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轻声对他说:“你们先聊,我去找医生。”
“嗯。”
白真出去以后,周培深问:“小季呢?”
阿赞说:“给你取药去了。”
“他怎么样?”
“他没事。你都这样了就别管别人了。哎,这事也怪我,没给你找个能照顾你的助理,反而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不怪他。”
“警察已经来过了,给小季做了笔录,估计一会儿还会来找你。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受的伤?”
“大概是抢钱的。”
“抢钱,小季哪来的钱?”
“我也觉得奇怪,什么人非得找小季麻烦?”
阿赞电话忽然响了,他看了眼电话,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第56章
公司高层人员纷纷对周培深表达了慰问,说要轮流来照顾,周培深婉拒了,还说这样影响不好,同时要求受伤的消息不要公开。
大家连连点头。不多久,阿赞回来了。白真也带着医生来了。
医生一看屋子里这么多人就批评了几句,“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你们这么多人,就不怕他感染?出去出去!有一个家属就够了,都出去!”
阿赞他们被赶走,只留下白真一个人。
周培深:“你去跟阿赞他们说,回去吧!留在这也没用。”
白真:“嗯,我这就去。”
白真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
人都走了,只剩两个人的时候,白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周培深摸摸她的脑袋,“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
“幸好你没事,你万一要是有个万一……”
她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流出来。
周培深的手僵了半刻,沉声说:“别哭了,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别人拿不走。”
白真往他胸口捶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周培深笑了,“别哭了,我真没事。——今天你去哪儿了?”
白真捂着眼睛,好像平静了一会儿。
“我去找阿娇了。”
周培深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们最近好像经常见面。”
“是啊!我只有她这一个朋友。”
这句话说的没错,她的确从来没朋友,阿娇是唯一的一个,只是这份友谊也是白真的,而不是俞斐的。
白真转过身,去到窗边,好像再不转移视线,俞斐就要从她的眼睛里钻出来。
沙尘暴还没消散,天地间闷闷的,黄沙一片,好不爽利。
她的电话又响了,是信息。
信息内容让白真瞬间沁出一层汗珠,她强作镇定,删掉信息,锁屏,跟周培深说要去洗手间。
小季刚好回来了,张罗着要给周培深吃苹果。
白真手脚冰凉,身体僵硬,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病房。
事情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得赶快回到旺民山才行。可是周培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短时间之内不可能离开这里。
卫生间隐隐传出压抑的哭声,这在医院并不稀奇。生离死别在这里就像吃喝拉撒那么稀松平常。
白真从未像此刻这么迷惘过。
警方在周培深醒来后做了一次笔录,周培深交代清楚后就卧床休息了。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躺着休息这一件事了。只是他挺不习惯的,有记忆以来还没这么清闲过。
他正在床上闭目养神,张巍来了。还拎了一个果篮。
周培深没想到他会来,“来了。”
“怎么还不打算告诉我啊?白真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受伤了。”
“白真给你打电话?”
“是啊!怎么,我们不能通电话么?”
“当然不是。”
张巍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拽过一个凳子坐下,四周看了一圈,“怎么没住VIP。”
“没必要。”
“也是。”张巍一边看一边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白真呢?”
“去买东西了。”
“她照顾你?”
“嗯。”
小季早就说过,张巍是个不可靠的人,一直靠吸他的血过活,可是自从周培深回到城里,张巍还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倒是他在不清楚自己是谁的情况下,主动给张巍推荐了更好的工作,又帮他解决了生活上所有的困难,当然都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因为之前他们是发小,是朋友,所以他对他好点也没什么不对劲。
周培深始终记得张巍鼻青脸肿找到他的时候喜极而泣的样子。他想,他跟周培深应该有过兄弟情。
张巍后来安安静静,一点动作都没有,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张巍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是没有戳穿他。如果真是这样,周培深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
“我哪里长了胎记,还记得吗?”周培深忽然说。
张巍一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你还记得吗?”
张巍心下狐疑,但还是不自觉地被勾起一段回忆,“当然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洗过澡。”
张巍低着头,笑容苦涩。
他又说:“我们两家关系好,你要是个女的,我妈都能让我娶你那种。”
说到这里,张巍的表情渐渐黯淡了,“世事难料,后来你一路高走,我是追不上了。”
张巍忽然就哽咽了,眼睛也红了。
他扭开头,咳了一声,为了掩饰不自在,转转悠悠地去到窗户边儿上,“大老爷们儿,多愁善感了,你可别笑话我啊!”
他倒是像在对窗外的空气说话。
种种迹象表明,张巍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且也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周培深已经死了。
他的难过是真的。
张巍站在窗前,心口憋闷,从来没那么难受过,此生,他都没这么难受过,难受死他了,他一个大男人,快要崩溃了。
但他还是强忍着眼泪,努力平复了情绪。
再转过头时,他已经恢复平常。
“你们感情很好。”周培深说。
张巍下意识道:“当然了。”
说完,张巍脑袋里嗡一声响。他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你——”
张巍随即笑出声儿来,“欸,我来之前可是喝酒了,喝多了,刚才有点激动,别笑话我啊!”
周培深说:“你的确喝多了。”
哪怕空气里一丝一毫的酒味儿也没有。
张巍正在分析情况,白真刚好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包新买的日用品,有牙刷,牙膏,毛巾,香皂,还有水杯,男士内衣等等。
张巍看着忙前忙后的白真,说:“真羡慕你,有人为你忙前忙后的,这我也就放心了。”
白真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到柜子里,病房还是那么整洁。
“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在旺民山的时候,也是我在照顾他。”
白真对周培深轻声说:“一会儿医生该来给你换药了,要不你等会儿再吃,免得吃一半吃不踏实。”
周培深说:“好,都听你的。”
白真转向张巍,张巍不知怎的,感觉发怵,“那我就先走了,像个电灯泡似的,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张巍又跟周培深交代了几句,白真就送他出去了。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的,张巍却只是溜边儿走,跟白真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还远。
“听说你跟周培深是发小儿,特别好,是吗?”白真笑问。
“啊,是。”张巍答。
“那最近怎么没来家里坐坐,是不是我在这儿,你们不方便了?”
