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深很快就来到了她面前,跟她握手,“节哀。”
他说。
他们的女儿还是低着头,很伤心,根本就不知道跟她握手的人都是谁。
火化的时候,家属是不可以跟着的。他们都等在外头。宾客都走了,周培深也是站在很远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等着。他在等他们的骨灰。
其实他拿不走,但他只是想看看,看看就行。
等了不久,他们的女儿就捧出了一盆灰。
那个瞬间,她哭了,嚎啕大哭。
周培深站在远处,流泪。
*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只有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微笑的眼睛,他应该是一个阳光的人,能从眼底漾出笑意的人,心中应该是欢喜的,快乐应该是真诚的。
白真摸了摸屏幕,就好像触摸到他了似的。她轻轻收回手来,扣上屏幕。
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办好了吗?”
得到对方的应答之后,她嗯了一声,“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她放下电话后,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赵骏很快就接了,一上来就阴阳怪气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白真一边摸着一块金鱼形状的翡翠吊坠一边说:“晚上八点,我在夕阳广场等你。”
赵骏在电话里笑起来,然后又叹了两声,“好,我一定准时到,你别放我鸽子就行。”
电话立刻就断了。
不喜欢废话,果决冷酷,这才是她的风格。
赵骏叼着烟,从办公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拆开来,抽出里面一沓A4纸,大致看了几眼就放了回去。
夜晚很快就来了,无风,跟每一个闷热的晚上一样。
白真借故回来拿东西,其实是避开周培深处理几件事。
就快结束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她拿上钥匙出了门。路上,她给周培深打了一通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
白真还以为他怎么了,站在一盏路灯下面,犹豫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在她准备打车回医院的时候,电话通了。
“周培深,你怎么才接电话?”她打发掉停靠过来的出租车,转身向另一个方向。
“你去哪儿了?”
“哦 ,不好意思啊,我晚一点过去,我给你做了饺子,就快好了,还得再等一小会儿。喂?”
白真看看屏幕,电话没断。她慢慢把手机贴回耳朵,“周培深,你还在听吗?”
“你在家?”
“是啊!”
电话那头静静的,白真不知不觉放慢脚步,心跳开始加速。
听筒里有风的声音。白真赶紧捂住话筒。
后来,白真听见医生来喊周培深换药,“你先换药吧,好好配合,我们一会儿再说。”
夕阳广场在市中心位置,老市政府的旧址,自从新市政府迁移之后,这里就没有以往那么繁华热闹了,夕阳广场也渐渐冷场,成了老人和孩子的游乐场。彻底符合了夕阳的含义。
白真在震耳欲聋的广场舞音乐声里穿行,最后绕到一个假山后面。
这里路灯坏了一盏,刚好有一个暗角。
她在那里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看她来了,他从暗角里走出来,对她微笑。
他的微笑里,有一种令她不适的东西,就好像他就要跟她踏上同一条船一样。
赵骏:“还是很守时,好习惯。”
白真往周围瞧了瞧,赵骏说:“不用看了,这里除了大妈就是孩子,安全的很。”
他向身后的小树林偏了偏头,“来吧。”
白真迟疑了一瞬,跟他去了。
在小树林里,还能听见广场舞的音乐还有孩子的尖叫声。
赵骏忽然搂住她,被她挣开了。
“Hey!这么严肃干什么?就不想我啊?”
白真没跟他废话,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袋子。
赵骏皱皱眉头,“干什么?”
白真说:“拿着。”
“什么意思?这什么东西?”
“你们一直在找的东西,我知道你也在找,就别装了,你拿着,想怎么处理随便。”
赵骏的神情彻底冷下来,沉声说:“你搞什么?你脑子坏了吧?你还没醒啊?”
白真只说:“你想要的,我都答应,我给你,只是希望今后你们再也别来烦我。”
“什么?你等会儿,你刚才说什么?‘你们’?你是说了这两个字对吧?”
白真没否认,表情很严肃。
赵骏搂了一把头发,非常气愤。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想洗白,想下车?”
