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
把温南风送走后,我急不可耐的蹬蹬蹬就跑去了佛堂,果然见小和尚双手合十跪于青灯古佛前,我看着他这幅不争不抢的模样就闷气,拧着眉毛冲上去理直气壮的质问他:“今日是不是你救的我。”
“是。”他道。
哈?刚才我还质疑自己是太过劳累而产生他来救我的幻觉,现在真相大白,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更加来火,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可能是被温南风气的太狠了,心底尚有余火未曾发泄,亦或者是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小和尚,
我不管!我就想冲他发脾气!
我没话找话噼里啪啦的向他一顿提问:“你就那么心甘情愿的让温南风抢了功劳?!”
他神色复杂的睨了我一眼,撂下佛珠缓缓站起身同我讲道理:“殿下,我如今是个出家人,陛下信佛,如果让陛下知道了我今日为了救你而杀了小红马……“他顿了一刻:“后果不用我多说。”
“他既然想要这个功劳,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吧,被他那么一说我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自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无理取闹了,父皇信佛,如若他知道了这件事,是不会顾念往日与小和尚的情分的,轻则把他赶出宫永不入京,重则可能会赐死他。
可我看着温南风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浑身拧巴!我好难啊!!!!!
“殿下还是生气吗。”他抬着眼轻轻的问。
我顿时来了劲,捶胸顿足道:“我生气啊!我都快气死了!”
骗人的,我本来就没生气,被他那么一问心都快化了啊啊啊啊。
他闭着眼睛摇头轻笑叹息:“是我考虑不周全了,那该怎么补偿殿下,殿下才会高兴。”
他意味深长的笑看了我一眼,然后装模作样的开始想,想的十分认真。
我微微一愣,现在的他相比刚进宫的他,已经温柔了许多许多,若说几个月前是块敲都敲不动的寒冰,那么现在则是一弯亮洁的清月,虽然比不上当年的柔情蜜意,但我初品滋味顾不上其他,像个采花贼,欢呼雀跃的踮起脚尖去搂他脖子:“把你送给本公主就好啦,今晚自己洗干净躺到我的榻上,一起洗嘛…也不是不行,看你抉择啦好不好呀,阿黛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他握拳轻咳几声,耳廓肉眼可见的变成淡粉,长长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般,长手一伸便将我的膀子揽下去:“我可以为殿下作一幅画。”
虽说小和尚的画技我是亲眼所见过的清爽隽秀,但吃不到他的豆腐,我略微失望的低下头去看脚尖,以此希望他能察觉到我的不满意,但良久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到最后还是得向他妥协:“好嘛,都依你。”
一炷香的时间后,已是黄昏时分,我穿着明黄色的坠珠薄纱裙,斜倚在西山薄阳边的美人榻上,夕阳熏的我昏昏欲睡,可一看到书案边斯文俊秀,正在执笔作画的袈裟身影,又联想到昏迷时的虚幻梦境,我就情不自禁的对他有非分之想,
嘶…他现在是那么的文俊淡漠,宛若神衹下凡,那他不穿衣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是清冷如旧,亦是风流潇洒,我就算在梦里都没见过。
啧…想到这里,我立马下定决心要见一次!
