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楚若钰却已经听明白了。
只见郑汀云用帕子捂了捂嘴,凤眼微抬,笑道:“你说我这张嘴啊,这本不该我来操心。但是淮儿没有生母,什么都落在我的头上了,老爷公事繁忙,我怎么能不操心呐!”
这婆婆的脸色真像是一个亲生母亲,对儿子关心至极,也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婆婆,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家媳妇。
楚若钰心中一顿,一时竟不知该这么说,她与君淮从未同房过,这该怎么说出口?
“到了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夫君事业上升,儿媳怎么能把他的时间分摊在自己身上?”
郑汀云这才微微动了神色,连忙道:“也是,不能操之过急。”
楚若钰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听那边说:“也不能毫无作为、不放在心上。”
待了许久,楚若钰才出了太极苑。
平时一两个时辰过去,她也不会觉得如此煎熬。
郑汀云跟她说了不少养孩子的事,她只是听听,毕竟这婆婆自己养了好几个孩子。但楚若钰却是前世今生都从未养过孩子的。
郑汀云跟她说了之后,她不免难以插嘴,只能静静听着,说的她自己也有些空虚,或者说是愧疚。
不知道这种愧疚感来自何处,或许是对家族的愧疚,或许是对自己的。
到了长清苑,边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本以为是鸟雀的叫声,仔细一听,却像是奴婢的说话声。
虽说隔着一堵墙,她站在门外,却也还是听见了。
墙的另一边,一个正在洗衣裳的奴婢笑着,“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什么主子奴仆的,还不都是人?”
衣服与搓衣板的摩擦声很大,激起的水花清晰可闻。
“不知道公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当初少夫人嫁过来,说是太后赐婚,不就是为了冲喜吗?怎么我看着没有多大的成效?”
“什么成效啊,他们两个夜里从不在一间房睡,哪里会有成效?”
墙外,楚若钰停住脚步,纹丝不动的。
那洗衣裳的只是嘁的一声,“你们不知道吗?听说公子……”
她压低了声音,“不能人事。”
“啊?”
旁边的人只是惊叹。
“我也是听范婆子说的,她说的还能有假吗?”
“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也是个老人了,看人肯定准。”有人说。
……
「冲喜」「不能人事」……
楚若钰站着不动,看着面上不悦,却也看不见怒色,只是眼眸垂着,没有声响。
彩雀却是听得真切,竟把自己听急了,便要找她们理论一番,却被楚若钰死死抓着衣裳。
第16章 汀云
奈何彩雀一直是个急性子,宁可得罪所有人,也不能让自家小姐受到一点伤害的,楚若钰的力气是抵不过她的。
只见她气冲冲地过去,一脚踢翻了那洗衣裳的盆子,湿漉漉的衣裳散落一地,脏水撒在地上,旁边的人忙吓得起身。
“主子留你们在这儿是让你们嚼舌根的?公子和少夫人也是你们能妄加议论的?”
彩雀嗓音尖锐,特别是在这种时候,本就脾气不好,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更是劝不得。
谁知那几个小奴婢只是拍了拍身上,皱着眉头反驳道:“我们这不是议论,只是担心主子而已,彩雀姑娘何必血口喷人呢。我这衣裳脏了,明日可就没法伺候少夫人了。”
“没衣裳穿就光着,何必在这惺惺作态?你即便是穿着脏衣服又如何,你是一个奴婢,又不是夫人小姐,就算是穿着破布烂衫也没什么。”彩雀道。
那奴婢急了,竟也跺起了脚,“姑娘何必如此恶毒,我可是没说你什么。我是个奴婢,不是乞丐!”
“就是啊,我们又不是乞丐,彩雀姑娘穿得好,就不允许我们穿得好,您是打算穿给谁看呢?”
旁边那几个也不再旁观了,只见那领头的昂起了头,“彩雀姑娘好心机啊,一个在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怪不得要穿得那么好看。”
彩雀是楚若钰的陪嫁丫鬟,如今也是贴身侍女,身上穿的都是楚若钰赏赐的,朴素是朴素了点,倒也规整。
结果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故意穿得好看,彩雀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当这院子里的掌事姑姑也算是当了一个多月了,还从没对她们发过难,如今倒想试试了。
“好啊,我即便是穿得好,那也是主子赏赐的。我待在主子身边悉心照料,主子赏赐我点东西,你们就红了眼,何不自己去挣呢?
