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这个杀手不太冷》的女主角。”
  五年前上映的片子,黎施宛没看过。没钱没闲看电影。
  不多时,陆韵诗一一把他们的餐盘送了出来。她让他们去沙发座,舒适一点。
  “慢慢吃。”陆韵诗笑笑,看黎施宛的眼神却掩不住担忧。
  她的确希望陆津南交往女朋友,但她作为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女性亲属,她的标准必然有些苛刻。
  不能是警察,法医也不行,律师勉勉强强。
  她就是律师出身,母亲过世后才回家里帮衬,把老式茶餐厅变作了咖啡店。
  年龄没关系的,现在什么年代了,马上步入二十一世纪。但肯定不能学老爸,将一半家产拱手让给还有漫长光阴二嫁三嫁的女人。
  黎施宛还没成年,不仅伦理道德上说不过去,也过不了法律那一关。若她是少女的律师,非告死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渣不可。
  陆韵诗琢磨着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去和少女谈谈。
  有人说从吃相看一个人,多能看出出身成长环境。慢条斯理,分餐制、套餐制、无菜单应季节,有闲有钱自然就有那个余力。
  一口吃下去,还未吞咽又吃一口,到最后咀嚼不及,包满嘴,腮帮子鼓鼓的,难看,也是因为日子本就难过。
  黎施宛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可一点不斯文,风卷残云般。
  陆津南叮嘱黎施宛慢点吃,说了一次就不说了。他闷头吃自己的,不去看,不留心。不要产生多余的感情。
  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陆津南收拾餐盘去后厨。陆韵诗被委任看住人,于是顺理成章把黎施宛带上楼。
  “你们,早上去哪里了?”陆韵诗小心发问。
  “他找人看住我,让我在车里等他。后来拿手手铐拷我,我说饿,就带我过来了。”
  陆韵诗点点头,打开二楼居室的门,请黎施宛在沙发上坐。
  “我早上和阿南说的那些,你不要以为我在讲笑。阿宛,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还小,你今天遭遇的事只是一时的,时间不停在走,只要你也不停往前跑,它们就都会过去的。”
  “是吗……?”
  “现在经营这个咖啡厅,以前我也在中环写字楼做律师,大大小小的案子我见过,不能说对谁人的人生有发言权,我只是有一点经验,可以提前告诉你,你将来会发现的道理。”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阿南,是我的家人。没有人想看着最亲的人因为一念之差,到头来承受无法承受的结果。”
  黎施宛以为会听到傲慢的,或者充满仁义道德的伪善的说辞,可陆韵诗竟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因为是家人。
  血缘给予的羁绊,即使不珍惜,也不应背叛、抛弃。
  “你误会了。”黎施宛不想再进行恶作剧了,“陆Sir说的是真的,我只是和他负责的案子有关。他希望我配合他做警方证人。”
  “哦,这样。”
  “我无处可去,陆Sir好心收留了我。”
  陆韵诗惊诧极了,面上却收敛着,“你是说除了昨晚,这几天也要住这里吗?”
  “陆Sir没有告诉你们吗?啊,我以为他已经争得你们同意了才会……这样的话我还是……”
  男人淡淡的声音响起,“证人保护的提案还在审批,总不能让她像原来一样睡大街,就让她住这里吧。”
  黎施宛转头,恨恨瞪了陆津南一眼。
 
 
第九章 
  “住、当然好啊。”陆韵诗慌张失措,“但是家里这么小……?”
  “楼上有个杂物间,收拾出来就能住了。”陆津南说。
  陆韵诗心想,家里多了个越南女人,再多一个小朋友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是帮陆津南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做善事。
  “也好。”她应承了下来。
  陆津南姐弟小时候,陆家请过菲佣照顾,阁楼原是杂物间兼佣人房。后来陆津南青春期,少年想一出是一出,搬进了空置的阁楼。
  母亲当时说上面不好住人,真要搬进去,就别再下来!陆津南倒是坚持到了现在。
  陆韵诗说,等店员来上班,她就去楼上收拾。陆津南便将黎施宛留在家里,回警署了。
  其实他不太放心,但不放心也法发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守着她,不做别的事。森姆台风让全港损失惨重,死伤、牺牲,各种纠纷随之而来,不仅市政厅和PC忙碌,CID探员也忙着办案。
  陆津南接到一起碎尸案,碎尸藏在一间猪肉档里,害得人家老板没法做生意,叫苦连天。
  “就说臭,找遍了宰场才发现一个黑色袋子,谁放到我这里来的?我怎么知道!阿Sir,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卖人肉,以后叫我怎么做生意啊……”一位警员正在记录老板所说的话。
  其他人戴着手套翻找现场,看除了一双手脚以外,这里是否还藏着别的碎块。
  “南哥!”
