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赵楚楚却不可能不多想。
望着男子不复往日柔情蜜意的背影,赵楚楚心中恨意自起,后宅从来都是女人之间的战争。
“母亲上回说父亲镇北侯府二夫人有旧,不知可有证据?”晚些时候,赵楚楚去到了继母的院子,打探起一桩事情。
黄氏同赵楚楚的关系向来是表面光鲜,毕竟隔着一层肚皮,但上回赵楚楚在提及苏沐棠之时,黄氏因想到近日自家老爷时常去那柳氏的墓地探望,便没忍住道说别小瞧了人,毕竟有个会勾人的娘在。
原是话一出,黄氏便暗自道悔,但赵楚楚却是追着不放,黄氏便和她说了,为了她的婚事,她父亲曾单独找过柳氏,甚至还大吵了一架。
之后,柳氏没了,其父更因此事多有愧疚,多次在其墓前探望。
黄氏跟踪过一回,才知道两人曾互许终生,却生生被柳氏的父亲时任百越总督的柳鸿济拆散。
对此,赵大学士不是不恨的,却而今故人已去,这份恨却似乎变了味,酿成了陈年的思念。
也因为柳氏这个事情,离心离德的两母女,近日难得地同气连枝,没事便坐在一起编排苏沐棠母女的坏话。
然而私下编排可,但看赵楚楚这样子,似乎是来者不善,黄氏有些心虚地道:“楚楚,你要做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她做甚?”
“若是我一定要呢?”赵楚楚显然是急红了眼。
黄氏迟疑,压根就不想参与进去,事情与她无关,又何必脏了她的手,说到底也不是亲生的,犯不着为此冒险。
“楚楚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母亲不帮你,是母亲不想你做错事。”
萧夙的恋慕原是赵楚楚最大的底气,而今这样的底气却动摇了,赵楚楚恨意暗生,“母亲不愿谈这事儿,那不如女儿和母亲好好谈一下我娘留给我的嫁妆。”
黄氏乃是寻常耕读世家,因是其兄长与赵大学士为同门,这才能嫁给当时拖着一个赵楚楚,还未成为大学士的赵子阳。
赵大学士为人清正廉洁,俸禄也就刚够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经年累月的,黄氏难免就动了赵楚楚娘亲的嫁妆。
哀叹一声,黄氏也只能从之。
却说荣盛马场这边,刘管事见是苏将军将醉酒的三爷送回,心中难免奇怪,但因对崔三的惧怕,到底不敢问出口,只侧面探道,“三爷,这天色也晚了,您看要不要小人派人送苏将军回城。”
崔三抬手拒绝,“别再去招惹他了。”
刘管事嚼着话里的这个“再”字,却意外瞥见三爷掌心红肿的鞭痕,大惊,“三爷,你没事吧。”
崔三摇了摇头,没入月色中,今日之事,是他操之过急了。
也不知下一回他再出现,还能否好好地和她说上话。
而苏沐棠回到侯府,却是连夜叫了一大桶热汤,又用瓜布细细搓澡,连皮子都快搓破了,还不罢休,又叫下人再澡汤里撒上花瓣,势必要洗去身上的酒味,以及那个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味道。
回想起马车里的一切,苏沐棠深觉耻辱,恨没有直接将她抽个半死,再扔到官道上自身自灭。
说来也是大意,竟将传闻中的崔三爷当作温和无害的羊羔,殊不知差点被这披着羊皮的恶狼给拆吃入腹。
为将这位新朋友送回家宅,不惜专门赁了一辆马车,还不辞辛苦一同而去,却发现一切皆不过是一场骗局。
这世上岂会有人这般疯狂,第一次见面就给人下毒,第二次见面就直接上手。
马车里的那一幕,恐怕苏沐棠这辈子也无法忘记。
彼时,见他醉得迷糊,苏沐棠就给他脱去狐狸皮子做的披风,没想到却给人一把握住腕子。
他额上冒着细汗,嘴里却念念有词,或许是出于好奇,她就凑了过去,却听得那人不断重复的是:“沐棠,你别走。”
感到讶然,苏沐棠神色一凛,不过才见两面,何以这般说话。万没想到,接下来他竟然大力一拉,苏沐棠一个猛子摔了下去,却是正中崔三的右胸。听得痛呼一声,苏沐棠忙撑着手臂匍匐向前,探头问他,“你还好吧。”
却这时,崔三竟然双臂环了过来,双腿也不歇着,直直将苏胜男彻底圈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让分开。
无奈之下,苏沐棠只得抽出鞭子。
第22章 柳弘之
“那如今你可是酒醒了?”
