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正在喝水,一听到这话吓得把茶叶从鼻孔里喷出来,非常的不雅观:“你现在又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她是小跑过来的,现在插着腰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气,喘的脸都红了,她喘了好久,咽了口唾沫准备与我娓娓道来,这回我不敢喝水了,坐的笔笔直直。
“当年那个脑子拎不清的柳贵妃死,你还记不记得?噢…那时候你才十来岁,忙着跟小和尚早恋,估计是不记得了,她比赵柒柔还要蠢,居然傻乎乎的跑去干政,他父亲权倾朝野,狂的恨不得横着走路,你父皇怎么能容忍别人骑在自己头上,他就是这样的人,喜欢把人捧的高高的,再狠狠的摔下来,原来我还不信赵柒柔和翊北王有私情,你瞧瞧那日家宴她和翊北王眉来眼去的,那双眼睛就像是在说:“我活够了,你呢。”你父皇是老了,但他不傻啊!”
“再看今日他被封王,她被封皇贵妃,赵将军和他在西北同驻那么多年,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两是一伙的,赵柒柔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认识翊北王,演戏演的真好啊,我门牙都要笑掉啦!你真以为你父皇和他是手足情深才容他手下有五万精兵?”
“陛下这是做戏给天下人看哩!他要立的是良善大度的贤名,阿黛你且看着吧,他们两个亡命鸳鸯的时日不多了!”
张贵妃说的嘴干,拿起我刚刚喝过的茶水对准嘴巴就是一顿猛灌。
五月初五夜晚的端午家宴,是皇贵妃和母后共同操办,由于今年十二皇叔回京在宫中,所以场面布置的十分奢靡华贵,皇贵妃头次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出现在我眼前,她穿着绿衫,满头插满了金簪红钗,娇弱无力的坐在母后右侧高位,小口小口的抿着酒,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端坐着的十二皇叔。
张贵妃在我耳边低咒:“尽做这些勾栏式样!俗的要死,以前当淑妃的时候就快把我搞死了,仗着自己是狗皇帝心口第一得意人,天天去他面前告我的状!谁晓得我被禁足了多少回,我打赌她这皇贵妃是没多少时日的,早点死去吧!”
我以看着小和尚吃饭更香的缘由,死皮赖脸的赖在他身边跟着他吃了几天素斋,我原本只是想和从前婚约在身的时候一样经常与他在一起,没想到几天过去,我惨到如今连打嗝都是素菜味,此刻面对这么一堆大鱼大肉,当然是吃的连头都顾不上抬,才没空理张贵妃的牢骚,我吧唧吧唧嚼着饭菜,恨不得打包带回宫,但现在真是倒了大霉,
我好巧不巧的嚼到一颗辣椒…
从小不能吃辣的我立即被辣的张大了嘴巴,拿来手边的茶杯,却见杯底空空,我欲哭无泪的四处寻找着水源,扭头一眼就看到张贵妃的膳桌上摆着瓷杯,里头的水满满当当,我被辣的头晕目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抢过来喝,
一阵苦涩的火辣感划过喉头,我才愣愣的反应过来…
这他娘是酒啊!
张贵妃见状,吓的一把夺走早就一滴不剩的瓷杯,看样子好像是想大骂我,但瞧到席上觥筹交错的欢乐场面,在痛苦的极力忍耐,
宴会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她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嗓音怒吼:“阿黛你不能喝酒的!你小时候只喝了一点西域果酒就发疯跑去庑房,把侍卫认成小和尚,还偷看侍卫洗澡,你忘记了?!更何况这是烧刀子!!是烈酒!你疯啦!!”
大狱
张贵妃胡乱编了个理由带我离开家宴,还大手一挥把小知钗扔给了卿贵妃照顾,卿贵妃看见啃肥鸭啃的满手流油的知钗,笑眯眯的把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逗她:“你母妃不要你啦,以后都跟卿娘娘睡觉好不好?”
胆大如知钗,但又或许是全天下的孩子都惧怕这样的谎言,她像被雷劈了一记,嘴里蠕动着剔骨头的动作戛然而止,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可置信的看着张贵妃。
张贵妃才不管她,叫来轿子就跟我开溜,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二人稳稳当当的坐在轿上,我脑袋已经开始有些晕眩,腹中如同翻江倒海,嘴上还没边没界的说着胡话,她猛的一巴掌呼过来,刀子嘴豆腐心道:“你要发疯回宫,说好了啊,我不陪你在宫道上丢人现眼!”
