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您是今天第一次来参加弥撒的吧?是姓……加兰是吗?”这个男人相当和蔼地说道,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温和而愉快的调调,“保罗向我提起过您的事情。”
保罗,就算是加兰因为那倒霉药物而脑子转得有点慢,但是这个亲昵的叫法也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力了。
“是的,我叫莫德·加兰。”她保持微笑,这种笑意里透出了某种微弱无害的困扰;与此同时怀特海德·兰斯顿在通讯里汇报着情况,显然对方这个称呼也引起了他的警惕,而从他的制高点应该是能看见这个位置的,加兰一点也不吃惊对方已经瞄准在眼前这位先生的脑门上了。“阿德里安神父希望我参加今天下午的弥撒,但是现在我稍微有点头晕,想稍微休息一会……不过我大概是迷路了……”
“那您现在就得救了,”对方讨喜地笑了笑,殷勤地说道,“我恰好知道保罗会把新客人安排在哪里休息,我可以带您去——另外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伊莱贾·霍夫曼。”
//实际上,加兰的戒断反应来得比拉米雷斯想象得还要更加令人心力交瘁。
她的确是出现了巴比妥类药物成瘾的症状,全怪那些白痴恐怖分子可怕的用药量,如莫尔利斯塔所说,她没有死于急性中毒真的是个奇迹。在她尚未脱离危险期的时候,温斯洛市的军事医院的医生们用长效巴比妥代替了阿米妥进行肌肉注射,以求她不要在肺部感染都没好的时候还会因为戒断反应而癫痫发作。
但是她随后就出现了巴比妥慢性中毒的症状,为了保险起见,医生们在她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就开始减药,万幸没有出现严重的戒断症状。
这一系列进展对关心她的人来说真的是可怕的心理折磨,更不用说即便避免了严重戒断反应导致的幻觉、震颤谵妄或者癫痫,停药之后长达数周的情绪不稳和幻觉妄想都难以避免。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停职中的莫尔利斯塔会在拉米雷斯去教堂的时候出现在他家,也可以解释——拉米雷斯听见了一声爆裂的炸响,像是什么玻璃器皿被人重重地甩在墙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而他很确定那是加兰干的。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那是拉米雷斯住宅的次卧,他们把加兰带回弗罗拉市之后,她暂时住在那里。
“你又怎么她了?”拉米雷斯问。
实际上她不应该现在就出院的,她只在普通病房里呆了半星期,就算是有着年轻人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也不应该这么折腾,现在她手臂上的石膏都没有拆。但是她要是不走的话,陆军的那批特派调查员就得三天两头冲进医院去问她之前那个任务的细节,而她现在的状况显然还不适合回忆那个。拉米雷斯不知道莫尔利斯塔在背后打通了什么关节,但总之她被允许出院了,调查组的人没有来弗罗拉来找她的麻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住在枢机主教家的缘故),拉米雷斯仍不知道她是否会被起诉。
莫尔利斯塔笑了笑:“我问她,既然她爱您又为什么要跟我上床,然后她就生气了——她可真容易生气啊。”
拉米雷斯:“……”
然后莫尔利斯塔又津津有味地补充了一句:“对了,虽然次数真的不多,但您知道她跟我上过床吗?”
——所以说当知道某种程度上威廉非常讨厌自己的哥哥的时候,拉米雷斯神奇地可以理解他。
但是当时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钟,莫尔利斯塔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他,嘴角嘬着一点怪异的笑容。这个男人很英俊——非常英俊,比起军官来说更像是电影明星或者平面模特,是那种小姑娘看着会玩儿命尖叫的类型。现在拉米雷斯了解这个人的身份了,于是可以这样定义: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虽然人看上去稍微有点轻浮,但是实际上往他身上堆多少溢美之词都不为过。
拉米雷斯往常会这样告诉自己:他在意莫德·加兰是因为他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这不是很明显吗?他第一次见到加兰的时候对方九岁,正要第一次参加圣餐礼。他们之间是……这样简单明了的关系,他当然愿意看着那孩子走出阴霾,然后有一天能和其他人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或许,结婚生子,有一个爱她的丈夫……
但是这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
就是在忏悔室的那个下雨的晚上,对方的嘴唇上有一股水汽的苦味,那双冰凉的手落在他的皮肤之上的生活激起的颤栗,她的嘴唇——
“她是——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拉米雷斯强硬地反问道,可他说话的声音里好像透着某种奇怪的怒气,这让他感觉到喉咙之间泛起一阵骇人的疼痛,“她当然可以自己决定她跟谁上床,虽然我觉得……”
“是,是,她当然可以自己决定的。”莫尔利斯塔毫无诚意地说道,他把最后一个易拉罐也摞在罐子山上,然后站起来了,“不过既然您已经回来了,我就得走了,要不然我怀疑莫德还想出来打我一顿——明天见,主教大人。”
