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森意识到对方打的是他的私人号码,而这个号码没有在任何文件上被记录在案。他皱起眉头来,说:“……施威格小姐。”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对方语气甜蜜地回答,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针刺样的疼痛,“不要叫我‘施威格小姐’?”
//科尔森第一次跟对方打交道的时候,还没有升到安全局行动部部长的位置,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高级主管而已。
他被委派去跟对方谈判,这是一种在当前形式下无奈的妥协(后来他们发现,他们甚至在“妥协”这件事上也输得一塌糊涂),当初也是这样,一个未知号码打进来,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心脏狂跳。
他说:“施威格小姐?”
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怀特海德·兰斯顿是你安排到我这里的卧底,他是‘Rattenkönig’的儿子。”
——科尔森感觉到自己的血都凉了。
“所以,科尔森先生,”她的第二句话是这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讨人喜欢的妩媚,“请叫我‘摩根斯特恩小姐’,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得力属下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寄给你。”//
“……抱歉,但是我真的很累了。”科尔森回答,没忍住去用手指捏自己的鼻梁,“所以你查到了什么,摩根斯特恩小姐?”
对方的下一句话让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伊莱贾·霍夫曼是锚帮的人,确切的说是锚帮的老大说的智囊。”
“什么?!”科尔森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们完全没查到——”
“你们要是能查到找我干什么?”对方特别气人地反问道,“总之长话短说:这个人之前在幕后帮他们出谋划策,这十几年锚帮的毒品生意那么好有他一份功劳。不过四五年前他就半隐退了,是因为他老东家担心他坐大也有可能,最后他当然从他的老东家那拿了一大笔钱。另外以防你想问:他把这些钱投资到房地产行业了,那个房地产公司的收入来源是合法的——以上的所有内容都来自于我自己的消息来源,没有直接证据,你没法用这个指控他。”
这意思八成是这些内容都是黑帮之间流传已久的小道消息,是他们这些政府人员根本探听不到的。
“真的?从他的合法收入里查不到哪笔支出到购买毒品或者炸药上面去了。”科尔森指出,之前先期调查发现,他只给那个农庄花过钱,但是购买炸药和致幻剂肯定也需要要大笔开支的,话说从老东家那里买致幻剂会有优惠吗?而且他在圣殿圣徒会的那些有前科或者军事背景的人是怎么回事?他花钱雇佣的吗?
“他有份灰色收入,”摩根斯特恩小姐干脆地说,“他应该是用了个假名,名下有一家色情片拍摄工作室。”
“只要不涉及到儿童色情,拍摄色情片是合法的。”科尔森精疲力尽地指出。
摩根斯特恩小姐冷静地说:“锚帮还用他的工作室洗钱。”
“……”
“总之,我的意思是,虽然对我来说锚帮也的确很烦人,但是我建议你们如果想从那个电影工作室下手找他进修恐怖袭击的证据,还需要三思而行。”虽然说是提建议,但是她的声音怎么听都对此毫不关心。
而科尔森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从那个工作室入手可能的确可以掌握某些证据,但是那样他们就等于直接和锚帮对上了。对一个在城市里势力根深蒂固的黑帮动手需要极长时间的准备、许多人力物力的付出,不是他们一下子想动手就能动手的。
不用说霍夫曼都不留在锚帮了,锚帮还在用他的工作室洗钱……这种安排透出一点迫切地想把对方和自己拴在一条绳上的意思,这可能意味着伊莱贾知道锚帮的许多内幕。也意味着,他一旦被捕,锚帮肯定会有大动作——不是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从警察局捞出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让他死。
这两种进展肯定都不利于他们继续调查,要知道他们只是在调查恐怖袭击而已啊。
总而言之锚帮肯定暂时动不得……事情麻烦了。
科尔森很确定他需要几片阿司匹林,最好能就着一杯白兰地喝下去……两杯也行,越多越好,他的偏头疼就要犯了。他最后忍不住抱怨道:“你为什么不能提前把锚帮吞掉,而别在经营你的脱衣舞俱乐部上花那么多时间呢?那可以省掉我们好多时间。”
“您真善长讲笑话。”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敷衍地回答。
“一本笔记。”加兰报告道。
前情是这样的:加兰第二次进入了伊莱贾·霍夫曼的房间。
实际上,在霍夫曼温柔地威胁了她半天、让她帮忙杀那个不知道到底干了什么的倒霉议员之后,她出门找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蛰伏下来,直到怀特海德通知她说霍夫曼已经离开了房间,大概是去找保罗了。
然后她再次系统地搜索了霍夫曼的房间,不幸的是:一,她没找到致幻剂;二,她没找到炸弹;三,她没找到记载着反派邪恶计划的电脑文件夹。
换言之,她基本上说一无所获。
“一个笔记本,”她最后宣布道,从桌面的一大堆报纸下面把笔记本翻出来了,“反派的邪恶笔记本吗?”
