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宁多了几分愁容,“钰儿这是在夫家待的不顺了?”
楚若钰反过来摸了摸周素宁的手,细细柔柔,“没有,君淮待我很好,公婆也不曾刁难。”
周素宁这屋子里还留着盆火炭,即便是外面有些早春的寒意,这里却是温暖至极的。
“那就好,你父亲还经常提起你呢,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一趟,又怕你回来,你夫家会不乐意,怕别人说闲话,说我们楚家的女儿不懂规矩。”
楚钦去私塾了,这院子里显得安静了不少。以往楚若钰在的时候,周素宁还能有个人陪着,如今这院子着实朴素寂静了。
楚明清不常来,便只剩周素宁了。
不过她喜静,少了人或许更舒服些。
“女婿如今整日在大内,不在家里,我对你有些不放心。毕竟勇盛侯和他家里那个是不好惹的,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你是被赐婚过去的,又是高嫁,他们若是欺负你了,你只管回来,我和你父亲一定会给你做主,不要报喜不报忧……”
周素宁一见到楚若钰就话多了,惹得楚若钰笑了起来,“知道了母亲,女儿是太后赐婚的,怎么会被欺负呢?再说了,女儿怎么能让父亲母亲担忧呢,既已成了家,便要事事自己负责了,总不能一辈子做家里的手心宝,那岂不是累赘?”
见周素宁有些嗔怒,她倒是笑得更甚,活活把周素宁也惹笑了。
“夫妻之间,信任为上,也该有恩爱,若是无爱,那其他的也不必多谈了,我自然是希望你在那里过的好。
即便是没了夫君的陪伴,能多个小的陪伴,一辈子也不会孤寂。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多个能抱在怀里的娃娃,不知钰儿有没有这个心思?”
炭火突然一蹦,楚若钰心里一怔,不自觉扯了扯嘴角,“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
楚明清回来之后,她又去请了安,最后让彩雀到琉璃院跟刘方仪问了个安,便乘马车回了。
手上的糕点还是热的,冒着一丝丝甜甜的热气,那家的老翁卖甜糕的时候还是喜欢一边唱着一边切,楚若钰总是不禁跟着笑。
“甜糕嘞大块切,切与那小姐夫人尝尝哎,都说这嘴上甜滋滋,心里美滋滋哎——夫人拿好嘞——”
老翁将用油纸包裹的甜糕递过去,拖着个长腔,脸上的小胡子说话时一动一动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唱起吆喝像个唱戏的一般。
待送走了楚若钰,又自己在自己的摊位上唱了起来。
若是他能一直这样,楚若钰定然会常来买,只是不知道这手里的甜糕还能吃多久。
看着外面的图景的时候,她又会想起那时候的物是人非,改朝换代、弑君篡位,她从书上见过,没想到她活着的时候也亲眼见了一次。
虽说那时候她不在权贵之中,也波及不到自己。但再看京城,却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京城变得陌生了,人也变得陌生了。
回了君府,又听见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即便是不在她面前,她也知道了,也不任由彩雀过去教训人家了,只管自己往那边走。
笤帚水桶随便地放在一边,几个垂挂髻聚在一起,私底下说着难听的话,一见到楚若钰过来了,便连忙拾起了东西各自散去。
彩雀刚要叫住她们,楚若钰便淡淡道:“不用管了,有些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多管了,怕是还会惹一身脏。”
彩雀这才作罢。
君淮回来之后,饭桌上还是如往常一样,楚若钰给君淮盛了饭,便也不再多说话。
一旁的彩雀蹙着眉,一副欲言未言的模样,刚要开口,只见楚若钰一抬眼,她便又憋了回去。
只得沉沉地吸了口气。
楚若钰低头吃饭,没看君淮,只听见君淮轻轻叹了口气,也听见了。
“夫君有什么心事?”
君淮并没有遮掩,便直接说了。
“这一个月来多亏了殿下帮着我,如今殿下要南下巡盐,本欲让我同去,可惜我这副身子骨不堪劳累,更不堪颠簸,实在是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自觉惭愧。”
“殿下自然知道殿下的身子不好,夫君即便是不去,却也能千里相连,保佑殿下平安,殿下不会怪罪的。”
君淮轻轻哼笑,“殿下自然不会怪罪,只是我自己在怪罪自己罢了。”
“夫君总会有好的时候,将来夫君有机会辅佐殿下,这点细枝末节便不重要了。朝中太平,百姓安乐,更是殿下的期许,依靠的不是哪一个臣子,而是满朝的忠心,只要忠心诚心,又如何怪罪自己。”
君淮沉默片刻,只是心中万般惊奇,不露于表面,“夫人心思通透,不像我。”
楚若钰不禁笑,“我哪里心思通透?只不过是妇人之言罢了,夫君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少夫人心思可是极其细腻的,凡事都想着公子,却不想着自己。”彩雀道。
楚若钰抬眼一个眼神使过去,道:“哪里有不想着自己的?”