周围很安静,唯有他利利索索下笔时,笔尖与纸张摩擦所发出的刷刷声,伴着袅袅娜娜的炉香味,暖洋洋的太阳把我晒得舒舒服服的,我支着头闭着眼,几乎又要流着口水做个大春梦。
“殿下,画好了,你可要来题字?”他挥了挥袖子,将狼毫笔搁置在瓷笔架上,淡淡的开口说道。
我困得微阖眼,嘟着嘴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发出了睡眠不足的声音:“嗯……”
笔尖的悦耳声音暂停全无,我只听到了身边有着微不可查的低笑,我一下子就清醒了,以为他是在笑我像个小猪似的睡不够,坐起身皱着脸就嘟囔道:“你笑什么,你不睡觉嘛。”
“殿下今日受惊,应当好好睡一觉,是我的不是了。”他捏着佛珠,眼底有着吟吟的笑,好像是在调侃我:“好了,不说了,殿下快来看看画。”
我艰难的爬起身走向案边,素素的檀香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间,几年不见,他的画技竟然又有了进步,炉火纯青到让我咂舌,雪白纸张上的妙龄女子身段玲珑有致,唇红齿白的笑中藏着无限的旖旎缱绻,眉眼仿佛春日一抹轰轰烈烈的阳光,铺铺撒撒的照耀世间美好的一切,又像光风霁月,明净清澈的塘面,偶有一两只鸥鹭掠过,令人温澜潮生。
在他眼里,我原来那么好看。
站在他身边,我忍不住扭头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耀目的,还透着微微的水光,就像一株葳蕤的藤蔓,肆意生长在我心间,只不过这双眼时常带着浓烈的克制意味,被这深宫的条条框框而束缚的动弹不得,眸子也会跟着暗沉无光,我不喜欢那样的他。
想到这里,我不经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眼,质感是触手可及的温热柔软,他任由这轻柔的动作,视线渐渐由我转移向地面,我心中一空,以为他又会往后退,亦或是毫不留情的把我推开,没想到他竟然抿了抿唇不作出反应,
我一阵暗喜,心血来潮的调戏他道:“你的眼睛真好看,里面有晴雨,日月,山川,江河,云雾,花鸟,但我的眼睛更好看…”说到这里,我故意顿了顿话语,他果然又重新抬头与我四目对视,我昂着脖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因为我的眼里有你。”
“……殿下,不可以这样说。”他低着头,进入我视线的只有他光溜溜的脑袋,啧,虽然我不爱看他这幅模样,但是…视线逐渐追随到他的脸边。
咦,又脸红了耶。
清冷如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峭寒的男人也会露出这般表情,还是因为我对他的挑逗,我笑的特别开心,恨不得要绕着皇宫跑几圈来缓一缓激动,哪里还记得什么见鬼的狗屁温南风,连忙乘胜追击提问:“是五郎心动了吗。”
他在邻国当太子时,众多皇子中排行第五,我以前最喜欢叫他五郎。
“我没有…殿下请题字。”他愣了一瞬,依然低着头,递了狼毫笔给我。
简直是在死鸭子嘴硬,我捂着嘴疯狂大笑着接过笔,上面还有他指腹带过的温暖,这触感让我想一辈子握着这支笔不放开。
天呐我不会是个潜在的女流氓吧。
他或许是看我发呆了好久,语气带着些许疑惑,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啊?”我回过神。
噢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要题字!
我就像是被读穿了心思,有些羞窘的看了他一眼,他眸色深深,好像会摄人心魄,不然为什么一与他对视,我的心就在体内扑通扑通的上蹦下跳,就像有股无名的火在到处乱窜,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提笔就在纸张右侧写下了前些天在书上学到的小情诗:
“夜风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正经说起来,我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还是四年前他亲手教我的,那年我十四岁,他十七岁,少年少女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我身为尊贵的嫡出长公主,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女德女戒门门如数家珍,但偏偏我又是个不爱读书作诗的,字写的歪歪扭扭,像满纸乱爬的蛇,整天只会偷偷摸摸的爬树掏鸟蛋,通常是以哭哭啼啼摔得一身烂泥而告终,他给我擦眼泪时抹药油时,看着我哭的像两个核桃的眼睛又好气又好笑,笑称我是一匹只有他能驯服的“小野马驹子。”
就算是这样,他也会不厌其烦的教我念诗练字,像在哄小孩走路似的鼓励我夸奖我,一遍遍的握着我的手,温润的不像话:“阿黛以后是我的太子妃,会这些当然更好,如果不会的话也没关系…有我就可以了,你就是你,我喜欢的你,不用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包括我。”
我窃喜,偏过头问他:“我真的像五郎说的那么好吗。”
“真的,你好到我想把你藏起来,金屋藏娇听过没有?”
“就是盖个金屋子,把阿黛藏起来,等日后我做了皇帝,你就是我宠冠六宫的皇后,我不会选秀的,我们会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依,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不分开,嗯?好不好?”
