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就跪在了她身边,那女士痛苦地呼吸着,发出含糊的呻吟声,她看上去都动不了了。
霍夫曼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惊恐万状地说道:“天呐,她的脊椎好像断了!”
安全局的加兰探员的经验告诉她,霍夫曼的判断竟然还很准确,但是一个酒鬼可能意识不到那么多,所以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只是一味发颤,听上去简直真心诚意,就好像真实地感觉到了恐惧。她问:“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叫救护车?”
这个人是这样的:懦弱又患得患失,离不开但凡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是个人渣的混混男朋友,甚至还把对方当唯一的支柱依赖;想自杀又下不去手,妄图从一位不见得真正存在的神那里得到心灵的慰藉。她在这个时候理所应当地慌了神,她向来是喜欢依赖他人的,那个混混男友,那位年轻的神父,甚至是一个永恒的归宿:一般人称之为死亡。
所以理所应当地,她看救星一样看向了霍夫曼。
“就算是送到医院去,她估计也会瘫痪了。”霍夫曼说道,他的声音里有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某种决心,“加兰,她一辈子可能也站不起来了,而且还会去告咱们……那样圣殿圣徒会就完蛋了,这次可是证据确凿,而咱们三个则要向她支付巨额的赔偿。”
——对,这位退伍士兵姑娘现在还是靠吃社会救济过日子的。
“可是我没有推她……”她声音发抖地说,听上去泫然欲泣。
“你撞到她了,不是吗?虽然可能只是个意外,但是当时我们在争吵,而且你站在最前面,她搞不好会说是你推她的。”霍夫曼的焦虑看上去非常真挚,好像他真心诚意地在为自己的朋友担心,“那样的话就更麻烦了,如果她号称你是故意的,说不定是要坐牢的!”
于是那被吓到的女孩就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她虽然的确是当过兵,但是那么年轻,也没有读大学,估计对法律不大了解,一下手足无措是理所应当的。
“别怕,肯定有解决办法的。”伊莱贾亲昵地把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在触感上又厚重又温暖。而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强烈的暗示意味,指明了一条可怕的出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送她去医院了,我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教团毁于一旦……加兰,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一把枪?”
那当然,致幻剂的事情之后科尔森也不敢让她完全不带武器来这里。另一方面,反正她耳廓上的撕裂伤也是枪留下的,既然她都这样直接把伤口袒露在阿德里安的面前,最后干脆直接把枪拿来了,整件事唯一的后果就是阿德里安神父更担心她会自杀,自此之外倒是没什么。
不过伊莱贾一下就注意到她身上带枪了,这点倒是值得深思。加兰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那手足无措的可怜姑娘就把枪抽了出来,她的手指因为过于紧张而哆嗦,这全都来自于心脏的狂跳和酒精的荼毒。那是一把Glock 17,轻巧好用的型号,警察系统的最爱。
她的手指虚虚压在扳机上面,犹豫第低声说:“可是……”
“嘘,不要害怕,”伊莱贾在她耳边柔声劝慰,“你看,这里离其他建筑物很远,没有人会听见枪声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之后的问题,没有人会知道她去哪了,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件事。”
旗鼓相当的对手能否在微妙的差距上分出胜负,有的时候也取决于能不能迅速利用这种意外。
所以这傻姑娘闭上眼睛,安全局特工莫德·加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一声枪响。
注:
①副标题出于《圣咏集》(和合本译作“诗篇”),整句话实际上应该是这样的↓
上主是我的避难所,你们怎么能对我说:“像只小鸟,飞往深山!看,恶人挽弓搭箭,向心诚的人暗算。基础既已全部崩溃,义人还能有何作为?”
②Glock 17是超级简单好用傻瓜手枪(……):双扳机模式保险,把手指压在扳机上的时候直接打开保险,所以没有保险栓。有空仓挂机设置,换弹匣之后按空仓挂机按钮、解除空仓挂机模式的时候直接把弹匣的第一发子弹压进枪膛,所以不用在开枪之前另外拉套筒上膛。
我想说的是:加兰直接把手枪拔出来、既没有打开保险栓也没有上膛就直接开枪了,是因为Glock 17根本不用走这个步骤,不是我忘写了。
但是我有预感你们不知道我在说啥(
第十五章 如在夜间
[在一切飞鸟眼前,张设罗网,尽属徒然。]
“砰!”