“不不不,没有的事,人家太忙了,哪能像我这么闲呢?”
“我还以为是我耽误你们了,我知道男人之间有男人的话题,家里有女人不方便说。”
“没有没有!他可是个正人君子,没话说的,我看他也真是对你好。”
张巍的汗已经出来了。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外面比屋里凉快多了,怎么反而更热了?”
“是吗?”张巍往脑门一抹,可不是么,摸了一手汗,“我胖,走路多了就容易出汗。”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怕我呢!”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漂亮的姑娘,谁会怕啊!”
张巍手脚冰凉,强作镇定,真怕再来几轮,他吃不住。
好在白真并没有一直跟着他,把他送到楼下就得回去了。
“平时多来看看他,他这个人重感情。”白真说。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来!一定!”张巍说。
“啊,还有!”
张巍停下脚步,感觉大难临头了。
白真款款走过来,笑着说:“他心胸宽阔,从没害过什么人,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太令人气愤了。这也就是他,换作我……换作我我也是个女孩子干不了,但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要让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十倍百倍!”
这里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常年跟菜市场一样人挤人,张巍在人潮中,感觉从脚底凉到了头顶。
“是……是……可不是么!”
他哆哆嗦嗦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白真后来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他记得好像是这样的,像拍过又像没拍过,好像还说过一句“你好自为之”这句奇怪的话。
张巍当时太紧张了,太害怕了,到底怎么回的家,怎么走的路都记不得了。
阿赞回到FS科技之后一直沉着脸,整件事情的走向已经不对劲了,但赵骏却还是稳如泰山,一点没见着急。他开始想自己的出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以赵骏的背景,谁敢动他!反而是他自己,一个靠实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小人物,有今天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自己知道。
万一他做的事情败露,怕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阿赞头痛极了,桌上电话忽然响起来。
他烦躁地接起,对方上来就说:“刘总,兰志进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去了!
阿赞顿时清醒了,“进去了?什么罪?”
“挪用公款,数额巨大。”
阿赞站起来,点烟的手开始发颤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烦躁到顶,一把摔碎了办公室里的玻璃花瓶!
他的百叶窗外,员工们在格子间里各自忙碌,有的盼着早点下班,有的盼着升职加薪,有的盼着一生安稳。
他也曾经跟他们一样,只是现如今,他的未来就要断送了。
如果一切还能重来,他一定会做不一样的选择,一定好好做人,努力工作。可是没可能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轻轻地关起百叶窗,收拾好了几样重要的东西。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周培深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是个噩梦,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医院里。
小季在他床边睡着了。
白真不在。
他睁着眼睛,看着旋转的吊扇。
变天了!那些人,伤害过她,伤害过周培深的人,会一个接着一个得倒下去,安安静静的毁灭!
这一次,她绝不会手软,更不可能回头了。
第57章
小季立刻察觉声响,也醒了,“周董,您需要什么?”
“不是让你走吗?”
“我走了谁照顾你?”
“有人照顾。”
“您是说白真?”
小季在想什么周培深明白,他信不过白真,但也的确不能再让小季留在这里了,万一再有个万一,他可救不了他了。
“走,按照我说的做。”
“可是周董——”
小季还想说些什么,周培深的电话响了,小季帮他接通电话,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些设么,周董忽然脸色骤变,手也抖了。
小卖店老板忽然想起那个电话号码来,心想应该打电话知会人家一声,毕竟事关生死,又是亲戚,一定很着急。
店老板是在一堆杂物里找到的写了电话号码的那张纸,电话很快就通了,“喂?我是红阳小卖部的,你上回给我一个电话号码问按摩店的事,是你吧?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你先别激动啊!嗯……是这样的,按摩店老板和老板娘出车祸去世了,今天出殡,我今天才想起来给你打电话……”
后面他说了什么,周培深已经听不清楚了。
他在想,是不是刚刚的噩梦还没醒,他还在梦里。
他拼命挣扎,找寻这是梦的证据,可他失败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周董?您……没事吧?欸?您要去哪儿啊?您这样不能出门的!周董!”
老严家这几年结交了很多朋友,因此葬礼来的宾客很多。老严家的女儿女婿忙得像陀螺,谁也没想到,正在热火朝天张罗出国的人,就这么没了。亲戚里道的,原来看笑话的不少,可这回谁也笑不出来了。原来人命真是这么脆弱的,说没瞬间就没了。
周培深在一群陌生的亲戚里面,看着水晶棺越来越近。
那里面躺着的就是他一直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就是跟他打电话,他不敢出声的人。
原来,他们已经这么老了。
送别的来宾要绕着水晶棺走一圈,然后跟家属握手致哀。
周培深跟在队伍里,五味杂陈。他不如不来,这样就可以永远心存幻想,幻想他们还年轻,幻想他们有朝一日会来找他。抱着这种希望,转眼也就是一生了。
可是现在,他没机会了。
腰间的伤痛抵不过心痛的一分一毫,他从来不知道他对他们拥有这样的情感,他可以尽情恨他们,怨他们。可是现在,他没办法再继续了。
他甚至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多看他们一眼。
他跟着宾客,围着水晶棺绕了小小的一圈,路程很短很短。
随后,他便跟着队伍去跟家属致哀。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女儿了。他在她脸上看见了自己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