若是想让主子看见你们的努力,就时时刻刻好好干活,让主子能看的见你们。
既然你们想,就去院子擦地,不要有一点灰尘,也不要留水渍,主子每天走这儿,一定能看见你们的。”
那几个奴婢先是一怔,随后只见那领头的轻笑,“奴婢今日身子不舒服,恐怕是干不了这么重的活。”
“你去不去?”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随意地站着,旁边的人见这大姐大都不动,自己自然也是不愿意动。
果不其然,彩雀受不了她们这副得意的面孔,便发起怒来,差点将巴掌打过去。
那奴婢也不是个怕事的,瞪大了眼睛将脸伸过去,道:“你打,若是公子少夫人看不出来我这张脸被你打坏了,就算是你走运。”
彩雀恨得咬牙切齿,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只是这群人并未见识过,楚若钰却是见识过的,她若是真的急起来,都是能跟当家主母杠的。
两边还没有真正打起来,楚若钰便绕过墙出来了,那几个奴婢一见到她便也不敢多闹腾了,只是还是拉着一副脸,像是完全不把彩雀放在眼里的。
楚若钰过来的时候,她们并没有行礼,只是小着声音道:“少夫人。”声音像是卡在了嗓子眼。
楚若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道:“我方才见着那边柳树抽芽了,就过去看了一眼,我让你等着我,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先跑来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彩雀沉了一口气,面色还是有点难看。“奴婢知错,不听少夫人的话,该罚。”
“经常走这条路,一直没注意那边的柳树,差点以为它们本就是光秃秃的,现在才想起来,原来只是因为还没到春天。
一到了春天,芽子,该抽的就可劲地抽,省得落后了。你若是不抽几下,其他牙子还以为你还是个芽呢。”
“奴婢知道了。”彩雀应和。
那几个忙往后退了几步,倒吸一口凉气,手上扯着自己的衣裳,略微有些哆嗦,都看在楚若钰的眼睛里。
“奴……奴婢先告退。”那几个人道。
楚若钰只笑着道:“去吧。若是找不着抹布水桶,就让彩雀带你们去找。衣裳脏了,洗一洗就好了,别脏了别的东西。”
那人一怔,垂着头,声音从口中挤了出来。
“奴婢知道,不用麻烦彩雀姑姑了!”
等这几人灰不溜秋走了,彩雀才将憋在心里的脾气都说了一通,险些追上去将她们打一顿。
只是有楚若钰在旁边,她也是不敢这么做的。要不然楚若钰又会说她不矜持了。
“少夫人,您听听她们说的话,完全就不把自己当奴仆。”
楚若钰瞥了一眼地上这一摊东西,与周围清雅的景致格格不入,地上洗衣裳的水本来还是冒着热气的,如今渐渐凉了,也冒不出热气了。
楚若钰只是径直回屋,道:“天气还凉着呢,柳树还没抽芽,只是有的人该抽了。这些奴婢是哪里来的?先前就是伺候君淮的?”
彩雀跟在一边,思索片刻,道:“以前公子院儿里就两个女奴,还有一个奇成,后来因为公子要成婚了,郑夫人才从自己院儿里调过来了几个,想必她们就是了。”
一会儿,她又补充道:“这是奇成告诉我的。”
太极苑里,郑汀云正听着小曲儿,面前几个伶人抱着琵琶弹着一曲曲。
只见郑汀云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丝弯,时不时跟着哼哼两声,待那曲子停了,她才缓缓睁了眼。
伶人下去后,她依旧细细品味着,不多时,叹息一声。
“唱得挺好,只是有情而无味,虚情且假意。”
范婆立马应和,“她们哪里比得上夫人您呢,就是听一乐呵罢了。”
郑汀云垂了下眸子,柔和地抬了茶盏放在嘴边,饮下一口罢,轻声说:“是比不上我,想当初我可是一曲惊艳八方,要不然怎么能来得了君府。”
郑汀云已经离了勾栏瓦舍多年,不过还是有着时而听个小曲儿的志趣,在这府院之中总是显得与旁人不同。
不过即便是有违家训,也无人能制止,君泰一般不在府上,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汀云轻轻哼唱着方才那曲子。
“夫君久日离乡,妇人苦不堪言呐——”
“也莫怪了我留了情郎,只闻哼哼唧唧,待人与我共床头……”
哼着哼着,竟笑出了声,又忙拿了帕子轻拭嘴角。
待到了夜里,太极苑仍是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的人并没有疏散,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的,君泰与郑汀云用完了晚膳,便早早回房歇息了。
房里时不时传出几声嬉笑打闹声,院子里的奴婢早已习惯了。毕竟主子的事,他们只管做好自己就是了。
他们是万万不敢乱说话的,即便是在私底下说,也可能会被郑夫人听到耳朵里,就好似满院子都是她的耳朵一般。
多年前曾有个没心眼的小奴婢,可能是刚来这院子里,到了半天便问其他人夜里睡的还好吗,她是睡不着,晚上总是听见男男女女的声音,她睡梦浅,一不小心就惊醒了。
旁人不敢说话,到了中午,她便被郑夫人叫了过去,说是见她今日一直在打瞌睡,怕是院子里的活配不上她这副嫩手。
旁人一看,便知道大事不好了,赶忙各自离开。
“若是睡不着,便拿棍子将自己打晕,那不就睡着了?”郑汀云弯弯的眼睛看着她,柔和笑道,“要不然耽误白日里的活不是吗?”