兰斯顿在通讯里对她嗤之以鼻,而加兰大略翻了一下——笔记本也不怎么邪恶,大部分内容是给农庄的收入支出记账(基本上都是支出);中间夹杂着几天标明日期的日记,流水账一样记载了圣殿圣徒会的一天,然后显然本子的主人很快放弃治疗,不再坚持每天写日记了;本子的中间几页还画着特别难看的小教堂和管风琴速写。
加兰潦草的浏览过去,然后手指一顿。
——那是字体非常潦草的一页,上面写着一串日期,分别是:“2015.6.7”、“6.24”、“6.29”。
每一行数字后面都跟着一长串句子,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出不是德语。
“这三天是三个天主教节日,分别是圣体圣血节、圣若翰洗者诞辰和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加兰喃喃自语道,“这是不是给阿德里安的弥撒准备的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她,通讯里沉默了好几秒,科尔森才代表所有人说出了心底的那句吐槽:“……你不觉得这方面你的知识面有点太广博了吗?!”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人能记清楚那么多天主教节日哪天是哪天啊,况且天主教礼仪年不是三年一循环吗?
加兰无视了他,自顾自看下去:“我觉得有可能,因为这后面写的内容有点像是拉丁文?可能是什么《圣经》故事……Quattuor animalium(四个活物)……agnum(羔羊)——这段是《默示录》故事吗?”
“我觉得这已经不是知识面广博不广博的问题了,”亚瑟声音干涩的评价道,“有点吓人啊,加兰。”
加兰不会说她就认识点拉丁语名词——因为拉米雷斯家的那本《圣经》的缘故——而拉米雷斯通晓多种语言,除拉丁语之外另外包括意大利语、英语和西班牙语。
“而且第一起爆炸是在圣体圣血节之后的第二天吧?”施密特女士问道,她竟然还在听着。
这么说也没错,第一颗炸弹是在圣体圣血节当天、午夜十二点之前爆炸的,它没有摧毁建筑物,但是根据推测是因为这枚炸弹设定错了时间,它本应该跟其他炸弹一起,把教堂在六月八日凌晨摧毁。
“反正我会把这些页面扫描一下,你们可以交给语言学家和密码学家之类的……如果真的是一个密码的话。”加兰含糊地说,在口袋里摸着什么高科技小道具,“另外我建议你们可以另外抄送希利亚德一份。”
自从“大主教和我同事出门开房去了”事件之后,大家勉强对加兰会怎么叫大主教有了点心理准备——除了施密特女士,她一头雾水地看了科尔森一眼。
加兰顿了一下。
“还有,”她轻轻地说,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希利亚德。”
伊莱贾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屋里有种血腥味,伊莱贾很熟悉这种味道,但是这仍然让人觉得心底不舒服。苦修能让保罗保持冷静和坚强——坚强正是他往往欠缺的东西——但是他有的时候就会失去分寸。
他是真的担心贫血、感染甚至是败血症,就是保罗有可能在自己身上搞出的任何事情。
伊莱贾打开门的时候,首先看见了一地破碎的纸屑,他看了好几秒才发现那是被撕成碎片的报纸一类的东西,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面说弗罗拉大主教的面孔,上头洇了很大一块血迹,看上去真的挺吓人的。
“保罗?”他稍微提高了声音,喊道,“你还好吗?”
