
  “揽功、揽功。”陆津南笑了笑,“我明白。”
  你们各个都说升职、功勋,好像做警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你说的证人,是不是唬人的?到时候你交不出这个人,又记你一笔错。”
  “我也是才找到她的,详细的情况还要调查。”
  女长官顿了顿,说:“总之,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争取专案小组了。”
  陆津南,“多谢Madam在会上提议。”
  “这次呢,你还带着新人、千万不要出差错。否阿力升了,大伟升,都不一定能轮到你啊。”
  陆津南忽然露出一点无奈,“可是阿肯这个仔,想他不出错都难。”
  “你看紧一点啦。”女长官叹息,“陆Sir是我师父,我给你机会,你也要好好表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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