即便是楚若钰看着她,彩雀也好似不愿意闭嘴似的,便继续道:“少夫人这两人总是见府里的下人在院子里不务正事,净嚼舌根子,少夫人不多加管束……”
“彩雀……”楚若钰放了筷子,冷冷道。
彩雀一脸的委屈,却不肯停,“因为那些奴婢是郑夫人遣过来的,少夫人给她们留了脸面。如今她们不仅在背后议论公子和少夫人,见到少夫人竟也不行礼了,好似这个院子是她们自己做主了。”
君淮在彩雀一开始说话就看过去,一直听着,随后才看了眼楚若钰,“她们对你不敬了?”
“下人嘛,有些规矩是不懂,稍微教训一下就好了。”楚若钰柔和道,“况且,这是母亲送过来的,我总不能打人家,不是驳了母亲的面子?”
君淮院子里本就两个女奴,后来也送走了,如今院子里的奴婢全都是郑汀云送来的新的,他自然是知道的。
就像当年他被送出去之前,他的身边都是郑汀云派来的奴婢在伺候,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勉强让他活着,不至于这个小娘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声。
他九岁的时候自己住在生母的院子里,那院子宽敞,是正妻住的房子,在太极苑,只是只有他一个人住,那时候他深受亡母的刺激一病不起。
郑汀云说是看着这孩子可怜,原先赵氏留下的奴婢都不干净了,这院子也不干净了,不如就将君淮安置在这长清苑,那地方偏僻,不宜招致不干净的东西。
郑汀云给他安排了几个奴婢照顾他,每天给他吃些清汤寡水,君泰从来没来看过他,更不会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些伤痕。
只知道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一个冬天差点没撑过去才被君泰知道了,郑汀云说是不如让他到乡下养病,总比在那小院子里闷着好。
在乡下的时候,身边照顾自己的婆子也是郑汀云找的,还有两个奴婢,与其说是照顾自己的,不如说是盯着自己的。
他的一天干了什么,这个小娘好像都知道。
君淮的生母长得俊俏,习看书,是个娴静的姑娘,君泰长得也十分俊美,冷俊威严,君淮好像是将这两个人的美好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渐渐就长成了一个俊男子。
或许是那两个奴婢在乡下日日看着他,便早早忘了自己是郑夫人派过来的脸,回了君府之后也要留在长清苑照顾君淮。
君淮自觉对不住她们,毕竟这院子实在冷清,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她们却不肯走,还想留下来当个通房丫鬟。
不过等君淮突然有了婚约,这两人也渐渐不乐意了起来,各自懈怠了,不肯干活,后来是被郑汀云找了个人牙子卖了出去。
君淮有心无力,只能看着自己院子里又被重新塞了几个面生的面孔。
如今成了婚,这小娘又像当年一样派人盯着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人,但凡有一个会向着自己的,是不是还会被变卖出去。
他又动了筷子,“是,不懂规矩的,教训一下就好了。”
第18章 委屈
夜里有寒凉,君淮用完晚膳便要回书房去睡了,却没想到楚若钰将他留了下来。
“听奇成说书房已经不烧炭火了。已经开春了,两边都烧炭火比较浪费,你那边不烧夜里又很冷。要不然夫君就先留在这里,省些炭火,又不至于冻着。”
楚若钰虽说是这样说的,心里却也是有些局促的,便也没多看君淮,只当是随口这样说的。
彩雀在那边微怔之后忍不住嘴角挑了起来,怯怯地低了低头。
君淮面色微变,有些疑虑,随后也只是变作平常,答应了下来。
晨间时候,楚若钰为君淮理好了衣裳,站在放门口送他出了院子。
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她的侧脸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柔和,发丝规整地盘在头上,珠子反射着光亮。
这个时候,虽说微风是有点凉的,但阳光却是格外暖和。
她站在门外,直到他着他出了院子,才松懈下来眼眸,微微瞥了一眼院子里一个往外搬花的奴婢,然后转身回了屋。
那奴婢放下花盆,大喘了口气,四处张望了片刻,然后疾走着出了院子。
楚若钰站在窗子边往外看,眼神随着那人移到了外面。
她轻声对彩雀说,“去太极苑,给婆母请安。”
紧接着到了那里,彩雀便注意到了里面一个人正疾步往外走,正好跟这两人撞上了。
“少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她赶忙跪下垂着头。
“无事,起来吧。”楚若钰只是柔声说。
那人却一直跪在原地,只见那肩膀稍稍的抖动,似有些疑虑慌张。
彩雀便在一旁道:“少夫人让都让你起来了,难不成你想讹诈?”