他怪模怪样的、戏剧演员似的向对方致意,然后与拉米雷斯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拉米雷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等着关门的那一声响。
然后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次卧紧闭的门上,还是不禁叹了一口气。//
“伊莱贾·霍夫曼。”在几秒钟之内,亚瑟已经把这个人的社保号码都调出来了,如果让他说,他还会表示这是SUV不太舒适的后座限制了他的发挥,“应该是个相当有钱的生意人,他名下有个规模不算小的公司,是做房地产开发的。啊——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这个农庄的所有权在他名下,所有的支出都是由他付款的。”
克莱曼婷透过后视镜看着敲键盘敲得不亦乐乎的克莱普,评价道:“这么有钱,怪不得能让他们的崇拜者住在一个七英亩的农庄里。”
与此同时,这位有钱而且看上去特别平易近人的先生正带着加兰穿过一排排的小房子,据他的介绍,因为农庄里住得人很少,所以现在还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信徒都有单独的房子可以住,虽然只不过是带有单间卧室和独立卫浴的蜗居,但是对于很多来这里之前只能领救济金的人来说已经够奢侈了。
“在最开始我们构思它的时候,以为这里会住更多人。”霍夫曼先生笑着说,“我们在最后面还建造了更大的房子——因为万一有带着孩子的夫妻住进来呢?保罗憧憬着那样的场景,无论是家庭还是孤身一人的人都可以住进这个农庄,在这里我们可以养活自己、离上帝更近……获得内心的安宁。结果直到现在还是有一半房子没有住满,最开始我们按照一个房子里同住两个人来购买的必需品,结果现在每个人独住都绰绰有余了。”
“但是我看还是有很多人来做弥撒的。”加兰应和道,她可以眼睛也不眨地扯谎,“况且,阿德里安神父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的布道也很感人。”
“是的,近年来情况在逐渐变好,来到保罗身边的人也更多了。”霍夫曼先生的声音听上去挺骄傲的,“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吗?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不奇怪人们最终会发现保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并且他最终会向他们指明正确的道路。或许有一天……啊,抱歉,我想太远了。”
“什么?”加兰好奇地问。
霍夫曼转头直视着她,他脸上的笑容从不褪却,但是眼里有促狭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说:“您知道拉米雷斯大主教吗?”
(克莱曼婷在通讯里忍不住说道:“哈?”)
“呃……他不是很有名吗?”加兰显然也被这个走向搞得愣了一下,更不要说因为致幻剂的影响,她的脑子转得慢了半拍,“报纸上经常有他的报道。”
“是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霍夫曼讥讽似的笑了一下,“您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有名、或者为什么那么年轻就能成为枢机主教是吧——因为梵蒂冈认为他身上显现了两次神迹,就举例来说,他为医院里重病的小孩行终傅礼,然后那孩子在不久之后奇迹般地康复了……如果确实如此,那么可以说他是被上帝选定的人了吧,可是然后他做了什么呢?”
加兰维持着那种纹丝不动的好奇表情,看着他。
“一个吉祥物!在弗罗拉的圣殿里面拿着纯金的权杖,让人们相信他确实有信仰。”他相当有说服力地挥了一下手,“在摄影记者的包围之下去慰问一下病人和贫民?去梵蒂冈坐在奢华的大教堂里开开会、投投票?您知道社交媒体上有许多人喜欢发他的照片,是因为他虔诚吗?因为他们觉得他长得够漂亮!神迹为什么要降临在这样的人身上呢?他会为他的信徒们做出牺牲吗,就好像基督在橄榄山上的时候那样;向他告解的人,能透过他看见祂的恩赐吗?——如果有一天保罗也可以——”
最后几句话似乎被他说得特别激动,然后他猛然以一种惊人的意志力收声了。等他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啊,我大概说了不少无聊的话,”他说,“这都是我自己的看法,保罗自己的很尊重其他神职人员的,别跟他说我说了这些话,要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他在说谎。”玛蒂娜·施密特冷静地指出。
这下连科尔森也看向她了,而拉米雷斯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虽然有可能其他人心里其实很好奇,在他被人这样评论的时候他的心里到底怎么想。
“从他的肢体语言看,虽然他很善于掩饰,但是说前面那段话的时候相对信心不足,语气也没有后面的部分那样肯定。”施密特女士说,“我反而觉得,前面那些评价应该是他在引述别人的意见,后面事关保罗·阿德里安的那几句才是他自己的意见,而结合他所显示出的人际关系的范畴和这个农庄里的人员构成……”
“那实际上是阿德里安对我的意见。”拉米雷斯轻轻地说。
施密特女士注视了他几秒钟。
“很不幸,”她耸耸肩膀,“但是有这种可能。”
加兰踉跄了一下。
她因为腿软差点跪在地上的时候,霍夫曼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全靠他半拖半抱的,加兰才没有整个人砸到地上去。这位先生用惊悚的语气说道:“小姐?”
