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收拾着朝服，正往里走着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王爷，王爷，等等我。”
李琼回头，来人是礼部侍郎温元禄。
“温大人早。”李琼停住了，客气地朝他作揖。
那个叫温元禄的男子喘着粗气上前两步，也回了揖。
李琼没想明白这温元禄平时同自己并无交集，怎么今日竟主动朝自己打招呼。
关于他，李琼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父荫子承，与自己差不多同期入朝为官，多是独来独往，似乎无功也无过，安安稳稳做了几年官，是个不太起眼的人物。
温元禄同李琼一般高，只是身子羸弱不似李琼那样魁梧，还不修边幅，五官美则美，却让人觉着不舒服，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极了蛇盯住猎物的眼神，给人一种阴郁的错觉，私底下李琼还听人说过这温元禄还有些奇怪的小癖好，所以朝中无人与他有密切的来往。
“王爷可曾听说，有言官打算今日弹劾你。”两人并排走着，温元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嗯。”李琼冷冷回了一句。
“看起来王爷一点也不担忧啊。”温元禄自问自答，“也是，王爷被弹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皇上自然会替王爷解决的，这言官也真是不知好歹啊，毕竟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温大人慎言。”李琼连个眼神也不愿给他，抛下这句话后便加快了脚步，温元禄倒是也没有跟上来。
堂上，一位新上任的监官当面责难李琼，指责他为人不守廉耻、不知仁义。李琼不做过多解释，只说了句“家事无须旁人担忧。”，那李珏也没为难李琼，罚了一月俸禄，这事就不痛不痒地过去了，人群里的长孙绪脸黑得吓人。
谁也没注意到，那温元禄眼角带笑看着众人，一副看戏的模样。
李琼除被罚了一月俸禄外，还主动揽下了去往北疆送粮之务，同沈氏兄妹分别近一年，加上最近心烦意乱，他可趁此机会寻找些安慰。
五日后，调集足够的饷粮后，李琼从皇城出发了。
走了近一个月，路上风平浪静，还有二百里便能赶到沈氏兄妹驻守的营寨了，突然李琼停了下来，南星连忙发令让整个队伍停下。
南星下马，俯身贴地，听到了阵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大人，前方估计有一队人马正朝咱这方向赶来。”
“撤离至丛林，注意隐蔽，不可轻举妄动，听候指令。”南星神情紧张，大声发令道。
押送粮草的士兵在南星的指挥下，尽然有序地藏至了两侧地势较高的林道中，前有一小土坡做掩护。
众人不敢有大动作，连粗气也不敢喘，纷纷安抚着马匹，生怕出意外暴露行踪。
虽说选的路线是安全区，但谁也不敢保证遇上的是敌是友。
李琼和南星，还有几个小兵，蹲在与押粮队伍方向相反的草丛里，静静等候前方那匹人马的到来。
大概又过了一刻，那队伍渐渐靠近，李琼看清了那马匹上的士兵，穿的都是本国的服装，但他示意众人继续察看，不要暴露位置。
领头的将军示意队伍停下，她翻身下马，细细检查着地上的痕迹，虽被人刻意抹去了方向，但她猜想人应该没走远。
“誉王爷，属下乃骠骑大将军沈云雁，前来接送粮草，多惊扰，还望王爷现身。”沈云雁朝着前方大喊，并四处张望。
李琼领着人从藏身处走了出去，又派人去通报了消息。
他同南星大步流星上前去，几个人说了几句官场客套话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好久不见，王爷。”沈云雁先开了口。
沈云雁远在北疆，虽听过李琼受了伤，面部毁容，但亲眼所见还是感慨万分。
李琼看着眼前这女子威风凛凛，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有些窝囊了。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看透了一些人性，却越来越迷茫，不知所措，心情越来越复杂，身上担负也越来越沉重，在原本坚定不移前向走的道路停滞了许久。
“沈云舒呢？”南星向沈云雁问道。
“他来了，在后边呢。”沈云雁向后看去，“你瞧，那不是嘛。”
两人朝沈云雁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沈云舒。
看见南星站在那，沈云舒脸上露出了璀璨的笑容，原本慢悠悠地步子也变得急促。
南星见着沈云舒也被他那笑容感染，不自觉扬起了嘴角，朝他走过去。
“嘶啸——”土坡后传来马叫声。