“不是,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人慌张道,只是还不肯抬起头。
“那还不快站起来!”
彩雀的吼叫声是令人害怕的,特别是她有一副尖锐的嗓音,当个掌事奴婢是绰绰有余的,有那种派头。
就连太极苑里的其他奴婢都被吸引了过来,纷纷看起了热闹,却都是在远处自顾自地笑。
楚若钰轻笑,对彩雀道:“何必呢,你再吓着人家。毕竟她是太极苑里的,我们可不能管。”
“她才不是我们太极苑里的,少夫人当然管得了她。”旁边的奴婢笑着说。
这下好了,底下这奴婢更是抖得厉害了,彩雀看得烦,便一把将她拉起,刚打算甩头就走,却没想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你!”彩雀原本有些震惊,然后又是一番嘲讽,“呦,这不是咱们长清苑里的大红人吗?在主子背后嚼舌根子还不够,如今都嚼到郑夫人面前了?”
那人被抬起了头,不敢看向楚若钰,实在是抖得厉害。
她赶忙又跪了下去,一个劲地磕头谢罪,“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议论公子和少夫人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看得旁边的那些奴婢一阵乐呵,倒是把楚若钰吓着了,她忙后退了两步,让彩雀搀着,委着眉头,“我可是没有骂过你,更没有打过你,你这是做甚?何必在母亲的院子里哭呢,这不是扰了她的清净?”
这才刚说完,便见到郑汀云出来了,瞅着地上跪着个人,惊呼一声,转而又是疑惑,“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叫范婆将人搀扶起来,那奴婢还是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
楚若钰只是捂着胸口,“这奴婢是儿媳院子里的,前几天见他在墙根那说了几句我与君淮,我只是稍微罚她洒扫了一下庭院,一没骂她,二没打她,谁知道她竟跑到母亲这里来了……”
她怂拉着睫,一番委屈,看向郑汀云,道:“是儿媳掌院无方,怕是惹了她生气了,她才嫉恨了我。这也不能怪她,她如今在这里哭喊,扰了母亲的清净,母亲只管怪我,可千万别罚她。”
说着便欠身给郑汀云行礼,看得那奴婢一时语塞,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呢,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郑汀云忙扶着楚若钰,脸上万般疼爱,拉着她的手。
“你是君家的媳妇,是你院子里的主母。这奴婢是你院儿里的,不必说你没打骂她,就算是打了、骂了,甚至是将她卖出去,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我怎么能不疼爱你转而去护一个婢子呢?”
楚若钰听得感动万分,可惜眼角上已经有了泪痕,看起来可怜极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郑汀云见状,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蹙着眉头,心疼道:“哎呦,怎么能哭呢。你是新妇,不懂得怎么管家,大可来找我,像是遇见这种难管束的,只管罚她,她若是不听,你便将她交到我手上,我替你教训便是了,何必苦了自己?”
楚若钰擦了擦泪,眼角还是红的,听到这才好了起来,“儿媳多谢母亲。”
婆媳两个正浓情蜜意呢,旁边那个突然没忍住又哭了出来,郑汀云往那边看了一眼,范婆便立马将手伸过去拧了她的耳朵。
“顶撞了少夫人还敢在这儿哭!”
范婆手劲大,拧那一下那耳朵就通红通红的了,可那奴婢也不敢哭出声了,便瘪着嘴,捂着耳朵,肩膀一耸一耸的,涕泗横流,脸色都是红的。
这倒是把彩雀暗爽了,心道活该。
郑汀云见她老实了,便对着自己的儿媳妇说:“你院子里的人,你若是处置不了,便交给我处置吧。”
楚若钰比方才哭的时候脸色好看了些,柔和笑着,道:“儿媳已经嫁到君家这些时日,却连管家都管不好,实在是无用。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让母亲一大早就不清静,儿媳实在是不愿再将这件小事丢给母亲。”
郑汀云神色微动,抚了抚她的手,然后松开,笑道:“那,钰儿就将她领回去吧。”
楚若钰出了太极苑,郑汀云也回了屋,院子里的奴婢才敢笑起来。
“让她平时那么嚣张跋扈,真是活该!”
“天天仗着有夫人撑腰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左右不过也是个婢子,谁又能比谁高尚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