“抱歉,我确实有点头晕。”加兰迷迷糊糊地回答,她环着对方的脖子,好不容易才站直了,“上次我见阿德里安神父的时候,他建议我……禁酒,我稍微尝试了一下,但是这恐怕不太适合我……”
这几句话被她用那种软绵绵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出来了,惹得克莱曼婷在通讯里呸了一声。霍夫曼眨了眨眼睛,笑了:“不,我觉得这是一种勇敢的尝试……非常勇敢。我斗胆猜测,您喝酒是为了暂且忘记什么悲伤的事情吗?那么现在您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加兰小声回答,手依然没有从对方的肩膀上拿开,“……好吧,除了今天,就在你们的礼拜堂里的时候,我好像稍微感觉好点了。如我所说,阿德里安神父的布道很感人。”
“不,要我说,这不仅仅只是保罗的功劳。”霍夫曼温和地回答,但是加兰依然觉得,这句话里地什么地方让他十分受用。“因为您是个勇敢的人,愿意战胜自己、踏出这一步——也因为,保罗可以把你带到祂的面前,不是吗?”
//而他还有别的必须做的事情……纵然他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是看见的某种场景依然令他的心底感觉到隐隐疼痛。实际上他进门以后就踩在了一地碎片上面,窗帘紧紧地拉着,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
然后,他就跌倒了。
或是说他的脚踝遭遇重击,在失去平衡之后不出意料地被那豹子似的年轻人直接放倒在了地上,在他倒地的时候加兰的手在他后脑上垫了一下,没让他磕在地板上。而那只手在震颤,拉米雷斯现在能稍微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了——加兰伏在他上方,黑发如网般散落下来,这段时间她可怕地瘦了下来,深陷的面颊之上落着深深的阴影。拉米雷斯能看见那双涣散的灰色眼睛,眼球在深陷的眼窝之中震颤——
然后加兰吻了他。加兰直起上身的时候动作微微摇晃,实际上很难控制自己的平衡感,所以第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拉米雷斯被烫伤似的缩了一下。
实际上她的呼吸也的确是烫的,简直叫人心底发慌。她贴在拉米雷斯耳边开口说好的时候语调又低又软,发音奇怪地含糊——那是巴比妥中毒留下的症状——实际上拉米雷斯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了被某种渴望折磨的苦痛,药物成瘾的事情没法责怪她,而拉米雷斯明白她的为人,也就知道无论如何她干不出恳求着别人在给她一针这种事,她向来有一种可怕的忍耐力,这让人往往忽略了她的痛苦。
而她现在说的是:“希利亚德,和我做爱吧。”
她说话那语气简直让拉米雷斯头皮发麻,他的手制止性质地按在她的肩膀上面,说:“莫蒂——”
“拜托,希利亚德,求求你。”对方在他耳边悄声说,胡乱啄吻着他的面颊,拉米雷斯感觉到她的身躯在痛苦地震颤,“我好难受……”
多年以后拉米雷斯会知道,有一半因为她可能真的很难受——因为巴比妥类药物慢性中毒导致的性欲亢进,她整个人会像某种脆弱的玻璃制品一样敏感易碎——另一半却因为她确实是那种精明而残忍的猎手:她知道说什么话拉米雷斯会心软。
拉米雷斯的确会心软,这是某种经年累月之间形成的本能,所以说如果他会有孩子(他当然不会),他估计也会成为一个糟糕的溺爱的父亲。总而言之,事实就是如果加兰真的要求了的话,他会给的。
所以他的手也在抖,因为纠结和恐惧。然后他的手指犹犹豫豫地落在加兰的腿上——她穿着一条睡裙,赤裸的皮肤上全都是湿滑的汗水。他甚至没敢掀开那条裙子,也没敢低头看,强迫着自己的手指一路往上摸。
她双腿之间的皮肤因为潮气而十分滞涩,那些皮肤是那么软、那么热的,所属的肉体也是这样的生气蓬勃。她抓着拉米雷斯肩膀的手失去了轻重,第二天总得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淤青。他的手指——他的手指缓慢地推进了对方的身体,是那么的湿而粘腻,是索多玛,吮吸着他的指尖,大量的液体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情况其实有点不正常。他想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