凌云峰,林御医问起崔三这鞭伤的来历,方知是崔三醉酒过后,闹出了荒唐事,这才被不让须眉的苏将军,当场处以了极刑。
卷起袖子,正让林御医给其手腕擦药,崔三闻言也是一愣。
真要说起来,当时他是存有一丝理智的,他虽酒量不高,也容易上头,但喝到全无记忆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过。即便是当时苏沐棠欲要揭他的面具,他也并非全然不知,若是他有半分不愿,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照样有办法让她进不了身。
但当时在逼仄的车厢里,她堪堪靠近,嗅到她身上那股绝无仅有的木香味,更待她自身摔了也只记得问他是否安好,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她禁锢在怀。
这是他的妻,即便他不记得了,即便两人还未曾相认,她还是会关怀自己。
但也不可否认,若是没有那酒水的作用,他还没有那样大的胆子,任由那个梦境当中的情绪肆意影响他的行为。
见崔三这番几分迷茫几分沉醉的模样,林御医手下一重,狠狠地一搓,竟是幸灾乐祸地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总算是有人能治住你了。”
崔三吃痛收回手腕,拿起药罐子自己涂抹,不甚在意地道,“那也是她不知我的身份,不然哪还敢对我甩鞭子。”
这话一出,可把林御医吓坏了,“你,你你,你让她看见你的脸了?你就不怕她去揭发你呀?”
崔三成日佩戴面具,自然不是为了好看,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他这张脸虽则长得如玉山之将崩,谁人一看不是暗自叫绝,女子只恨不能相嫁,男子只恨不是女儿身。但这张脸却是活脱脱得一张催命符,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为外人所见得。
即便是到了今天,除了他在临安的姑母,表妹及长生,有一个说一个,知晓他本来面目的也只有如絮和林御医。
这也是为何林御医这般担忧。
崔三取下面具,往被鞭伤的鼻翼上抹了些白色药膏,淡淡地道:“别人我不知道,苏沐棠不会,再如何说,他也得喊我一声小皇叔。”
苏沐棠祖母玉荣郡主乃是先帝堂姐,这一声皇叔崔三自问还当得起。
他昔日在京城时,苏沐棠还未去北疆,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家,孩子王似的,成天带着一帮勋贵子弟到处顽皮,甚至还捣蛋到了宫里。
对于没有母妃照料,又无亲近之人的他,更是毫无顾忌地多番戏弄。没事儿就从御花园的春华池掏些泥巴往他书案上扔,夏日时他的房间更是会多出许多鸣蝉,捉弄他跟前的太监那都是小事,最过分当属联合其他子弟叫他“呆子”。
至于他何时从“呆子”晋升成为皇叔的,那就是另外一个以暴制暴的故事了。
想起过往时光,林御医也是有些恍惚,“那时候她才多大点,如何还会记得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叔。总之,你这张脸太过麻烦,轻易不能在露面了,听见没有?”
崔三一瞬不瞬地望着手心红肿的鞭痕,以及周身的其余十几处触目惊心的鞭伤,没想到许多年过去了,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原本是想着以这个身份重新接近她,而今看来却是是弄巧成拙了。
既然这个身份在她那里遭了嫌,只得以另一个身份接近他了。
可另一个临安举子的身份,上一世可是伤透了她的心的。
见他没有应答,林御医叹息一声,“你若真不想带那黄金面具,倒是可以用我教你的办法易容,只是那个办法太过痛苦,也维系不了多少时辰,总归还是面具方便一些。”
崔三淡淡点头,崔三今日已遭了嫌弃,为今之计,也只能用临安举子的身份接近她了,虽然她一开始就想杀了他,但经过这几次梦境,他可以肯定,苏沐棠对他是还有感情的。
正当崔三想着要如何再度接近之时,刘管事在外面求见。此刻已是夜深,刘总管该是回城了,何以会再度来到凌云峰?
重新带上面具,崔三事宜刘管事进来,却原来是一封急信。宫里的太监小金子找到他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这娘娘亲自吩咐的,不得耽搁,他这才从家宅里紧赶慢赶又回了马场。
接手过来,崔三用竹刀篾开信封,里面是京畿书法大师张大家手作的信笺,同以往一样,信笺左上首提有墨色小鸟两只。
以往从未细看,而今想起上一回他中假死药之后淑妃说的那些话,这才注意到那竟是两只比翼鸟站在枝头。
在天愿做比翼鸟么?
崔三拧起眉头。
瞥见崔三皱眉,正在整理药箱的林御医头一抬,“她又叫你做什么了?如此为难?”
崔三警示了刘管事一眼,刘管事忙行礼退下,这才将书信递给林御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扑哧一声,林御医笑了起来,“这丫头野心倒是不小,还想你考状元,她该不会以为状元和你临安府的解元一样容易吧。”
崔三垂眸片刻,才道:“我猜,她是想我入翰林院。”
民间甚至一直有一种说法,非是进士出身不得入翰林院,非是翰林院出身不得入内阁。
翰林院编纂,虽则官阶不高只是从六品,却可以时常面圣,更是与内阁多有亲近,将来更是极大可能入朝廷中枢。如今北位掌权的几位尚书及侍郎皆是出自翰林院,翰林院大学士赵子阳本人便是当年的探花出身。
而这翰林院却不是那么好进的。
然本朝惯例,只得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才可直接入翰林院,便是二甲的进士也得经过层层选拔,也只得成为继续在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庶吉士经过重重考核,才有资格成为翰林院正式的编纂。
林御医暗讽,“她倒是看得起你!”
