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七炼银
时间:2022-04-13 07:38:13

这里像是一个院落,某个平常人家的宅子。
木门忽地开了。
方吟赶紧收回目光,垂下眼睫。
“方姑娘,渴了吧?来喝点水。”红色的裙摆停在她眼前,娇媚的声音如期而至。
她抬头,见胭脂端着一碗水走过来,把她嘴里塞着的布巾团拔了出来。
左右有些口渴,方吟便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绑我到这里?”趁着布团还没有塞回来,她赶紧问道。
胭脂笑着瞧她,那笑容一点温度都不带,冷得吓人。
良久,她才道,“你不用担心自己有危险,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过几日,我就会把你送走的。若是不想让我再对你用迷香,你最好乖乖呆着。”
她重新给方吟塞好布巾,转身出去,锁上了门。
门刚刚被锁好,就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胭脂的惊呼,还有刀剑划过空气的声音。
少顷之后,柴房的门就被一刀劈开。
有人进来替方吟解了绑着的绳索,取下她嘴里的布,将她扶了出去。
门外,站着大皇子和许多侍卫,而胭脂面朝下趴在地上,殷红的血从她身下缓缓淌出,将那艳色的裙子一点点更紧地粘在地上。
“方琴师,”大皇子上前一步,浅笑温然,“况来迟,让你受惊了。”
院中的梨花盛开着,细碎的花瓣飘落如雪,竟是周谨毅的宅子。
此刻她才突然想起,那女子的声音,就是自己曾在锦州的周府中听到过、与吴妈妈交谈的那个。
浓烈的血腥气迎面袭来,方吟仿佛瞬间回到了那年的金鸣驿,哥哥的血也曾这般从身下洇出,淌了满地,红得刺目。
她腿一软,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是况思虑不周,”李况靠近些轻轻扶住她的手肘,“想来琴师未曾见过这等场面,我们这就离开吧?”
“你们是何人,未经允许就擅闯内宅,就不怕我们报官么?!”
周伯与巧燕相携而来,怒气冲冲就朝着李况发了难。
转眼又瞧见了地上的胭脂,巧燕慌了神,赶忙上前蹲身察看,一边颤抖唤道:“胭脂姐姐…”
可惜胭脂却再也不能回答了。
方吟余光瞥见李况眼中的凌厉,心惊不已,生怕周伯和巧燕再说出什么或做出什么惹怒了他,以至白白丢掉性命。
她趁李况还没开口赶紧退开半步,颔首低低道:“大皇子殿下,我实在闻不得血腥气,不知可否快些离开呢?”
“自然。”李况终于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去。
方吟给周伯递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要再冲动,然后才赶紧跟了上去。
谁知,大皇子手底下的侍卫并没有跟着一同离去。
在李况和方吟乘马车走了之后,他们就上前将周伯和巧燕一人一刀干脆利落地结果了。
周谨毅这日原本是有差使的,所以并未打算回家去住。
傍晚时分,他刚和几个同僚一起吃了饭,就有个人匆匆过来寻他。
“是周大人对吧?”那人气喘吁吁道,“你家里出事了,快回去瞧瞧吧。”
请了假,周谨毅急忙赶回了宅子里。
他一进门,就见到院中躺着的三个人,都用白布盖着。最右边的那块白布未盖好,露了一截素白如雪的手臂出来,腕上戴着一抹带血色的白玉镯。
刑部的一个小吏在一旁守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周谨毅的声音带着遏制不住的怒气。
小吏话虽说得客气,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保义郎大人,这三个逆贼绑了大皇子殿下府上的贵客。大殿下亲自前来要人,他们非但不将人交出来,还妄图行刺大殿下。所以,大殿下的侍卫就只能将他们给就地正法了。”
未等周谨毅开口,他便又道:“大殿下仁心,说此事保义郎应该是被蒙在鼓里,且逆贼已经伏法,就不追究了。一会儿刑部会来人将尸首带回去。”
小吏说完,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周谨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呆呆地,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今早还是三个活生生的人,傍晚就都冷冰冰躺在了这里,还被人污蔑为逆贼。
那小吏说的话,分明就是串通好了,来糊弄他的说辞。他将拳头握得咯咯响,仗着自己是皇子便能为所欲为了么?