阿德里安神父并不好,伊莱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墙角缩成一团,瞧上去弯弯曲曲的。伊莱贾看见有血迹正从他的白衣下面星星点点渗出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对方身边半跪下了。
“保罗,”他叹着气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保罗一不小心就会在苦修这事上做过了头,通过肉体的痛苦接近上帝是一回事,在这种痛苦中一不小心就见了上帝是另一回事,就拿藤鞭这种东西来说,伊莱贾真的很希望他一星期不要使用超过一次,但是显然并没有。
“对不起。”保罗的口鼻都埋在臂弯中,闷闷地说,这样的他显得特别特别的年轻。“但是,我犯了罪。”
“为什么这么说呢?”伊莱贾好脾气地说道。
“嫉妒!”保罗激动地猛然提高了声音,他向着整个房间猛力挥了一下手,整个屋子里都是散落的报纸碎片,期间滴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我犯下了这样的罪行——我嫉妒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为什么面对巨大的灾难,只要在信徒面前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被人赞颂?!他曾经为他们付出什么吗?他曾经真的在意过那些苦痛的人、为了救赎他们付出什么努力吗?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不能——”
他苦痛地停顿了一下,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我不应该那样,我不能那样。如果我被这样的罪恶蒙蔽了眼睛,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的委屈,保罗·阿德里安有一双天空那样的蔚蓝色的眼睛,伊莱贾在里面看见了痛苦。
“那当然,”伊莱贾温声说,“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和弗罗拉大主教也当然不同。”
“我必须……必须让自己回到正轨上,我不应该嫉妒他,当然——”保罗低声说,伊莱贾向他伸出手,他就疲惫地凑过去,靠在伊莱贾地肩膀上,手指压着他的衣襟,上头都是干涸的血迹,“这些疼痛让我感觉更好了……但是我依然会想起米勒女士的女儿,你记得吗?她当着我的面跳下那栋楼——”
这就是他特别在意那个姓加兰的女孩的原因,他在那个女孩眼里看见了熟悉的绝望,手腕上看见了熟悉的伤痕,他担心她会重蹈覆辙,而他终究不能救得了什么人——
“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伊莱贾安慰他说,用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蓬松的棕色头发。
“米勒女士并不知道,她认为那都是我的错。”保罗小声说道。
伊莱贾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慢慢地会知道的,你得相信这一点,他们慢慢会知道你才是对的。”伊莱贾对他说道,手指往下滑,慢慢地摩擦这他额角柔软的皮肤,“下次吧,等她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们再跟她说好不好?”
保罗轻轻地点点头,把头埋在了他的朋友的怀里,听着对方平稳而规律的心跳,在这种时刻,他感受到了疼痛、疲惫……和安全。
注:
①这个国家是市长议会制,主要特征是市的议决机构和行政分设,但市长在与市议会的关系上处于优势地位,故又称为“强市长制”。
②施威格(Schweiger),德语姓氏,本意为“沉默寡言的人”。
另:本文中甲乙丙丁的名字一般都是德语名,但是主角们往往不是……是因为我写第一版人设的时候还没把这个国家挤在德国的最北边,我也不想的。
③在细嫩的花瓣后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发罪恶和惩罚罪恶的人。
这句话出自安徒生的《玫瑰花精》,就是姑娘把男朋友的头埋在花盆里然后在上面种花的那个故事。
……总之他就是在威胁加兰。
④Rattenkönig:鼠王,一种多只老鼠尾巴缠绕在一起的现象,这种现象的成因可能是鲜血、脏污、冰冻、粪便亦或是简单的打结。当尾巴缠绕在一起之后,这些老鼠将共同生长。单个鼠王中的老鼠数量可以很多,但是鼠王现象很少见。这种现象常常与德国联系起来,因为大部分的例子都是在那里发现的。历史上曾有许多关于鼠王的迷信,而大多数的迷信都相信鼠王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常常与瘟疫有关(←百度百科)。
⑤天主教礼仪年三年一循环,每年从降临期第一主日开始,到常年期第三十四周普世君王节结束。三年分别称之为马窦年、马尔古年和路加年,主要是指每日弥撒读经的时候读哪本福音。
本文设定上发生在2015年,读经应当宣读《马尔古福音》。
⑥加兰怀疑那跟默示录有关是因为《默示录》5:6是这么一段——
就看见在宝座和四个活物中间,并在长老们中间,站著一只羔羊,好像被宰杀过的,他有七个角和七只眼:那眼睛就是被派往全地的天主的七神。
⑦拉米雷斯的语言技能点是按枢机主教选举教皇的程度点的。一般默认教皇要掌握多种语言,可能是圣经里那些“掌握各国方言向异邦传教”的说法衍生的。
除了文中提到的那几个,神学院好像还教希伯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