而另一边,在国子监读书的柳家表哥,没有打招呼,而来到了镇北侯府。
门房的人来传话,秋叶忙给正在沐浴的苏沐棠传话,“小姐,柳家表少爷在前院,你见是不见。”
因着心中生着崔三的闷气,苏沐棠没甚好气道:“不见,你自叫管家安排他歇下,有何事情明日再说。”
秋叶有些为难地道,“柳家少爷叫人传话来说,不在侯府过夜,过几日春闱在即,赵大学士要给他们这些学生集训,他今日也是趁着空挡过来的。”
这个柳家表兄柳弘之,一向对苏沐棠甚好,如今苏沐棠又想撮合他何自家表妹,自然不可能让人家见不着人而回去。
想了想,苏沐棠还是起身,干了头发后,去前院见了。
苏沐棠明面上还在孝期,穿的是一件银丝绞边的白色锦袍,没有梳惯常的高马尾,一头墨发绾了个极简单的发髻以一只木簪固定。
长年练武,苏沐棠的身形是极瘦的,却不是赵楚楚那样的纤纤弱质,而是如松如竹一样得修长有气。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
从柳弘之得角度看去,打帘子进来一身白裳的苏沐棠,却正如木兰含苞,百合吐蕊,栀子怒放,生生叫人移不开眼。
“弘之表哥,会试准备的如何了,可有把握高中?”
第23章 灭口箭
注意到苏沐棠眼里的期许,柳弘之眸中方才的惊艳之色淡了下去。
上回秋闱,他回广东参与乡试的成绩并不理想,勉强压线成了举子。
虽则他几经周折拜了大学士赵子阳为先生,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学士虽然收了他为学生,却是有意无意地刁难他。
就譬如说如今,眼见再过几日就要会试,布置诸多课目给他,叫他日日读书到天明。
虽则体谅先生的一片苦心,但据他了解来看,先生的其他学生,譬如临安新晋的解元裴以安,来了京城后,原也是被安置在国子监进学,却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后来,他悟出来了,先生这是对他不放心呢。
原就不自信的他,更加妄自菲薄了。
没听到肯定的回答,苏沐棠倒也不意外,她这个表哥论家世论人才哪哪都好,只一点,时常对自己评价过低。
叹了口气,想起远在广东那个霸道的外祖,苏沐棠知道这一切皆是有原因的。
苏沐棠柔笑道,“弘之表哥别太有压力,尽力而为便好,吾信你能考好。”
柳弘之讶意地看着她,意识到这是第一个看好他的亲友,是一个极其珍贵的鼓励,“那就借表妹吉言了。”
祖父常说他笨拙,只能以勤补拙,母亲早逝,父亲另娶了继室,又生了几个儿子,对他更是不闻不问,也只有嫁到京城的姑母可怜他,才将他安排来国子监读书。
如今最疼他的姑母也过世了,望着这张与昔日姑母三分相似的容颜,柳弘之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姑母唯一的女儿加倍的好,以报答姑母多年来的照拂。
看了眼天色,新月已上树梢,苏沐棠打了个哈欠,问道:“弘之表哥,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事吗?”
认真地看着苏沐棠,柳弘之真诚地道:“沐棠表妹为何想要我娶王玉蝉?”
其实,苏沐棠的信早就叫人送过去了,可这柳弘之每日读书废寝忘食,竟今儿傍晚才发觉,当即书也读不进了,这才急匆匆来到了朱雀街。
竟是这事啊?
觉察到柳弘之对这事的抵触,苏沐棠也是一惊,明明上辈子也是她牵的红线,为何上辈子可以和和美美,这会儿听起来却是不愿。
苏沐棠笑了,“怎么,你不愿意?你有意中人了?”
这一笑看在柳弘之眼里,则是笃定多过打趣,于是他当即否认,“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如今哪有什么心上人。”
“那就是你觉得吾玉蝉表妹配不上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如何回答,有口难开,柳弘之捏紧了拳头,终是将心底那句话最想说的话压了下来,只道:“我的意思是,我未考取功名,家中也未有爵位,配不上王家表妹,是以还请表妹莫要再开玩笑了。”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望着说了一席话后面色已铁青的柳弘之,苏沐棠暗暗想到,明明上一世两个人也曾和美,这辈子咋就不行了?
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苏沐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上一世是在她成亲过后,才做的红娘。
这一世却是云英未嫁。
许是看出了苏沐棠的不愉快,柳弘之又找补地道,“若是表妹不嫌我多事,待得会试过后,我或者可以介绍一些同门给玉蝉表妹认识。”
这是明着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