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离开?”
“想。”
“为什么?”
“万一有一天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呢。”
“什么事?”
“就是我的事啊!我也不可能永远让你照顾,永远长不大吧?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啊!”
冯陆又把床单挂上晾衣绳,抻了几下,“那个姓周的,你为什么喜欢他?他对你比我对你还好么?”
白真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周培深,他和表叔怎么能有可比性呢。
表叔是她的亲人呀,周培深是个男人,跟表叔不一样的。
“当然是表叔对我更好啦!周培深这个人比较闷,又憨憨的,但有时候又挺让人害怕,尤其是他用那双眼睛盯着你看得时候。那群小混混就是被他给收拾的,要不是他,我就麻烦了。对了,还有件事很奇怪,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眼熟,就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冯陆把床单被罩都挂好了。
白真跑过去缠着他问:“表叔,我们是不是见过他呀?”
冯陆揉揉她的脑袋,“我都没见过,你能在哪儿见过。”
“难道这就叫似曾相识?”
冯陆转身,又被白真拉住,“表叔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同意我离开旺民山?”
冯陆郑重说:“你要想出去,我会带你去。”
“哎呀这句话你都说了好几遍了,你从来没带我离开过,说话不算数。”
“我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吗!你别着急,等你读书的时候就可以去了。”
白真沮丧起来,“读书,不管我怎么读,我也不可能认识他那种人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有能力,有魄力,又很果断。你想做的事一定会成功!”
听了他的话,白真内心燃起了一点点火星,那是冲动,是兴奋。
表叔经常这么夸她,虽然她什么成就也没有。
“表叔,你说的这个人真是我吗?”
“是。我认识的你就是这样的人。”
表叔的神情有了点变化,就好像在回忆些什么。
“表叔你在想什么?”
冯陆回过神,抓抓头发,“没什么,你好好的,别胡思乱想就行了。”
下午三点多,翠荷带着妍妍登门拜访,柱子听说冯陆回来了,就没来。
翠荷又拿了新做好的香肠,白真不要,可她坚持要给,最后就挂门口了。
翠荷笑说:“妍妍说要来看看周叔叔,我说周叔叔走了她还不信。”
在这里,跟她一样舍不得周培深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个孩子了。
白真蹲下来,跟妍妍平视,“周叔叔回家去了,妈妈没有骗你,周叔叔真走了。”
好像这一次不得不信了,妍妍有点低落,“可是周叔叔还没娶你。”
“欸,小孩子不能乱说话,妈妈怎么教你的!”翠荷急道。
白真笑了一下,“开玩笑的,没关系。”
是啊,她这一段刻骨铭心的单恋不过是一个玩笑。
冯陆在厨房不小心切了手指,出来跟白真要创可贴,白真说在她房间的床头柜里。冯陆自己去找了。
冯陆身上系着围裙,样子稳重人也话少,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这种人往往城府极深,看他云淡风轻,温柔和善,背地里净干那种心狠手辣的事。翠荷并没忘了柱子被他揍了一顿的事,但一码归一码,今天她是来找周培深的,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他救了妍妍。虽然怨过他们惹是生非,但抬头不见低头见,邻里邻居的,她也不是不讲道理。
冯陆贴好了创可贴继续切肉,回身取盘子的时候发现身边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
冯陆说:“你好啊!”
“你好。你是白真阿姨的叔叔吗?”
“是啊!”
“叔叔不应该是老爷爷吗?”
“我是个例外,我辈分大!”
“不对,你不是她叔叔。”
第21章
大蒜从案板上骨碌碌滚下来,冯陆弯腰去捡,顺带摸摸小女孩的头发,“为什么我不能是她表叔?”
“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
“我们是表亲,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咦?你跟周叔叔说的话一样。”
“哪句话一样?”
“周叔叔说他不能娶白真阿姨,说我长大就懂了。”
冯陆从水果盆里挑了一颗大樱桃给她,“周叔叔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在梦里见过白真阿姨。”
冯陆还要问话,翠荷进来了,“小破孩乱说话,别理她。”
冯陆站起来,摸摸妍妍的脑袋,“妍妍很可爱。”
“还可爱呢,成天说奇奇怪怪的话,都怪她舅舅总让她看动画片,我早就说不行的,现在好了,还活在童话世界里呢!”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嘛!”