周谨毅一夜未眠,睁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洗把脸就去了刑部。
他说要找章豫知章大人。但时辰太早,守门的小吏道章豫知还没有来。周谨毅就在门外的石阶上坐下来等他。
“商大人早啊。”
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人刚从周谨毅身边经过,守门的小吏就殷勤地笑道。
“哎,早。”那人也笑着应了一句。
商大人?他记得父亲的卷宗上面,最后签字定罪的人叫商敏。眼前的绿色官袍代表这人的官阶是七品以上,那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商大人留步,”周谨毅急忙起身叫住他,“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谁?”商敏停住脚步。
“锦州知府周柏镛之子,周谨毅。”
“方琴师这边请。”
大皇子府的管家是个中年男子,眼神看着精明得很。
他将方吟请到了早预备好的住处。院子里早已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仆从,光是丫鬟就有十来名,见了她便齐刷刷蹲身行礼道:“琴师好。”
那阵势瞧着颇有几分吓人。
方吟有些不适应,刚想与管家说不必这么多人伺候。但想起李凌曾道,不管李况如何安排,她只管照单全收便可,遂只是点了点头。
等进了屋里,那些陈设比起锦州的周府还要奢华许多。镶着宝石的象牙床,繁绣百花齐放的流苏床帐,所用的料子都是方吟没见过的,光线只要微微转换,颜色就变化起来。
“琴师可还满意?”管家小心问道。
“大皇子殿下费心了,殿下安排的都是极好的。”她浅浅笑答。
管家一直暗暗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此刻瞧方吟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惊异或喜色,心里才暗暗对她高看了一眼,道是见过世面的。
他又稍稍介绍了几句,便指着书房道,“大殿下将琴谱送来了,琴师可先看一看,晚上殿下想要听琴师弹曲。”
管家说完就退了下去。
丫鬟捧着镶金嵌玉的牙雕盒子款款走来,打开一看,里面就是《麟凤引》。
拿着这张四块碎片拼接起来的琴谱,方吟一时出了神。
曲谱是沈屹亲自粘起来的,粘得极为平整,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接缝。足以看出他对这些残片曾十分上心。
她仿佛看到夜深人静之时,沈屹在灯下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碎片拼起、粘好,一点一点,专心致志。
恍惚间,方吟又想起了两人在岳畔琴斋修理玉淙的日子。他也曾是如此,小心地用夹子捏着银丝,一点点嵌入那划痕之中。
如今,知晓了这曲谱没有那些意义,她再看着它便觉得有些讽刺。
不过,大皇子究竟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呢?方吟至今也不晓得。
一个随随便便就会将府里养的琴姬送出去的人,怎会对这曲谱,还有余安先生的琴,甚至是弹琴的她如此重视呢?
 
第46章
 
“周公子,不知你找在下有何贵干?”
商敏与周谨毅绕着刑部走了好一段,直到绕过了后门,才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
周谨毅也驻了足,眼里露出些恨意来。“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商敏被他问得懵了,“这我如何知晓?”
“哼,”他冷笑一声,“你就别装了,他是不是被你灭了口?”
此话一出,商敏才觉出些不对来。
锦州知府周柏镛的案子确是他主审的无疑,只是后来他就没有再过问了。听说周大人在狱中自尽,也从未多想过。
想到这里,他便开口问道:“周公子,你是觉得令尊的自尽另有隐情?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你…”见他一脸坦荡,周谨毅也有点虚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给我爹定的罪么?”
