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描述了他们犯了七宗罪之后灾难性的后果?”克莱曼婷质疑道,她有点搞不太懂这些人,“而现实生活中有个神经病要炸毁大教堂,但是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是吧?”
  亚瑟:“……是吧。”
  ——他们两个现在正站在南菲尔格兰特教堂的正中,这个时候一天的弥撒还没开始,烛火仍然没有点燃起来,大教堂里的采光不太好,空荡荡的大殿里全靠探员们的手电筒和探照灯照明。本来今天是圣若翰洗者诞辰,天主教十分重视的节日,但是今天的感恩祭大概不得不被取消了。
  莫德去找那个炸教堂的神经病了,怀特海德还留在北方那个小岛上,听那边来的消息,他现在有一大堆精神崩溃的神职人员要照顾。克莱曼婷和亚瑟本来是留在菲尔格兰特市盯着保罗·阿德里安的,现在被局里临时抽调到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来,所有人都发疯似的找那些可能存在的炸弹。
  教堂被一群面色惊慌的神父和神经高度紧张的特工塞满了,就在这个时候,克莱曼婷听见不远处一个声音——现在听上去简直就是天使一般的声音——喊道:“我们有发现了!”
  于是他们两个齐刷刷地回头,向着他们快步走来的是拆弹小组的负责人史蒂芬·欧阳,一个面色过于疲惫的亚裔男人,克莱曼婷在每次安全局里碰见他,都觉得他满脸写得是“我并不想上班,我想回家陪我的宝贝女儿,干这个还不如回我老家送外卖”。
  而跟在欧阳身后的是主教座堂的紫衣主教,对方得有五十多岁了,他肯定是为了圣若翰洗者诞辰的感恩祭很早就起来准备,因为这个时间这位老爷子身上甚至还整整齐齐地穿着白色的祭衣。
  “已经找到了?”克莱曼婷急切地问道,他们在这里搜索了好几个小时,主要是这个教堂连带边上的修道院加起来真的是见鬼的大。她相信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有记者聚集起来,无论如何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是的,我们发现了四个炸弹,都在这个教堂的地下室里面,”欧阳用手指往下指了指,“下面基本上是中空的,足够大的爆炸可以让教堂整个塌进下面的坑里,因为咱们脚下是佩洛斯王朝的地下墓穴——至少在三十年战争之前是的,毕竟在之后这个区域就被丹麦人占领了。”
  “和上次一样是定时的?”克莱普皱着眉头问道。
  “是,”欧阳点点头,“我的同事们正在拆除它们,它们的时间应该全设定在早晨六点半,虽然结构有点复杂,但是时间还是足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别的搜索人员最好先撤退,为了以防万一,炸弹周围留得人还是越少越好。”
  克莱曼婷沉思着点点头,正想着去安排这件事情,但是那位紫衣主教正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离开他的教堂的样子。他眼里有愤怒的光芒一闪而过,低声说:“那些人竟然把爆炸时间定在了六点半——六点半是今天早晨举行弥撒的时间!”
  六月二十四日,五点四十二分。
  伊莱贾·霍夫曼愉快地靠在墙上,用手指在另一边手臂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就仿佛跟随着什么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音乐。房间也不算是很大,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水泥墙壁都是寒酸地裸露着的,屋顶下缘有一排狭长的窗子,阳光透过铁栏杆的阴影落在地上,留下一排发亮的小方块,而霍夫曼就站在潮湿的墙角,看上去未免过于开心了。
  ——这就是加兰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场景。
  她身上甚至披了一件霍夫曼的西装外套,是贵得要死的定制西装,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关怀。加兰从墙角坐起来的时候因为那些乙醚而头昏脑涨,然后发现连自己口袋里最后剩下的十欧元钞票都被收走了,霍夫曼是怎么想的?难道她能用十欧元钞票杀人吗?
  “你醒得正好,亲爱的,”他微笑着说道,声音一如在圣殿圣徒会里那般温和,“这样,你就能刚刚好赶上故事的开始。”
  安全局特工莫德·加兰当然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故事,但是一无所知的酒鬼就只要说:“这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
  “我从弗罗拉接了一位客人,然后又特地跑去接你,”霍夫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我今天跑了好多路啊,莫德,不过激动人心的会面终于要到来了。”
  那个女孩张大了眼睛,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什么会面……?天啊!”