这一拍非但没有让我清醒,反而更加眼冒金星,青色的帐子与她的身形混合在一块儿,我眼前逐渐出现了幻象,指着她就笑:“嘿嘿嘿…张濡沫你不是只会说书和写话本子吗…什么时候学会的□□,一分就是五个人…好玩!”
张贵妃啼笑皆非的看着我,闷声憋坏屁:“小和尚有没有见过你喝醉的样子。”
我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意识不清的靠在她肩头,继续傻呵呵的笑:“我记不清啦!好像没有呀。”
过了好久,视线又缓缓恢复了清明,入眼即是一片赤黄色,熟悉的檀香味飞似的钻进鼻孔内,我虽然不甚清醒,但闻到了这种独有的味道,心中还是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朦胧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热的我抓耳挠腮,恨不得褪下华服裸奔。
额,这里…
有点熟悉…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和尚寝房的浴堂啊喂!
酒醉的头脑晕晕沉沉,我原本思量着非礼勿视快速离开,结果一转身就与坚硬的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我疼的直皱眉,吃痛的揉着脑门。
“谁在那里。”伴随着淅淅哗哗的水声,还有披衣裳的动静,他疾言厉色的开口问。
小和尚为太子时金戈铁马武功高强,一下就发现殿内有人并不算什么奇事,我又想到了上回的梦境,今夜简直是天助我也,不看岂非人哉,想到这里,内心突然萌生出了不甚合乎礼制的想法,但我明知黛又什么时候走过寻常路,借着酒劲,我理直气壮的悄悄将脑袋探进蒸汽腾腾的浴堂,所入眼帘的画面差点让我的鼻血喷涌而出:
男子如璞玉的脸颊此刻因热气点点泛着红,高挺的鼻梁上尚挂着未曾擦干的水珠,水珠顺着骨相完美的侧脸,逐渐滑落至我日思夜想的薄唇,再至清晰的下颚与喉结,他喉头微微一滚,连我的嗓子居然都变得干燥无味,再定睛一看,水珠又不知何时销声匿迹于还未穿戴完毕的宽大衣衫内,衣衫并未将他的身形遮盖完全,襟边的胸口有着许多淡淡的刀疤,与小腹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形成对比,
但我不敢再往小腹下面看了,
我怕那个会吓着我自己。
“殿下?你怎么在这。”他明显有些窘迫,手忙脚乱的系着腰间的细带,妄图遮盖下身未着寸缕的尴尬。
我特别想逗逗他,走上前嬉皮笑脸的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他被我问的一言不发,
既然这样我就默认他允许我肆无忌惮的观察刚洗完澡后的他。
衣衫是浴袍式样,遮住了修长的双腿却遮不住精壮有力的上身,我没想到他居然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款,刚准备色眯眯的近距离细看,万物突然又迷糊了起来,
真是该死,我就应该少喝几滴酒!
揉了揉双眼后,画面才逐渐看清了一些,脑海中预料的劲爆并未如约袭来,
他胸口深浅不一的刀疤让我触目惊心,连带着我的心房都莫名狠狠一痛,这些伤口偏偏都错综复杂的集结在左侧,靠近心脏的位置,假想如若敌人的刀锋偏离了一分一毫,他或许就会即刻毙命。
他察觉到了我炙热的视线停留在他可怖的疤痕处,下一刻急忙用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语气有些慌乱:“女孩子不要看这些。”
即便是看不见,那些如同古老树根的伤疤,也烙刻在我心底挥之不去,我这才意识到两年前的那场战争到底有多么血腥,死里逃生的他到底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我一想到那些我举都举不起的重剑,在战乱中重重捅进他的身体,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敌人的剑鞘,或许真的是醉酒良感颇多,我忽然就很想哭,我宁愿这些伤,这些痛都加以百倍的奉还在我之身,也好过亲眼见到始终被我放在心尖上的他有一点苦楚。
“五郎,你疼不疼…我去叫太医好不好。”
他顿了顿,缓缓收回了手,我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一个劲的啪塔啪塔的往下掉,哭的稀里哗啦,哪里还记得什么形象,什么好看不好看,漂亮不漂亮。
“早就不疼了…殿下不哭,殿下是不是喝酒了?女孩子喝什么酒,你忘了之前闹出的洋相了?嗯?……”
可能是命中注定今夜会发生些什么,也可能是我真的醉糊涂了怕他疼,他话还没说完,我就主动凑上前吻了吻他胸口的疤:“我不信你不疼,我小时候被瓷杯划破了手,好大好大的口子,母后亲了我一下我立马就不疼了…你现在被我亲一下,就不会痛了。”