科尔森先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屏幕,这一天玛蒂娜·施密特女士刚刚好也在现场,她给弗罗拉警局的系列讲座终于结束了——结果她错过了关于爆炸物和圣若瑟教堂的所有内容,现在还稍微有点跟不上情况。她瞧着针孔摄像头反馈的画面,因此忍不住嘶了一声:弹壳被手枪的抛壳窗抛出,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地面上炸出一片狰狞的血雾。
摄像头反馈的画面特别平稳,莫德·加兰开枪的时候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可然后脆弱的退伍老兵就会松开手,让手枪无力地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伊莱贾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无力地跪在地上,因为绝望和恐惧而哆嗦着。
兰斯顿就在频道里发出一声嗤笑。
施密特女士直视着大屏幕,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却没有规避血污,她是个犯罪心理学家,作为侧写师参加过很多大案的调查,见过许许多多的尸体,足以让她知道一个人的眉心被近距离开了一枪之后会是怎么样的。那个女人——无辜的女人——倒在地上,额头上面有一个流血的洞,血和脑浆浸透了她身后的地面,在地板上缓慢地扩大着。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她一直还是这样,不是吗?”
“你负责了她的心理测试,我记得你当时就不建议她加入我的部门。”科尔森回答。
“我现在依然坚持我当时的意见,”施密特女士低声回答,“她完全没有同理心——虽然我知道做你们这份工作需要权衡利弊,你自己或许也觉得比起拯救一个无辜的女人,找出那个恐怖分子更重要一些,但是你们里面只有她能毫无负罪感地做这件事,不会有应激障碍,不会有噩梦,甚至不会有愧疚。需要做出一些艰难的选择是一方面,但是完全不需要克服任何心理障碍就可以做出那种选择……这很危险,爱德华,你知道的。”
“你的案例里有多少这样的人最后自己也变成了刽子手?”科尔森尖锐地反问道。
“你是不能想象有这种倾向的人最后因为刑事案件而入狱的比率的。”施密特女士摇摇头,她垂下眼睛,美丽的金发落在肩膀,“至于‘刽子手’,那就是她现在的工作——就我所知,那就是你雇用她的原因。”
水烧开之后壶口发出尖锐的声响,水蒸气让空气变得更加湿润,加兰闻到了一股茶叶的苦味。
伊莱贾·霍夫曼转过身。
“还是说你想要喝点酒?”他温和地问道。
“不了,”坐在桌子边上那个女孩闷闷地说道,“茶就可以。”
所以对方把茶递给她——茶叶很普通,茶杯相当丑,还不能配对,总之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一种艰苦朴素的气息,和圣殿圣徒会的一贯风格非常相像,真不像是一个有钱买下农庄的人会住的地方——加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滚烫的陶瓷。
然后她听见霍夫曼问:“你刚才害怕么?我看你开枪倒是瞄得很准。”
“那是两码事,霍夫曼先生,无论如何我是个军人。”她轻轻地回答,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痛苦。
霍夫曼想,然后她会做噩梦的——人人在杀人之后都会做噩梦,然后他们会逐渐习惯,每个人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曾经是个军人。”霍夫曼语调温柔地纠正道。
加兰沉默了好几秒钟,如果她不是在出这种任务,任何人跟她这么说话都会被打。但是她只是简单地说:“也可以这么说。但是,你确实肯定这件事不会——?”