  因为门被猛地推开了,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鱼贯而入,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个个身上都有枪。其中两个很是粗暴地推搡着一个人,当然是弗罗拉大主教。
  拉米雷斯的头发有点乱了,嘴唇被磕破了一点点,除此之外看上去好像没有受伤。他的身上除了常穿的那件神父常服以外,外面还被人潦草地套了一件长白衣,再外面是一件洁白的、用金线绣着十字圣架的罗马式祭衣,正是圣若翰洗者诞辰标准的那一套礼服,除了肩膀处没穿好有点打褶以外完全符合梵蒂冈内部的那套礼仪规范,很有可能是霍夫曼授意他的手下给拉米雷斯穿上的。
  加兰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看见他,心中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只锚落入了深深的海床一样。虽然他们两个现在都身处危险之中,但是至少……
  拉米雷斯不需要知道,她当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中作何感想。
  “你这是在干什么?!”那酒鬼震惊地说道,她的手指神经质地颤动,仿佛不堪重负,“这不是——?!”
  “这是弗罗拉的枢机主教,当然,”霍夫曼挥了挥手,就好像在做演讲那样,他听上去志得意满,眼睛在愉快地闪闪发光,“你听过很多保罗的布道吧,莫德?所以你也应该知道当今的梵蒂冈是如何腐败,而这一位,霍克斯顿唯一的红衣主教,梵蒂冈宗座信理部成员——他将证明保罗的观点是对的。”
  拉米雷斯没说话,他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线,紧紧地盯着霍夫曼;大多数人对拉米雷斯枢机有一种温和的印象,要知道他中肯、睿智、相当有耐心,很少有人见到他露出这样冷冰冰的表情的世界。
  “而他,”霍夫曼轻柔地说着,他走近加兰,温和地拍着她的肩膀,如同一个鼓励,“将把你带进我的世界。”
  加兰惊恐地盯着他,这种惊恐惟妙惟肖,简直好像是发自内心的。霍夫曼从腰间的枪套中抽出一把枪,珍重地放进加兰的手里,好像那是一件礼物。他说道:“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你知道我们可以一起成就多少东西吗?……你了解我对吧,亲爱的,你知道我当然可以成就阿德里安神父,你也知道我最终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而一切的前提,只是赢得一点小小的信任——所以,帮我杀了他,好孩子。”
  “我为什么要……?”加兰激烈地说,但是依然没有扔掉那把枪。
  “乖,”霍夫曼低声哄劝道,“你男朋友的尸骨还埋在我的花园里面呢。”
  “难道吉尔伯特的尸骨还不够吗?!”女孩激烈地反驳道。
  霍夫曼笑着摇摇头,轻柔地解释道:“你的吉尔伯特和弗罗拉的红衣主教比起来,当然是不够的。”
  于是他看着那女孩咬紧了嘴唇,好像是屈服了,她当然会屈服,因为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手里握着别人的把柄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加兰举起枪——好像是第一次,对方握枪的手指在不断地发抖,那枪口摇晃地对准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额头,霍夫曼闲适地说:“或者我可以把他的尸体扔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门口,以此来证明他的错的——”
  加兰的手忽然稳住了,就好像只是一秒钟之间的事情,那致命的武器指向拉米雷斯的眉心——拉米雷斯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并没有丝毫退缩——然后她枪口忽然一转,猛然对准霍夫曼的胸膛毫无窒涩地开了几枪。
  她没有数自己开枪的次数,但是从开第一枪开始就意识到枪里装的实际上是空包弹:子弹的弹头部分不是金属,而是一个小小的塑料片或者纸片,只是用来防止火药从弹壳里流出来,被推出去以后当然也不能穿透什么人的身体。开枪的时候火药残渣和塑料片一起迸溅出去,重重地撞在霍夫曼的胸膛上面。
  空包弹并不是毫无威胁,它们距离人太近的时候也会造成一定的损伤,但是很显然伊莱贾·霍夫曼身上穿着防弹衣,想都不用想,他就是这种谨慎的人。撞击的力量顶多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淤青,根本不能再有更多了。
  那男人向后踉跄了两步,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可脸上依然在笑,就好像这个走向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莫德·加兰看着他,她脸上那种恐慌的表情好像忽然就地蒸发了,假面被毫无痕迹地收束回去,就再也看不见那个酒鬼的影子。某种冰冷的身躯笼罩了她的面孔,她松开手,打空了的手枪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在一片寂静中响得刺耳。
  “五分之一罢了。”她说。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如同接受到了什么命令,猛然向着她冲了过去。
  霍夫曼的胸口闷痛,虽然早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一招,但是切身感受上还是太疼了。他踉踉跄跄地站直了的时候,而此时此刻他的那几个手下中除了抓着拉米雷斯的那两位,其他人已经跟加兰扭打成一团。