“想想都觉得那样的日子无比快活,我有世上六万里江山,亦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啊。”
或许是有了上次勾引他的前车之鉴,这次我邀请他来我的寝宫坐坐,他吓得额上直淌汗,摇着头连连拒绝,没办法,到最后还是我这个弱女子哼哧哼哧的搬来木梯,把这幅画小心翼翼的挂在寝宫墙上,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
只是不明白这张画纸为什么比寻常的画纸要厚啊…
四月十八,常年带着军队驻守北地的十二皇叔莫名其妙的被召回京了。
十二皇叔只大我十岁,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母后与我说他从小就聪慧机灵,勤奋好学,骑马念诗样样在行,还是原本的储君人选,只因为他母妃的出身是个御膳房的小宫女,太过低贱不堪,所以他才与前朝的东宫之位失之交臂,父皇登基后始终对他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好的是他只是个王爷,父皇却容他麾下有五万精兵,坏的是把他派去苦寒之地,与骠骑大将军在边疆驻守将近十二年,
他已有十二年未曾回京。
两年前敌国与南梁等国开战,边地死了很多很多人,有小和尚的父皇,有他的兄弟姐妹,就连赵淑妃的父亲骠骑大将军与她的一众兄长为救十二皇叔,也血洒于那场战役。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张贵妃之前和我说,赵淑妃的父兄不只是战死沙场那么简单。
我只知道当年战况之惨烈,就连南梁朝这等泱泱军事大国都被重创,周围几个邻国则更惨,尸骨无存,血流成河,俨然人间炼狱,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小和尚当年是怎么突破重围活下来的。
今夜是为十二皇叔接风洗尘的家宴,对比我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十二年前,他的肤色被寒风吹黑了许多,粗糙了许多,身型高高瘦瘦的,穿着玄色的衣裳,显得他既冷酷又无情,但从气质来看,依旧不难看出从前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赵淑妃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宛若天仙下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屁,但我也没想到她不知哪来的自信,席至一半,她突然娇滴滴的起身,居然敢代表母后,越俎代庖朝十二皇叔敬酒:“今日王爷回朝,王爷自甘为我南梁朝驻守边关十数年,实乃明举,本宫愿王爷千岁。”
我正美滋滋的剥核桃吃,听到这一席话,“噔”的一下就想到了前不久看话本子学来的小诗: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母后虽然平日里不注重这些虚礼,但在皇亲贵胄面前被这样驳面子,面色还是稍微有些不好看,微笑着举起酒杯陪礼:“本宫同祝王爷安乐。”
十二皇叔顿了顿筷子,不动声色的看了赵淑妃一眼,视线又划过坐在高位上的父皇母后,随后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臣谢过皇嫂,谢过…这位娘娘。”
“怎么?十二弟与赵将军同住北地那么多年,竟从来没有见过淑妃?”父皇抿了口酒笑问。
“陛下!”赵淑妃蹙眉打断他:“臣妾作为家中独女,三年前还未入宫时久居深闺,因此并未与王爷见过面。”
“我道是谁,原是风华绝代的淑妃娘娘,臣就算在北地也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方才是臣失礼了。”十二皇叔明显答非所问,吐出这句与他冷漠神色完全不符合的恭维之话。
父皇让我包括众人看不出心中所想,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睨着眼打量二人,良久才缓缓道:“噢,是这样啊…”
四月二十五,十二皇叔入京七日,居住在宫内的凌秋馆,父皇连召赵淑妃侍寝七日,破例下旨晋她为皇贵妃。
后宫这一群无聊透顶的女人顿时叽叽喳喳炸开了锅,恨不得拿刀去跟赵皇贵妃干架,她就算盛宠,就算她父兄忠勇为国,但如今没有家世背景,亦没有一儿半女,这叫她们如何能够心服口服,还神乎其神的号称此举史无前例,堪比盘古开天辟地,就算要封皇贵妃,当卿贵妃和张贵妃这两个生过孩子的宫中老人是死的吗?
我无语,
哎,真不知道她们为了父皇那个老男人有什么好争的,父皇虽然宝刀未老,但看来看去我还是觉得还是小和尚最好看。
一日后,十二皇叔被封为翊北王。
张贵妃掌握第一手消息,跑来揽月楼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发疯:“阿黛你晓得伐,赵柒柔她个蠢货!她快完蛋了!原来之前戚白眉悄悄跟我讲的八卦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我当时还藏着掖着没敢大肆宣扬,天哪话本子上才会有的情节,居然是真的!!我不敢相信!!”
“赵柒柔和翊北王在西北是旧相好啊!私通是什么罪名她不知道吗,别说是赵柒柔家里的老寡妇娘亲了,就算把赵将军的骨灰刨出来再烧一百遍都不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