  阿肯比陆津南先到一会儿,见陆津南来了,简明扼要地向他汇报情况。现场的警员接到消息,过来告诉两位重案组探员,就在猪肉档楼上住房找到新的碎块。
  猪肉老板一听就急了,“我是租的铺面,楼上不管我的事啊。”
  围观街坊窃窃私语,“这个楼上住的什么人?”
  “听说是学生合租。”
  “学生?……”
  六十年代建的唐楼,转角还是颇具南洋特色的圆角墙。四五楼搞,家家户户窗户外都支出晾衣杆,绿窗玻璃细而窄,有的敞开着,呈现蓝的紫的窗帘。
  陆津南抬头望一眼,许是被盛夏阳光晃了神,想起黎施宛来。就是这样的居住环境都让人感叹,她是怎么在那种没水没电还避光的地方生活下去的?
  围观者众,叽叽喳喳,警员费力把人堵在楼道口。
  陆津南和阿肯跨过封锁线上楼,还没进屋子,就看见墙角有人半勾着身子在呕吐。注意到他胸前的CID的证件,陆津南问,“新人?”(CID:刑事侦缉部门,亦指便衣探员。)
  对方根本没力气答话。陆津南摇摇头,快步从旁边走过,进了屋子。
  那位探员的反应其实不算夸张,谁见到这一场面都觉得恶心——
  狭小厕所,盥洗池浮起血水,因为下水道被冲下去的手指碎块堵住了。整间屋子臭气熏天,单人浴缸的防水帘上沾着黏糊糊的血,苍蝇与虫不怕走动的人,它们在本就属于自己的舒适环境里。
  法医官小姐全副武装,细心收集碎石块,尽量不破坏现场。不经意抬眸,看见门边的陆津南,她朝他颔首,然后示意助手给陆Sir他们雨衣。
  “没关系。”陆津南有点洁癖,一同做过事的人就知道。但工作的时候,他向来以工作优先,这身衣服最后会不会弄脏,不在他考虑范围。
  “你不是在查按摩院的案子,怎么有空过来?”秦沛珊终于用镊子把手指从滤水口中取出来,放进助手递来的透明档案袋,她直起身,看向陆津南。
  “说来话长,有些程序需要总司审批。”
  “哦。”秦沛珊笑了下,“那是你的跟班仔?上次见过吧。”
  陆津南介绍说:“阿肯。”
  好像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秦沛珊说,“我做事。”从陆津南旁边走过去,走出了厕所。
  “南哥,珊珊姐有没有男朋友?”阿肯凑上来说。
  陆津南瞥他一眼,“怎么?”
  “我是说,你们总是这么有缘在现场碰面。”
  陆津南觉得好笑,“如果在命案现场碰面也叫有缘。”
  阿肯自讨没趣,耸了耸肩。
  现场调查结束后,陆津南让阿肯回警署打报告。阿肯问陆津南要去哪,陆津南说回家,阿肯便扒拉车窗说:“我跟你一起啊,我肚子饿了,正好去吃晚饭。”
  陆津南只是看着阿肯。
  “我承认,我想去找阿宛……”
  陆津南觉得不让朋友见面也太不近人情,便说:“改天吧,等她安顿好了之后。”
  “好!”阿肯笑了。
  “那么让开,我走了。”
  阿肯从车窗前退开,挥手说:“陆Sir慢走!”