我能感觉到唇边的体温在极速升高,但我依旧不想撤开这个有些暧昧的单方面的吻,见他没做出什么反应,干脆牙一咬心一横脚一跺,张开嘴巴,用湿滑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男子因为作战而略微粗糙的肌肤。
他微乎其微的闷哼了一声,被我捕捉了去,我抬头去看他,昏暗的灯光里,他连唇角都格外好看,我有些想吻他,又我更想让他主动一点来亲我:
“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不可以。”
“为什么?”我顿时就像被浇了一桶冷水。
但更多的是委屈,一想到他可能早就不喜欢我了,我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两年我过的多苦,当年知道你死了,我差点陪你一起去死,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呢…你说我傻也好,怎么也好…我只知道我们的八年,我爱了你实打实的八年。”
“我是南梁朝的嫡长公主,但我更是你未过门的太子妃,如若没有那场战争,我们早就成亲了,你不是信佛信命吗,那好,我告诉你…我们是上天注定的一对…而且我们本就应该是一对。”
“如今我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了,你却不喜欢我了,你早就不喜欢我了,早知道这样…”
“殿下,今夜的事情你会不会记得。”他打断我。
他的眼睛被月华和烛光照的很亮,大约是浸泡热水的缘故,他身上的温度也很烫,我紧紧扯着他的襟领,皱眉驳他:“你不要叫我殿下,你从前是叫我小野马驹子的。”
他好像是被我逗笑了,连胸口都笑的一起一伏的:“那小野马驹子,今夜的事情你会不会记得。”
“不会,你干…唔…”
他托着我的后脑,微微阖眼与我贴近,我感受着他炙热而陌生的唇瓣轻轻啃咬着我的嘴巴,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一时间貌似有些失控,酒劲夹杂着心悸,我激动的要缺氧而死,张嘴就想回应这个我期待已久的吻,但又怕他尝到我唇齿边的浓郁酒味,再加上刚刚朝他哇哇大哭,面子里子全无,我想和他赌气,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借着酒醉发疯的小疯子,所以有些犹豫不决。
他的唇很软很滑,托着我脑袋的手还不断的摩挲着我的耳廓,我被他亲的双腿发软,倒头就要栽在他怀里,没想到他就像亲上瘾了般,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他不是个和尚吗?不是远离红尘吗?!不是一向克制力超强吗?!!!
我气都要亲断了,他的唇瓣才稍作离开,我本能反应就要追随着再亲上去,他轻笑一声,喷出来的气让我的脸很痒,他还缓缓用鼻尖蹭着我的鼻梁,声音有些暗哑:“阿黛,张嘴。”
“我才不要。”我羞羞怯怯的低着头不为所动。
他吻走了我颊边欲滴的泪,我被他反抵在墙上,身体颤的不像话,他又抓住我的手举到头顶,跑到耳边吹气:
“阿黛,忍了那么久,我忍不了了,也不想再忍了。”
“两年前远赴战场,而后战败后的颠沛流离,我已经做好了与你生离死别的一切准备,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可至今时今日我才发现我放不下你,我一直都放不下你。”
“我想带你走,我们出宫去,出了这天子脚下的上京城…就我们两个人,过荆衣布裙的寻常日子,你跟我走…我不做和尚了,你也不做嫡长公主,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上天注定的一对,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闻言打了个激灵,惊讶于他态度转变的同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出宫,出了宫又能去哪呢,父皇和母后对我那样好,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小和尚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如果我向父皇剖白心迹非他不嫁,我们在宫里也能成亲呀,
他那么好,我相信过不了多久,父皇和宫里的娘娘们一定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
我抬头下决断:“我不想逃出宫,父皇和母后对我很好,我病了的那两年,他们替我操心了许多事,我不想再让他们为我担心。”
小和尚和我冷战了五天。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找他说话他也不理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我有些难过。
这五天宫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