白真不说话,转身要走。
赵骏拦住她,“你以为你是谁?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良家妇女了?你还要不要点脸?”
赵骏狠狠指着地面,“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跟你才是一对!”
白真上前一步,冷声道:“什么叫一对?我跟你从来都不是匹配的。”
白真说完就走,赵骏很不服气,追上她,硬是把她拦下来。
白真被他捏得手腕子疼,但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赵骏在她脸上,看见了他熟悉的表情——冷血,无情。她又变回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用到他的时候,对他百般顺从,用完了他就对他弃如敝履。
赵骏是很了解她的,但了解归了解,他也深刻地明白,这个女人给他看的,是她想给他看的部分,她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没有人能往她的内心多走一步。
白真看他发愣,一把推开他,走出小树林。
赵骏被她推得晃了一下。
他追出小树林,问她,“你到底……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白真回过头,面色依旧清冷,“你知道答案。”
赵骏沉着脸,“你还是对他不死心?”
白真慢慢停下脚步。
赵骏来到她面前,扣着她的下巴,轻声说:“你不该这么天真的,他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他宁可找jinv都不要你,你还不明白吗?”
这句话戳到了白真的痛处,她的恨差点就从眼睛泄露,但她还是无所谓道:“我明白,我不怕。”
不怕?
这个世界,什么怕与不怕,不过是谁把谁真正放在心上,谁站得更高,谁更卑微罢了。哪里有什么怕不怕,不过是一场必有一人输的拉锯。
“俞斐!你疯了!”
“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也奉劝你一句,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赵骏,你好自为之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这个女人,真是蛇蝎心肠。
“算你狠!”
狠?是啊!所有人都说她心狠手辣。
“不狠,我在这个世界,该怎么活?”
白真渐渐走进大亮的路灯下面,穿梭在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中间儿,一个疯跑的小孩儿不小心扑倒在她脚边,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爬起来。
白真轻轻扶起他,迎着这双干净澄净的眼睛,自没由来的恐慌,“小朋友,这里人这么多,小心点!”
“谢谢阿姨!”
“玩儿去吧!”
喧闹人声渐渐离她远去,她走向来时路。夜,更沉了。
饺子拿到医院的时候还是热的,周培深晚饭没吃,小季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季对周培深是没的说,细心又体贴,白真把人交给他,倒是放心得很。只是这个时间不在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小季呢?”白真一边把碗筷摆好一边问。
“回老家了。”
“回老家?怎么忽然就回去了?你刚才怎么没告诉我,我好早点过来。”
“家里老人病重,挺突然的,不得不走!”
“这样啊!严重吗?要不要接到这边来治病?”
周培深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饺子皮薄馅大,闻起来很香。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好像很关心小季。”
第58章
“当然,小季一直这么照顾你,上哪找这么好的助理啊!”白真一边说话一边换上拖鞋,又揉揉脖子,看样子挺累的。
周培深帮她按摩了几下脖子,“辛苦你了。”
他的手温热干燥,很有力量,她有些疼,但没吭声。悄悄躲避着他更进一步的力量,怕她的脖子像一只脆弱的枝条,一掰就折断。
她不着痕迹地躲开来,“包几个饺子而已。你喜欢吃就好。”
周培深今天胃口好,最近几次包饺子他都没怎么动,说不太饿,今天几口就把饺子吃光了。看他食欲这么好,白真很开心。
床头的灯管惨白惨白的,但竟然让整个房间充满了过日子的气息。
这几日在病房,他们俩朝夕相处,一个没事做,一个忙不过来。过日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白真轻轻叹了一声,“如果你没受伤,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回旺民山了。那里空气好,水质也好,你在山里的时候比现在胖,精神也比较好,一回到这里人就变了。”
她的样子十分向往。
“你想回去?”
