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无法不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昨天的事,想着一会儿又要再来一遍,头就大了。
陈骆把车窗关了,打开冷气,车厢温度渐渐降了下来,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谭芸随便扯起话题,“你家开餐厅的?”
陈骆:“不是。”
谭芸想起陈洲好像跟她提过他家里干什么的,但她没注意听,就知道他们家有钱,家大业大。
“昨天那家餐厅不是你的啊?”
“是。”
“怪不得,刚开业?”
“马上试营业。”
“所以你是叫我去试菜?”
“对。”
“那你为什么不吃?”
他没回答,转动方向盘,车子开上高架桥。
谭芸看着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不爱说话,性情古怪,不近人情……等等一系列词都往脑袋里来了。
“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呀?”
“我不饿。”
“那你今天饿吗?”
他没回答。
“怎么又不说话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如果你想我和你一起吃的话——”
“——不想。”
谭芸立刻掐断他这个奇怪的想法。
“好,我会陪你。”
谭芸被这个说法搞得很不自在,什么叫陪,那是监视。
算了,跟他较这个真没用。
这顿早餐,虽然吃得不太自由,但不得不说,味道还是顶好的。可比她自己在家吃泡面好太多了!
陈骆履行诺言,全程“陪”着,还是一口没动。
馅饼,馄饨,饺子,面条,油条,豆浆,牛奶……
摆了一桌子。
一样吃点就饱了。
跟昨天一样,她又拿到一张纸一支笔。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写起来就顺手多了。
交卷的时候,陈骆的表情没有那么严肃了,因为全是好话。
陈骆:“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谭芸:“没有,说真的,这顿早餐有家的味道。”
这个答案,应该让他满意了。
他放下纸笔,看向窗外。
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阳光明媚,在他的眼睛里也跳跃着同样明媚的光亮。
“家的味道。”他轻声念着。
“是你想要的吗?这还剩了不少呢,你也尝尝。”
“不了。”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不知怎的,谭芸总觉得他不吃这个行为有些刻意。
“你……到底为什么不吃?”
她的好奇或许被他注意到了。
“吃过了。”
“那你刚才还说如果我要求,你就跟我一起吃,你不是吃过了吗?”
“后来你拒绝了。”
“哦,所以,你是知道我会拒绝,随口说说的?”
他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为什么是我?”
“我不认识别人。”
他的回答很奇怪,但很有说服力。谭芸相信他朋友少,甚至到没有的程度。
谭芸想问为什么不带陈洲过来,后来一想那是人家的家事,轮不到她来过问。
“所以,咱们现在两清了吗?”谭芸忽然说。
他略有茫然地看着她,倒像把那事儿忘了。
“你的车。换胎和换窗户的钱我都转给你了,你让我来试吃我也来了,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么?”
“有。”
谭芸向后靠着椅背,“你说。”
“需要你的时候,你出现就可以了。”
谭芸看着他,笑说:“期限呢?一周,一个月?半年?一年?”
“一年。”
“一年?”谭芸惊讶于他真地这么说。
“除了轮胎和车窗,车尾灯和倒车雷达都要换,大概需要四五千块。假如你日薪300,大约半个月还完,但日薪的工作时间是八小时。”他看看手表,“我们从见面到现在,只用了一个小时。剩下的七个小时,你还愿意为我做事么?”
谭芸没想到这一砖头值这么多钱,,“等等,你的意思是,假如我答应你的要求,这钱我可以不还? ”
“嗯。”
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他们每天见面,每天在一起一小时,那么大概需要120天,也就是四个月的时间还完。
现实情况是他们不可能每天见面,每次一小时,所以他说一年,还算给了她充分的自由了。这么一想,他反而大方起来。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半个月,每天八小时为我做事,也可以。”
谭芸竟然真在脑中联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不,不可以。一个小时她都受不了,别说八小时了。
谭芸最近缺钱是真的,给家里寄钱后,她几乎身无分文了,另外还有房租水电这些,她的确是很穷。
不就是白吃一年的饭么,她倒是没什么损失,还能填饱肚子,也不是不可以。
谭芸喝口水,拍板了,“行,就按你说的做,一年!”