  入夜,咖啡厅变成小酒吧,世纪末时髦男女全都来了,他们在音乐和烟雾的流淌中交谈。陆津南不想应付那些熟面孔,就从店旁的侧门,直接上了三楼。
  屋里没开灯。
  陆津南打开灯,看见他的房间还是原样,而且打扫过了。杂物间的门新挂了茜草红碎花门帘。陆津南敲了敲房门,没听见动静,直接打开了。
  杂物间只有一扇小小的顶窗,原本乱七八糟堆着许多东西,灰尘弥漫,现在却洁净如新。
  角落的风扇慢悠悠地左右摇摆,让空气稍微不那么闷。铺在地板上的旧单人床垫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门打开勉强没碰到。
  被单一部分掉在了地上,黎施宛背对着被单,蜷缩着。
  “黎施宛。”陆津南勾身进去,挪近一步。
  他有点犹豫,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做。想来打扫房间后,运动服弄脏了,黎施宛换了他的体恤衫,宽大的体恤衫穿在她身上像肥大的裙子。因为闷热,现在背部汗溻了,她额头、脖颈也都是汗珠。
  陆津南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好似什么咒语,念多了就会让人松懈,他看她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他蹲了下来,拿出手帕给她擦脸颊的汗。
  感觉到什么在脸上拂动了两下,黎施宛惊醒了。根本没看清是谁,就条件反射般抓住对方的手腕,或者说抠。
  陆津南确定他被抓破皮了。
  他抽开手,把手帕放在床垫上。黎施宛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他的动作像慢放电影,在闷热汗湿的味道中,她找到来自他身上的清冽的气息。他手上有巡线留下的茧,他手肘线条漂亮,还有他剃过胡茬的下巴。
  陆津南站直身,一瞬间,黎施宛对上他的视线又垂眸。
  “看你很热,擦擦汗。”陆津南往外走,“我去给你倒杯水。”
  就在陆津南要彻底从门帘前消失的时候,黎施宛抬头说:“冰水。”
  “麻烦。”陆津南轻哂。
  二楼居室只有一个灶台的小厨房没有冰块冰水,陆津南只好下楼去店里。陆韵诗正招呼客人,转身看见他,奇怪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陆津南挤进吧台,取冰块倒水。
  吧台前的常客同陆津南打招呼,然后同新来的朋友介绍,这是Sammy姐的弟弟,单身。
  果然,陆津南就知道这帮客人又要开他玩笑。他们讲起陆津南出生到现在没拍拖、没打啵的事情,然后一拥而上,追问他是否真的没拍拖过。
  “连女孩子的手也没牵过?”有人大笑。
  陆津南一语不发地拿着东西上楼了。
  “你不吃饭呀?”陆韵诗高声说。
  “我看见厨房里有吃的,我自己热。”
  陆韵诗摇摇头,对客人们说:“我这个细佬,也不知像谁,从小就话少,事情闷在心里。”
  “高中学弟嘛,阿南比我小两届,我记得他以前是棒球队的啊,蛮有人气的,怎么会单身到现在。”
  “是啊。”陆韵诗叹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旁边女人插话,“嗱,这样的靓仔怎么可能没拍拖过,没告诉你们知道啦。”
  陆韵诗愣了一下,轻蹙眉头,“不会吧,阿南从来有什么都要和我说的。”
  女人抛手指,“你是他阿妈还是阿姐啊,也二十好几了,怎么会事事都告诉你。”
  阁楼窗外是路灯映照下昏黄的小巷,没什么风景可看。黎施宛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
  陆津南把玻璃杯递过去,却没松手,“说谢谢。”
  黎施宛睇了他一眼,偏不说。
  陆津南又道:“不管怎么样,你住在我家,就要讲我家的规矩。”
  “怪不得你这么无聊,连女朋友都没有。”黎施宛轻哼,一滴汗珠从眉尾落下。
  她眨了下眼睛,忽然起身啜玻璃杯溢满的水。唇碰杯沿,而后她双手捧住杯子。
  亦覆盖了他的手。
  陆津南不由得抽出手来,“家里还有饭。”
  黎施宛一顿,越过玻璃杯沿悄悄看陆津南,“我不饿。”
  “最好是。你晚上不要叫饿。”陆津南说着又要下楼。
  “我……很奇怪嘛!”黎施宛从沙发上站起来,赤脚踩在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和你一家人吃饭。”
  “这是什么理由?”陆津南回头。
  “你懂个屁啦。”黎施宛捧着玻璃杯走到陆津南跟前。
  “那……你也还没吃。你要吃面吗?”
  陆津南抬眉,“什么意思,你要下厨?”
  “不行吗?”黎施宛抬起下巴,不看他,“有来有往,讲礼貌啊。”
 
 
第十章 
  陆津南对黎施宛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不适,刹那间,甚至想到她会不会投毒。
  一碗加了菜叶和荷包蛋的细面放在他面前,施宛在旁边坐下,“尝尝看啊。”
  背后一排老式的玻璃木窗棂,对街灯火似点点星光,她的笑容有了温度。
  陆津南拾起筷子,挑了一夹面吃。
  承自做私家厨师的外公和开茶餐厅的母亲,陆津南两姐弟对吃食挑剔得很。
  黎施宛这碗面,面条本就是家里常买的,她煮的时间刚好,因此口感刚好,然而她不太会调料,很寡淡。
  陆津南什么都没说,让黎施宛有些在意。她吃自己那一碗,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问:“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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