“小姐,”霍夫曼打断了她,他的声音再怎么柔和也是凉凉的,让人联想到蜗牛柔软的肢体,可以让人后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你或许不知道,这个农庄有七英亩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农田……虽然不太妥当,但是我可以这样说,这种事情无论是发生一次或者发生很多次,都不会被人发现。”
他发出一声轻笑,放下手里的茶壶,走得离加兰近了一点,然后很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脸上这种惊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吓到你了?”他的声音是这样的轻松愉快,保持着微笑,看上去好像是用刀子割开假面具、画上去的笑容,又精巧又怪异,“是不是有句话是那样说的?一步错步步错,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诸如毒瘾、赌博……或者你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的时候。”
他不知为何把声音又压低了些。
“或者爱,”他笑着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估计是这个人真的查了她的那份资料,某种意义上,那个资料是“真的”,那个故事大部分来自于她的真实资料,安全局给她找了一个真的叫吉尔伯特的“男朋友”和假社保号码——而这个社保号码是按照完全合法的流程注册的,换言之,虽然上面一部分资料是假的,但是它是个受到法律认可的真社保号码。
所以说,霍夫曼大概率指的是“吉尔伯特”那档事。
“你在威胁我吗?”所以她适当地显得惊恐万状,吐出相当没创意的台词。伊莱贾·霍夫曼当然会用农田里的那具尸体和并不存在的吉尔伯特威胁她,鉴于她的弱点是如此的明显。而心中的某一部分,加兰会在这个时候想想希利亚德·拉米雷斯。
她好几天没见过对方了,尽管现在大主教的照片和采访视频是真正意义上铺满了报纸和网络。
“也不能这样说,请把我想得善良一些吧。”对方就这样一本正经地说鬼话,手指还在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我欣赏你的才能,所以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么说,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现在我忽然发现你能解除我的痛苦。”
……加兰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人叫巴克豪斯·阿登纳,”霍夫曼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他做的有些事情……对保罗、对圣殿圣徒会都不太有利,行行好吧,加兰,让他从我们眼前消失。”
她听见内置式耳机传来滴的一声提示音,意味着一条静默的通信线路被接通了,之前他们应该是关掉了她这边的接收系统,以免其他人的讨论干扰到她。
她没想到说话的是亚瑟·克莱普,后者忙得不行,他成功地查到了那天晚上在教堂的那两个人的身份,据说是两个花钱就可以雇的小混混,霍夫曼很谨慎,没有直接动用他手下的人。这事告一段落之后他就被克莱曼婷抓去帮忙查炸弹那条线了,现在正沉浸在海量的分析数据里。
现在看来,他大概同时也关注着这边的进展,他一心多用的能力可是有点吓人。
“巴克豪斯·阿登纳,”他跟什么停在人肩膀上善解人意的小天使一样地说,“弗罗拉市议会的议员,然后——哦,他最近在竞选市长,口号之一是打压弗罗拉的毒品产业什么的,挺吸引眼球的,但是据说胜率不高。”
不管怎么说,这个竞选口号听上去有点得罪弗罗拉的“锚帮”——弗罗拉第二大的帮派,主业是地下赌场、毒品和色情产业。而他提出好听口号的时候不选择去惹弗罗拉第一大(乃至全霍克斯顿第一大)帮派“施威格家族”也是有原因的:市井流言一向认为施威格家族的主要资金来源是走私军火,在上世纪黑帮盛行的年代暗杀过两任首相。
而面对不知为何试图谋杀议员的霍夫曼,加兰只是说:“但是——”
“你应该知道没有但是,”霍夫曼微笑着说道,把她的一缕头发小心地勾到耳后,“因为在细嫩的花瓣后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发罪恶和惩罚罪恶的人。”
科尔森先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他们急需加兰赢得霍夫曼的信任,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比加兰那边更快一步:克莱曼婷他们已经把那个自制炸弹的团伙一网打尽了,而伊莱贾·霍夫曼的反侦察能力真的很强,那批炸药一定是转了好几手到他手上的,他们仍旧没拿到霍夫曼购买炸药的直接证据。
但是,根据那个团伙的供述,最近有人从他们那里购买了大量炸弹——和圣若瑟教堂爆炸案的同属一个型号,但是量可比炸教堂那个量大多了。
换言之,不明买主的购买量至少足够炸三四个教堂,这还是炸这种庞大建筑物需要的用量,如果对普通民居下手就更多了,他简直可以夷平一条街。
如果有可能——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炸弹实际上没有藏在圣殿圣徒会,而他们贸然逮捕了霍夫曼,导致这批炸弹落在别人手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圣若瑟教堂爆炸只是第一次,里面只有一个神父在完全是万幸,连续案件的犯人的特征往往是作案间隔缩短、犯罪不断升级,且不说他们没有时间了,如果下一次他选择在白天动手呢?如果是在做弥撒的时候呢?
所以说他们的进度太慢了,霍夫曼必须信任加兰,就算是信任的代价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显示是一个不明号码。
“喂?”科尔森预感到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应该不会通知给他什么好消息,但是他还是把电话接起来。
“加兰说你要查一个叫伊莱贾·霍夫曼的人。”一个低沉的女声说道,语气平缓,声音听上去似乎很愉快,而且还非常没礼貌的一声招呼都没打,“我不知道她忙不忙,所以直接打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