“当然,做梦都想。我想那间红砖房,想我的房间,我的衣柜,我的厨房,还有……”她笑了一声,“还有那里的老鼠。”
白真慢慢闭上眼睛,“天一亮你就出去跑步,等你回来了我正好做好早饭,我厨艺不好,但你从来没有怪过我,你走以后,我又学了几道菜,想着以后做给你吃。”
白真趴在周培深腿上,像只慵懒的猫。
她描述的场景,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时候。
他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如果你想回去,我们明天就走。”
“开什么玩笑,你在住院。”
“明天出院”
白真睁开眼睛爬起来,“你说什么?”
“我们回旺民山。”
镜子里的女人,看得出来仍是拥有姣好面容,虽然并未打扮。来往过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关注她的人的确不少。
今天,她心情不错,人家看她的时候,她对人家笑了。
对方措手不及,也赶紧回一个笑容。
白真前一晚在周培深的病房里窝了一夜,清早醒得很早,可这里永远有比她早的,卫生间洗漱的排了大队。等她洗完的时候,人也都走地差不多了。
正在看自己憔悴的脸,手机震起来。
是条信息。
“他是好人,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爱你,祝你们白头偕老,比翼双飞。由衷地祝福你们。”
白真看过一眼就收了手机。
她可是个人精儿,这信息背后的意思她明白。
她又拿出电话,按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她说:“今天天气不错,赏赏花逛逛街就不错。你也跟你朋友出去玩玩,其他事暂时放放,天塌不下来。”
白真放下电话,跟路过的人友好地微笑。
白真和周培深轻装上路了,什么也没带。
周培深不喜欢拿东西,白真也没什么可拿的。
他们需要先坐一段高铁,然后再倒两次客车才到旺民山。
白真已经在网上定好了车票,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手机,并且用得很好,一些现下流行的软件她都能用明白。
自助取票之后,白真说要去买水喝,让周培深在候车室等她。她说站里东西太贵,不划算,要去外面买,的确如此,什么东西到了这里都要涨价。
这天太阳很烈,白真一出门就被晃了眼睛。她一边往超市去,一边扫了眼身后。
等她买好两瓶矿泉水后,她在超市里打了一通电话,那边刚一接通,她就说:“你是怕你刺客似的打扮不够显眼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照我说的做,接下来的事别管……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我回不回来的事也不该你管,你只需要把你的事做好,我会给你足够的钱。”
交代好了,她挂断电话,走出小超市。
她慢慢停下脚步,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伫立,然后拐弯去了旁边的一个西点屋,买了一个雪白雪白的冰激凌。奶油味儿很香浓,过去她对甜的东西有瘾,几天不吃就难受,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吃这种东西了。她吃出了一点仪式感,眼眶居然有点湿了。她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三十分钟分钟后,白真拎着两瓶水两个老式面包回来了。外面应该很热,她的鼻尖已经出汗了。
“怎么这么久?”
“着急了?”
白真笑着坐到他身边,“人太多了,还得排队。”
白真揪了一块面包给他吃,周培深说不饿,她就自己吃起来。
面包和白水,不太搭配,“怎么没买牛奶?”周培深问。
她无所谓道:“能管饱就行呗,吃那么复杂得多少钱啊?我们现在没钱,你都说不回来了嘛,那么以后我们就要男耕女织,省吃俭用了。”
她扑扇着笑意盈盈的眼睛,好像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你该不会是后悔放弃大老板的身份了吧?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
“来得及么?”
“你真后悔了?”
她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你后悔了?”
周培深还是那么看着她,她的心渐渐地悬起来了。
周培深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不后悔,就是觉得让你受委屈了。”
白真擦擦汗,“我本来就是山里出来的,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是回到我原本的生活而已。哪像你,你可是为了我,放弃了一切,跟过去告别了。我还怕委屈你呢!”
周培深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靠向椅背,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狠狠灌了一口,白真看看他,然后把自己的那瓶也递给他,“这还有。”
不过他没接。
“你表叔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白真微微一愣,把水瓶重新放进包里,“你不用管他,我保证他不会找你麻烦。”
“保证?你不是很怕他么?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
白真笑了一下,“我是说,我跟他撒撒娇,磨磨他,他肯定就心软了。他很疼我的。实在不行我就以死相逼。你别笑,我说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为了你我干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