翠荷头一回跟冯陆有直接对话,感觉这个男的也不像柱子说的那种人啊!柱子这个人做事没谱,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翠荷跟冯陆又聊了些杂七杂八的,话题大多围绕着白真,大概是想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白真过得好不好,翠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交待个清楚,也当做回好事。
周培深的事她也说了,都说冯陆不让人接近白真,但翠荷并没发现冯陆听见这事儿有什么生气的表情,反而一直很和气。流言蜚语害死人,好好的一个男的,被人妖魔化成那个样子。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李小萌也来了,拿着组织送给周培深的锦旗。当时翠荷他们还没走。
李小萌把锦旗展开,上面写着“见义勇为,温情相随。”
白真看着那面锦旗,淡声说:“他已经走了,不住这儿了。”
“我知道,你就帮他收一下吧,毕竟这里也曾经是他的家。再说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李小萌把锦旗放进白真手里。
这回白真没有拒绝了。锦旗沉甸甸的,是他存在过的证明。他来过,他们在一起过。
白真把锦旗好好地收起来,满屋子找能放它的地方。
冯陆看她忙忙叨叨,忍不住说:“随便放在哪儿都行,没人偷这种东西!”
她无暇说话,最后把锦旗规规整整地放进组合柜,跟她的被褥放在一起。
冯陆回来之后,三餐就都是他做了,这是过往他们一起生活的模式。冯陆很会照顾人,白真曾经说过,谁嫁给他谁走运。
吃晚饭的时候,白真忽然想起这件大事,问起来,“这两年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关心一下,看谁能吃到你做的饭。”
“你不是吃到了。”
“那不一样,将来你的老婆是要吃一辈子的,到时候就没我的份儿了。”
“那还不简单,你和我一起住不就行了。”
“不行,你老婆不会同意的,就算她同意我也不能同意,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什么灯泡不灯泡的,我结不结婚还是未知数呢!”
“为什么不结婚?我都想结婚了,结婚多好呀,结婚就有人作伴了,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做的事,一起……一起做很多事!”
冯陆看着她,表情又不好了。
白真知道他肯定又要干涉她的个人问题,早前她都由着他的,但现在,她忽然不想了,“表叔,我喜欢他。”
“我不同意。”冯陆放下筷子,态度忽然强硬起来。
“为什么?往——”
“——不为什么,今天不谈了。”
表叔从来没用这种不耐烦的,愤怒的语气跟她说话,白真一时也来了脾气,扭身走了。
本来没想怎么样,但跟表叔这么一闹,白真好不容易渐渐冷静下来的心开始骚动了。
她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特别强烈!
她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有他的世界。
她的脑海中立刻就蹦出了周培深身份证上的地址。她很挣扎,但心中有一股力量拉着她,怂恿她,告诉她,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冲动和热情蠢蠢欲动,最终翻滚起来,她的理智被淹没了。她决定,立刻动身。
她怕再拖一会儿就会改变主意,赶忙穿戴好,给表叔写了一封信。
落款的那一刻,她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表叔。
夜幕只有月亮和星星点缀,幽深的大山依然静默深沉,不声不响,一切都在以沉默告诫她,不要去。但她义无反顾,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走出旺民村的理由。生活没给她什么趣味,爱情一定会的。大不了她再回来呗。
白真抹掉眼泪,踏着月色,带着那份微弱的希望上路了。她的每一步都那么坚毅笃定,周培深不会骗她的,他说过会回来看她,就一定会,只要他心里还惦记她,那么他来与她去没什么区别。
白真在村口守到四点钟,第一趟进城的汽车亮着疲惫的车灯终于来了。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白真一点困意都没有,她兴奋得很,车才冒个头她就从路灯底下窜出来。
踏上汽车的那一刻,她往后瞧了一眼。
旺民山还在沉睡,表叔大概也还没醒来。
对不起了表叔,我走了。
这个清晨,冯陆是被冻醒的,山里冷,他是早就习惯的,但这天清晨却冷得有些厉害。冯陆起了床,想着白真盖的被子薄正要给她换一个厚的。
他打算把自己的被子给她用,就这样,他在自己的枕头边上发现了一封信。
太阳照常升起,照着渐渐转醒的旺民村,将白云笼罩着的雾蒙蒙的山河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圈,直至轻轻漾进那间简陋的红砖房。
旺民山彻底醒了。
犬吠,鸡鸣,如同旺民村的每一个清晨。
柱子懒懒散散,顶着一脑袋鸡窝头在门口刷牙,眼前风一样冲过一个人——冯陆?