那奴婢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等郑汀云说完了,她才猛地意识到,连忙磕头认错,说是以后再也不打瞌睡了。
可她并没有认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那人怎么肯放过她。
郑汀云只是笑着,轻抚她的脸,没有半点怒气,反倒是温柔非常。
见她不懂,郑汀云便叫人给她示范了一番,连续打了几棍子都没见她晕过去,只见她趴在地上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旁的奴婢听见院子里的哭喊声也不敢说话,只叹那奴婢命不好。
没过多久,哭喊声没有了,再去看时,只见那地方一摊血迹,那奴婢被抬了出去,郑汀云一脸委屈又惊讶地被范婆搀扶着。
到了夜里,又听见她跟君泰诉苦,说是不小心的,君泰并没有追究,只说别吓着自己。
然后全都恢复平常。
郑汀云一贯最恨别人嚼舌根子,若是被她听见,轻者拉出去打一顿,重者拔了舌头,或者活活打死的也有。
但在外面,她还是一贯地和善。
微风四起,院子里已经有了早春的景致,饭桌上的冒着热气,楚若钰盛好了热汤端到君淮面前,见他又咳嗽了起来,便忙给他抚背。
“虽说是到了春天,可早晨还是凉飕飕的,夫君还是得多穿点,免得又着凉。外面还刮着风呢,一会儿走的时候奇成记得多给夫君拿件外衣。”
“是,少夫人。”
楚若钰还没有多说其他的,便见到一双眼睛看向自己。
第17章 女奴
一不小心对上了那双眼睛,楚若钰只觉心底一股莫名其妙出现的凉意,好像她前世所见到的一样。
楚若钰想起那时候的君淮,仅仅见过一面,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酷寒。
那时候楚若钰来君府为张予安求情,君淮便尽待客之道,留她喝茶,甚至见她穿得少还给了她披风,只是见过那一面之后,君淮便不再出现,一直留她到了深夜,才又见了一面,说是不会再为难张予安了。
但楚若钰回张府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张予安没有歇下,而是等着她从君府出来。
张予安骂她是娼妇,将她丢弃,她自知解释不清了,也知道了这张看似平常的面孔实际上多么冷酷,多么心机深重。
“夫人穿的也有些单薄了。”
楚若钰回过神来,见到的还是一贯柔和的君淮,她竟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是应和着,待送走了他,自己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方才自己胸口有些闷,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如此。像是前世经历了那一遭之后,再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任何人了,却又不得不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活着。
那种藏匿在心底的胆战心惊,即便是让自己想办法缓和却也缓和不住,害怕时刻都想跑出来。
或许真的想他说的,今天穿的有些单薄,她觉得身上有些凉,便回屋多穿了一件,叫彩雀安排人套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楚府的大门口,人一下车,门口觅食的鸟雀连忙都飞走了,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周素宁身边的汤婆来接她回了兰舟院,见她来了,周素宁也实在没坐住,还没等人进门,便连忙起身过来了。
“母亲怎么亲自出来了,快回屋,外面凉。”
楚若钰的手被周素宁握着。
“钰儿的手有些凉,快进来快进来。”周素宁忙拉着她回了屋。
两人先坐下了,周素宁脸上喜色难掩,像是许久没见过了一样。
汤婆也不禁喜道:“小姐这才几日没回,夫人便已经想得不得了了。”
彩雀忙插嘴,“少夫人,现在该叫少夫人。”
楚若钰笑了笑,手上还被周素宁握着,“我在父亲母亲这里,一直都是小姐。若是可以,我一辈子都待在楚家当一个小姐,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