商敏摇摇头,“我虽是那案子的主审,但定罪量刑之事要上面点头才行。”
主事之上,便是侍郎和尚书二人。
“那么,是尚书大人定的罪?”周谨毅还带了丝侥幸。
“是侍郎章豫知章大人。”
一锤定音。
周谨毅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你莫不是诓我的吧?”他好不容易稳住脚,皱着眉问道。
商敏轻笑,“我为何要诓你?尚书大人年初被皇上派去泸州,前日才回呢。不信你可以去问,刑部上下连看门的小吏都知道此事。”
周谨毅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心乱如麻。
章大人说过,他和爹还有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才会对自己照顾有加。
这当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想去找章豫知问个清楚,却又怕他将自己一骗再骗,故而犹豫不决。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与方吟重遇的馄饨摊上。
昨夜到现在,周谨毅水米未进。本来他不觉得饿,在闻到食物的香气之后,才发现自己饿的有些过了,眼睛也有点发花。
“老板,来一碗馄饨,加两个烧饼,老样子。”他找位置坐了下来。
馄饨和烧饼很快被端了上来。
碗里的肉汤香气扑鼻,面皮薄透如纸,馅料丰富一如往昔,却更叫周谨毅觉得物是人非。
还没吃进嘴里,就听到有个声音在他旁边道:“少爷行行好,赏我个铜板吧。”
是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
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嘴里讨着银钱,然而眼睛却盯着那烧饼挪不开半分。
若是搁在往日,周谨毅定然不会理讨饭的乞丐。
可今日,他不知为何转头看了小乞丐一眼,破天荒道:“零钱我没有,你要是实在饿,烧饼就分你一个吧。”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小乞丐拿了烧饼就着急忙慌地往嘴里塞,噎得直捶胸。
“老板,”周谨毅扬声道,“盛碗馄饨汤。”
“哎,来喽。”
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汤放在小乞丐面前,他一边端碗吸溜着喝,一边含糊道:“少爷真是好心人,老天有眼,来日定会有好报的。”
“是么?”周谨毅自嘲地笑了笑,“哪有什么老天有眼,都是骗人的吧。”
“那不能够,”小乞丐突然放下了碗,认真道:“老天爷真的是心明眼亮的呢。”
见周谨毅还是一脸不相信,他干脆连吃了一半的烧饼也搁下,抹了抹嘴悄声道:“就在上个月,我路过刑部后门,看到有人讹诈里面一个穿紫袍的大人,结果转头他就遭了报应了。”
穿紫袍的?周谨毅立时警惕起来。
紫色袍为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官袍,刑部除了尚书和侍郎再无其他人。他方才确认了尚书大人是三日前才回的裕都,那就只有章豫知无疑了。
周谨毅又要了碗馄饨,使了个眼神示意小乞丐坐下,将馄饨推到他面前,“你给我详细说说,那日都瞧见了什么。”
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就着剩下的烧饼吃了大半碗,然后抬头道:“那天我原本躺在巷子里晒太阳,那人从我身边过,踹了我一脚,叫我滚远些。我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被踢了,所以一生气,就起来悄悄跟上了他,想找机会报复回来。”
“谁知道,我还没找到机会,就他看鬼鬼祟祟进了一个很隐蔽的院子。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那里面是刑部。”
“那个穿官袍的人呢?”
小乞丐说得琐碎,周谨毅听得不耐烦便问道。
“哦,他进到里面就见到那个穿紫袍的人了。”小乞丐赶紧道,“我躲在一边,见到紫袍大人给了那人一包东西。开始两人还是小声说话,后来应该是没谈拢,声音就越来越大,我也听见了几句。好像是说钱给的不够,还有什么冒险做假证,如果不多给些他就说出去什么的,紫袍大人实在无奈就离开了,然后又拿来一包东西给了他,让他离开裕都,再也不要回来。”
“你可知包里是什么东西?”
“是银子。”小乞丐道,“因为他出来以后,没走多远就有个黑衣人从房顶上跳下来,将他杀了。他包里的银锭子撒了一地,都被黑衣人拿走了。”
他端起碗将剩下的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才抓了抓头懊恼道:“我后来又去了好几次,地上还有血迹呢。我想着去看看还有没有银子漏下,谁知道什么也没找到。”
“那地方在哪?带我去看看。”
小乞丐带着周谨毅走到刑部后面的一条巷子里,将乱糟糟的地方指给他看。
那里凌乱地堆着许多杂物,周谨毅凑过去细瞧,果然见到石砖缝隙里有些暗红色的血迹。
这时,小乞丐突然眼神变了色,转头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周谨毅慢慢起身,转头见章豫知身穿紫色官袍,正从他身后的门里走出来。
“谨毅?”见到他,章豫知似乎很是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章大人安好,”周谨毅定神行了礼,随意扯了个理由道,“昨日我家中出事,本想来问问。只是心神不宁,不知怎的就走到这里了。”
“这样啊。”章豫知一边应了,一边微微伸头去瞧那小乞丐消失的拐角。
见他似有疑心,周谨毅便又解释道,“那小乞丐原来窝在这里睡觉,我叫他换个地方,他不愿意。刚巧你出来,他就吓跑了。”
章豫知这才面上一松,笑了笑道,“不过是个小乞丐,就由他去吧。”
他顿了顿,“你家里人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大皇子如此震怒。你莫要忧心,我定会去找大殿下问清楚,给你、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人都没了,交代又能怎样。
周谨毅垂下头,闷闷应了一声。
章豫知伸手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或许他也知道,此情此景多说无益,故而只是安慰了几句,便叫来个小吏送周谨毅离开了。
三日之后,章豫知亲自登门,去了城东的周宅。
周谨毅独自一人坐在前厅幽暗之处的地上,旁边搁着好几只空了的酒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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