“嗖——”几支箭从林子里射了出来，射中了两匹马，人从马上倒了下来。
众人还没意识发生了何事。
只见林子从林子里跑出来一个小兵：“不好了，有伏兵……啊。”
话没说完，他便被身后赶来的大汉一刀砍死。
几位瞬间反应，李琼冲上前，拔剑刺死了那戎人。
南星一把牵住沈云舒的手，将他拉近自己。
沈云雁跃起上马，当即发号施令；“胡德生照顾好沈副将，跟在队伍后面，马胜你安排两匹马给王爷同南侍卫，田大珍带人跟我走。”
“是。”被点名三人应道
沈云雁、李琼和南星三人在前，身后跟着一两步兵。
众人翻过山坡，只见押送粮草的士兵失了统领，被偷袭的敌军打得溃不成军，四处逃散，死伤过半。
敌方人数不多，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刀箭具全，都是精兵，绝对是有备而来，埋伏于此等候时机。
“田大珍你带上二十个精兵往北边走，抄到他们身后，将他们赶到平地去。”沈云雁简单估测局势后，做出部署，又扭身冲身后的士兵喊，“杀敌五人获百文，杀十人授官，将士们冲呀！”
众人俯冲而下。
南星拿出骨哨，吹出凌冽一声，原本还在逃散的士兵发现援军来了，不再慌乱，开始同敌人对抗。
“以守为主，不可急攻。”沈云舒同胡德生同驾一匹马，来至队伍中，他轻声说道，由胡德生传话。
沈云雁带领部分人马吸引躲藏在高处的弓箭手，顽强抵抗，处处躲闪，处于劣势中，但很快山上的攻势减弱了。
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沈云雁训练出的部队十分勇猛无畏，且纪律严明，在她和沈云舒的指挥下，很快山谷的敌军便被攻破，连连往上退，有撤退之势。
刚撤至半路，就遇上了往下逃的同伙。
田大珍带着那批精兵反偷袭了一波敌军，将那群埋伏兵赶退山谷，瞬间扭转劣势，与山下部队联手将剩下的敌军包抄。
敌军面面相觑，看着四周的汉将，有些慌张。
很快一个小个子，面相狡黠疑似首领的人站了出来，用着众人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那群戎人脸上便露出戾气来，气势汹汹朝着沈云雁这猛冲过来。
两军厮杀在一起，那戎人比刚刚勇猛上几分，拿出了鱼死网破的血气。
这样的猛攻倒让沈云雁想不通了，就算再怎样，他们也不可能扭转败局。
随后她看出来了，这群人想要俘虏王爷，但为时已晚。
“保护王爷！”她大喊道，赶马前去相助。
李琼早就弃马杀敌，此时已被七八戎人围住，他们一拥而上，李琼勉强躲过攻击，众人赶到，那戎人打不过便逃闪，不顾他人，一心攻击着李琼，李琼刺杀二三人后，这一小股人也被消灭干净了。
这边正打得火热，那一边胡德生身边只留了二三小兵，那戎人头领轻笑从身上掏出弓箭，再四五人掩护下，准确无误地将胡德生射落马下。
错了，错了，都错了，围攻李琼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沈云舒！
那小个子首领声东击西用得好，胡德生负伤落马，马儿受惊开始挥蹄乱动，沈云舒控不住马，很快也摔下马背，时间掌握得刚刚好，那小个子戎人正带人杀过来将沈云舒成功擒住。
“哥——”沈云雁撕心裂肺地喊。
分散的二十来个戎人，逐渐聚拢，沈云舒被紧紧擒住，动弹不得。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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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舒被按着跪在地上，咳得不停，刚刚从马背落下磕到了头，血从发丝里渗了出来。
众人看出他们的意图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群戎人，不敢妄动，纷纷等候下一步指挥。
一个面容较儒雅的戎人，捂着受了伤的胳膊，佝偻着背，拖着有些跛的脚上前。
他抬起头看着沈云雁，用汉语说：“今日虽不敌你军，但不算太糟糕。这男子除开是你副将外，还是你哥哥吧，你放我们走，我们就不杀他，怎么样要不要救他，将军好好想想吧。”
沈云雁咬着牙，攥紧拳头，青筋暴起，怒视这群卑鄙的敌人。
自己大意了，没想过会有听得懂汉话的戎人，不经意间顺嘴暴露了自己和沈云舒的关系。
见沈云雁还没做出回答，那会说汉话的戎人朝押着沈云舒戎人使了一个眼神。
只见那人将沈云舒从地上拖拽起来，朝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拳，沈云雁受到冲击，脸扭转到一边，嘴角又红又肿，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沈云舒没发出一点声响，他将头扭了回去，朝着那打他的戎人狠狠淬了一口混着血的液体。