第10章
莫名其妙。
谭芸脑袋里只剩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些天的人和事。原来穷困真得会让人把尊严这两个字变得那么轻。
接下来的几天,谭芸都没见过陈骆,上下楼的时候也没遇见过他。她有种侥幸心理,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会很忙很忙的,忙起来根本没自己的时间,这么一想,她好像没那么难受了。或许这就是他故意惩罚她的一种手段,先在心理上压垮你,谁叫她砸了他的车。
谭芸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一个人三份工,按期往两个账户存钱,一个是父母的,一个是谭石的。
这天,谭芸刚从银行出来,看手机时间的时候发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生日。她对着手机出了会儿神,之后就该干嘛干嘛了。记忆里她从没过过生日,父母也从来不提,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但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过生日,当同桌第一次跟她说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她愣住了,之后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她跑进厕所里,在里头闷了十多分钟才出来。
午休,谭芸在街上找东西吃,路过一个天天路过的西点屋,今天橱窗里多了一个平时没见过的蛋糕。她点起一支烟,闭上眼睛,对着这块蛋糕许了个愿。
她被自己这个幼稚行为逗笑了。她是最不该对这套东西有幻想的人,脚踏实地,有一天是一天才是正经事。
她在一个建筑工地门口的铁皮车里买了一份盒饭,随便找了处阴凉就坐下来吃了。
街对面马路牙子上也坐着一排吃盒饭的工人,视线无一不落在谭芸身上,交头接耳间忽然哄笑起来。
铁皮车里的大姐往外瞧了一眼,拿了一杯热豆浆出去。
“姑娘,要不要?”
谭芸从饭盒里抬起头,大姐手里握着一杯豆浆,胖乎乎的身躯像堵墙似的,帮她遮了些阳。
“不要钱,这是早上剩的,你要不嫌弃,就给你吧。”说着直接把豆浆塞进谭芸手里,扭身回到铁皮车。
夏天的热豆浆把人喝得汗津津的,但那种甘甜的味道竟令人感觉清爽,吃饱喝足,又有力气跟命运抗争了。谭芸吃完饭把饭盒扔进垃圾桶,路过铁皮车的时候,跟里头说了声谢谢。
“没事没事。”
谭芸走远后,大姐从热热闹闹的手机视频声里抬起头,向谭芸走远的方向叹了一声。
女人要是难起来,是真地很难很难。
但谭芸的字典里,没有难这个字。因为从出生开始,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这种生活模式,习惯了,不知道什么是容易,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过着多让人心疼的生活。
半天过去,生日也过去一半了。
谭芸回到车行,待洗的车排了好几辆。
桂姐正在给一辆黑色本田做最后的擦拭。
谭芸过去换她,“桂姐,去吃饭吧。”
桂姐一边擦一边问:“你吃好了?”
“吃好了。”
谭芸立刻接了桂姐的活。
谭芸很勤快,话也少,桂姐对她印象不错。
当初谭芸刚来的时候,谁也没想她能干长远,因为谭芸的形象和气质跟这里严重不符。但干到最后,却是谭芸干得最踏实。同事换了一个又一个,她还在这里。
谭芸干活认真,每一辆经她手的车都是干干净净的,车主看是她擦的,直接省去了检查的步骤。
谭芸跟车主亮了一下收款二维码。
车主是个男的,老客户,跟谭芸说过几次话。
“你干活儿是干净,我看你干别的肯定也不能差。”
谭芸随口道:“您满意就行。”
“你这社会实践还没结束啊?”
谭芸随口嗯了一声,“是啊,得干到毕业呢。”
车主啧啧两声,“那你也太实在了,找点轻松的活儿干多好,受这份累。”
谭芸笑了一下,“欢迎下次光临。”
车主也笑一笑,满意离去。
跟她八卦搭讪的人很多,他们说她什么她都应。但没一句真话。
快下班的时候,车行又来了一辆白色丰田。谭芸一看车牌号——陈骆?
好几天不见,他瘦了些。白衬衫黑裤子,休闲鞋,头发梳得干净利落,半背脑后,戴着一副金丝边儿眼镜,斯文冷感,生人勿近。对,还是那么生人勿近。
陈骆把车停好,钥匙扔给她,就去旁边茶室喝茶去了。
他怎么忽然来了?那……她是不是又要被他抓去吃饭了?谭芸这才有了一丝隐忧。
婷婷忽然从她身后冒出来,“丰田男又来了。长了一张顶流的脸,开一辆这么接地气的车,有回我听说他穿的西装都好几万呢,你说这人奇怪不奇怪?”