柱子拎着牙刷,动作没停,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清早奔丧啊?”
姐姐翠荷也起来洗漱了,见弟弟在门口闲逛问了句,“干啥呢?”
“那个表叔,大清早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像疯了似的跑掉了。”
第22章
姐弟俩正说话,婶子从外头进来了,并且带来一个劲爆八卦,婶子说天还没亮呢有人看见白真搭车进城去了。白真自从来了旺民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在忽然就走了,而且还是在她表叔回来之后走的,有人说白真是受不了她表叔的管控才偷偷逃跑的。还有人说她是去找姓周的那个相好的去了。
虽说事情才刚刚发生没几个小时,但流言就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版本,飞速传遍了整个村庄。柱子听到这儿,虽说不太痛快,但也出了一口恶气,他狠狠吐掉了牙膏,“要我说,白真就该跑地远远儿的,彻底离开她那个奇怪的表叔!管的也太宽了,一个表叔而已!”
柱子心情复杂,又高兴又难过,嘟嘟囔囔说了很多话,他到底跟人家一点边也没挨上,除了那顿打。
冯陆急急忙忙跑到村口,电话始终没放下,不到半小时,村口开进来一辆白色商务车,车还没停稳,他就上去了,连人带车飞速离开了旺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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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市拥挤,繁华,一踏入这个世界,白真就有些晕头转向,同时也有些恍然。好像在很久以前,她就来过了。
白真举目无亲,又哪都不认识,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就连说话都带着一股上世纪的味道。只有她的希望是崭新的。
她记得周培深身份证上的地址,决定去那里找他。她已经想好了,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又不是来求他谈恋爱的,她就是想来看看,看看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一股兴奋劲儿把疲惫的身体重新燃烧起来。
到周培深家还需要坐一段高铁,白真身上没什么钱,仅有的一千块钱还是从表叔那儿偷偷拿的,这是她第一次偷东西,她心里十分惭愧,默念了好几次“对不起表叔”。
她又穷又笨,连车票都不会买,还是拜托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帮她买的。到了这一步,白真才愈发觉得自己的自信有些盲目了。
周培深那么高高在上,不喜欢她是很有道理的。
火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白真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她是不是有些莽撞了?
白真长相不错,皮肤又白,身材也是没得说,在山里锤炼了几年后,更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曼妙曲线,她自己不知道,但足够吸引他人的目光。
男人,女人,年轻的,年长的,没有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看见了,总想要多看几眼。
白真此时正沉浸在强烈的自卑里,低着头,睫毛轻轻颤动。
白真垂头丧气,心不在焉,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对面的乘客换人了也丝毫没有察觉。是个男乘客,半路上来的。
他好像认识她似的,有些意外在这里遇见她,“俞小姐?”
白真茫然地看着他,发现他正在和她说话,“你叫我?”
“对呀!俞小姐你忘了?我们见过的。”
白真猜他是认错人了,“你大概认错人了,我不姓俞。”
男人愣了半天,解释道:“俞小姐可能对我有误会,你放心我不是要找你麻烦,你大概真是把我忘了,我是钟旭,还记得吗?”
“我真不姓俞,你认错人了。”
男人大概还是不信,后来白真没再管他,继续想自己的事了。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男人又跟她说话,“不好意思,我好像真是认错人了,你特别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真的吗?”白真倒是好奇起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真的!太像了,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我姓白。”白真说。
对方哦了一声,用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太像了,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说我也不会信的。”
白真也觉得不可思议,“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和我长得像的人,别说一模一样了。这人是你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