那人气急败坏，嘴里骂着，愤怒地抹掉脸上的口水，又把沈云舒用力摔在地上，踩在脚下。
沈云舒看着那人扭曲的五官，轻蔑的笑出了声。
“哥！”
“云舒！”
“沈副将！”
众人心疼不已。
“怎么样，用他一命换我们走。”那人谈判，他扫视了四周人脸上的表情，笑得张狂，他知道他们赌赢了。
“好，我答应你们。”沈云雁让步了，“马胜，替他们备马。”
“是。”马胜脸上满是悲痛与无奈。
很快，马胜便清点出了战场上所有的马匹，向沈云雁禀告。
两人一阵低语。
沈云雁对着对面喊：“只剩十五匹了，都给你们。”
马胜带人将马匹交予对方。
“百闻不如一见，沈将军果然俊杰。”接着他转头，用本国的语言对着身后的士兵说了几句。
他们翻身上马，多是未受重伤者携着一名伤员，最后剩下那四五匹马，他们也一起顺走了。
“我沈云雁说到做到，放你们一马，你们也应该信守承诺，将我的副将放下。”
“不不不，现在我们肯定打不过你们，谁敢保证我放人后，你会不会反悔追杀我们，等我们安全了，我自会放人。”那戎人坐在马上趾高气扬地说，“你没有筹码和我谈条件，沈将军。”
“好，我答应你，你们走吧。”
“将军……”众人都觉着不妥出言相劝，被沈云雁摆手拦住。
“我让你们两刻钟，两刻钟后我们回去接人，还希望你们不要耍花招。”沈云雁保持着平静。
“一言为定。”
“驾、驾。”戎人驾马离去。
她还留了一手。
“田大珍，你带上十人翻过秋岭，抄近路，等待时机拦住他们。”沈云雁对着田大珍说，“来时的小道上还留有几匹马，应该够用了。”
“是，将军。”
田大珍选出十人，翻过小山坡，回到了先前遇到李琼的那条小道上，七匹马正拴在树上，低头吃草。
“马胜，你好生照顾胡德生，留在这和剩下的兄弟们清理战场。”
沈云雁转过身李琼轻轻作揖：“让王爷受惊了，还请见谅，云雁要去营救哥哥，王爷可同副将马胜一同回营修整。”
“沈将军，我同你前去。”南星道。
“发生这种事情怎么使我安心休息呢，本王同你们一起。”
“王爷，南星……”沈云雁看着身边的人，突然又有一种回到在学堂时的感觉，不过她没时间感动了，“好，我们走。”
三人简单收拾便上路了。
几人徒步而行，远落后于那群戎人，不过也因如此不被发现，他们凭着马蹄声紧紧跟着。
跑得稍快些，借着地势，或还能瞧见那群人的影子，他们三人就保持如此速度向前奔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心事沉沉。
眼看着天暗下来了，马蹄声没有停下过。
三人担心着沈云舒的安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眼看着要追上那群人了，突然“咕咚”一声，有东西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
南星首先冲了上去，沈云舒和李琼紧随其后。
“云舒！”南星赶到抱起躺在地上的沈云舒。
沈云舒此时的脸色惨白如白麻纸，捂着右腹的一个血口子，他身子不停颤抖，双眼带泪。
“哥！”沈云雁看着眼前的沈云舒，鼻子一酸，双眼瞬间湿润，她紧紧咬住下唇，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李琼撕下衣袖，扯成长布条，替他缠裹住伤口。
“雁儿，乖。”沈云舒颤颤伸出沾满鲜血的手，“不哭，哥好着呢……咳咳。”
这一咳嗽，伤口裂开，血涌出来更多了，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卑鄙野戎！”沈云雁怒气四起，红了眼，起身望着远处，便又冲了出去。
“雁儿……”
沈云舒的声音太微弱，沈云雁已经听不清，她只回头对着最亲爱的哥哥说：“哥，我会替你报仇的。”
眼看着沈云雁走远了，沈云舒只好拜托身边的李琼：“王爷，替我……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冲动做了混事……除了我，你的话她最听得进去了……”
“沈兄，你好好休息，云雁也是我妹妹，我自然会照顾好她。”李琼抹了把沈云舒额头的汗，望着这位挚友，两人默契点头后，李琼便追了上去。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
湛蓝的天幕下，红日落到地平线，泛出金光，染红浮云，远远的群山幻化成一道墨痕，不时有几只大鸟从头顶的高空旋飞而过，逐渐变成一个黑点，风还吹着，南星抱着沈云舒走在古道上，影子被拉得细长，他的悲伤没有一丝表现，只觉得呼吸困难。
“你累了。”沈云舒看着喘着粗气，额头出了薄汗的南星轻声说。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去，你会没事的。”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