谭芸正在清理他的后座,随口说:“怪是真的怪。”
“是吧,你也觉得吧?”
婷婷得到了符合,更起劲了。
“他家特别有钱,对了,他还有个弟弟,长得也是没话说,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跋扈性子,跟哥哥不太一样,有一回哥俩一起来的,刚好我在,这俩人的个性可真是相当不一样了。”
谭芸没再跟着符合,婷婷没得到回应也就不再说了。
陈骆回来的时候,谭芸和婷婷正在收尾擦干。
婷婷一边偷瞄,一边给他亮出二维码,很快听到音响里到账的声音。
陈骆转向谭芸,“你还有多久?”
谭芸说:“已经下班了。”
“那就上来吧。”
谭芸没动地方,“有事?”
陈骆看着她,好像在说“你说呢?”
“有。”
他这么一说,谭芸就懂了。终究是躲不过去,刚下班,又要上班。
“你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嗯。”
谭芸回后面换衣服,婷婷也跟着溜进来了。
“你和他认识呀?”
“是……是要约会去?那……他是你男朋友?”
“哇塞,不会吧?”
谭芸一边系扣子,一边把手指头竖在唇边,“嘘,你偷偷知道就好了。”
“啊?你们俩真的是?”婷婷捂着嘴巴,“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俩有苗头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谭芸笑说:“逗你玩儿的,说什么你都信。”
“啊?谭姐你骗我的啊?我刚磕cp还不到十分钟啊!”
谭芸弹弹她的脑门,“愿意磕就磕,你高兴就好。”
谭芸在婷婷的星星眼中上了陈骆的车。
阳光花园西门有家养老院,谭芸刚搬过来的时候就有了。每天阳光好点的时候,就有老人出来晒太阳。同一时段户外活动的还有小区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老人爱看小孩儿,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
谭芸不知道陈骆带她到这里干什么。
陈骆把车停在养老院门口的停车位,然后打开后备箱,里面装了好几个酒桶。
陈骆把酒桶一个一个搬下来。
谭芸看着酒桶,旧愁未去又添新愁,“所以今天是要喝酒?”
第11章
“我不——”
“——你可以进去等我。”
陈骆一手拎两个酒桶,左右手一共四个桶往养老院走了。谭芸没搞懂他要干什么,但外头太热了,她只好听他的,进养老院大堂里等着。
陈骆来回搬了三次才搬完,一共十来个酒桶,在他手里像玩具似的,光看样子看不出他力气这么大。
养老院一楼大厅直通食堂,二楼是住宿的地方,有电梯也有楼梯。
这会儿楼梯上有声响,下来两个人年轻男女。
男人说:“老孙头这也算是喜丧了,都九十了。”
女人说:“话是这么说,可事情太突然了,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老孙头是个好人,经常跟我讲笑话,还给我糖吃。像我爷爷似的。”
说着话声音就变调了。
“你怎么还哭上了?生老病死不都这样吗,哎呀,老孙头是寿终正寝,你该为他高兴没受罪。”
男人安慰了几句眼睛也有点红了。
被人安慰,女人反而激动了,哽咽着说:“我就是觉得,人真是什么样的都有。老孙头对陈骆多好啊,俩人也算熟悉的吧?咱们都看在眼里的。可是这事儿发生后,陈骆一滴眼泪都没掉,马姐电话通知他的时候,他那个态度简直让人心寒,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好我知道了,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之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老孙头的葬礼他也没来,你说他还是个人吗?哪有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啊?”
女人说着说着就激动了,捂着眼睛哭起来。
男人也被她说得很愤慨,但还是安慰她说:“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什么人都有。别想了,多想点好事,多看看好人。”
“不行,我憋着太难受了。陈骆他太冷血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感情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的不是,他的是铁做的!”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不值得。有钱人有几个是正常的,都他妈差不多,心情好了撒两个子儿,心情不好了一转脸谁也不认识,他们不就这样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