  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加兰再怎么是一个精英特工,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一对多里占到上风,尤其是对方手里还有人质的情况下。等到霍夫曼去验收成果,他的一个手下已经被扭断了脖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其他几个人乱七八糟地按着加兰,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他瞧见加兰的颧骨下面有一道伤口,正在向下淌着血,她的皮肤上已经沾上了灰尘,眼里却有一种骇人的亮光。霍夫曼浑不在意地伸手掸了掸衣襟上肉眼根本看不见的火药痕迹,慢吞吞地说:“劳驾,把她的胳膊卸掉吧,这可太麻烦了。”
  在他的手下执行命令的时候他并没有看着对方,而是专心地打量着枢机主教。他听见了肩膀被硬生生扭到脱臼的清脆的咔擦声,听上去毛骨悚然,并且可以想象脱臼的部位很快会吓人地红肿起来。拉米雷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强大的自制力要求自己直直地站着,只在那可怕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稍畏缩了一下。
  然后霍夫曼在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就好像这场景已经带给了他莫大的满足:那几个人已经松开加兰了,面无表情的墙一般站在她的后方,她半跪在地上没有动,不过说到底,在肩膀脱臼的情况下她一只手指也动不了。刚才那个过程中她一声也没吭,只不过眉头痛苦地扭曲起来。
  “……所以那份笔记果然是个陷阱?”加兰低哑地问。
  “我的手下汇报说安全局的人封锁了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我猜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找到炸弹了?显然是消息走漏了,而能走漏消息的也就只有你吧?最开始以为只是试图接近保罗的记者或者警察之类……没想到最后能钓到这种大鱼。”霍夫曼愉快地说着,眼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我最开始还真担心你们的人解不开那个密码,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从主教的书桌上发现那些笔记的时候,是有多吃惊啊。”
  他的声音可不像是很吃惊,加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所以你愿意用你的真实计划做诱饵,就为了让我暴露?”
  “是真实计划又怎么样呢?或者说,有的时候即便人们真的发现了真实的计划,就能阻止计划的发生吗?我们确实知道上帝的末日审判会降临到我们的身上,但那样就能阻止末日的发生吗?”霍夫曼反问道。
  “我不喜欢你的比喻,太自大了。”加兰的声音简直就好像只是个单纯的、不寄托感情的平静。虽然其他人能意识到她把痛苦的呼吸声藏在看似平稳的语调之后。
  霍夫曼好笑地摇摇头:“不如我们来换着问问题吧,就好像女高中生在更衣室里那样。我相信大主教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吗?‘五分之一’是指什么?”
  加兰扫了拉米雷斯一眼,对方脸上没什么特别泄露心绪的表情,但是眼里还有痛苦流泻出来;又或者是因为她太了解拉米雷斯了,所以才会这样想的。
  “我认为那把枪有五分之一的可能性装得是实弹,”加兰把目光从拉米雷斯身上挪开了,她的声音非常稳,“相比之下,空包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对于未来的计划而言,你更愿意留着他,是吗?”
  五分之一,非常小的概率,比她当初在温斯洛决定留下来救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之后要面对的死亡率要低得多……但是她没办法冒这个险。坦然这一点,可能也并不是懦弱的表现。
  霍夫曼冷冰冰的嗤笑了一声,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快步走上前去,一脚踢在了加兰的身侧。
  这一脚绝对很重,幸亏没有落在她肋骨骨折过的那一边,要不然她的下场就是被错位的肋骨扎穿脏器。她几乎是一声也没吭的倒了下去,然后被霍夫曼提着领子拎了起来,重重地一拳打在脸上。
  “五分之一,啊?!”他的声音里简直有种怒极反笑的意味,“我简直要对你失望了,宝贝儿,我以为你会更了解——”
  然后是第二拳和第三拳,虽然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拳头接触皮肉的声响就够吓人的了。加兰颤抖着往外吐了一口血,万幸那是因为牙齿磕破了口腔内壁,要不然这场景只能指向脏器损伤。霍夫曼松开了手指,冷冰冰地看着加兰砰的一声滑到了地上。
  “……当然,”她的声音终于开始抖了,但是那只是因为单纯的疼痛,“跟信仰和邪教都没有关系,你把那些神职人员监禁在你的岛上,就只是为了……”
  欲望,就教义而言,罪。
  加兰真的很想用手去擦自己嘴角的血,虽然那可以反而会把它们抹到哪里都是,但是至少画面就不会这么恐怖了。但是现在她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些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满嘴都是铁锈似的血腥味,她稍微侧了下头,向着拉米雷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主教的肩膀都绷紧了,他简直没法把目光从加兰身上挪开,而加兰宁可他别看这个场景。
  她听见脚步声,那是霍夫曼又走远了,他根本不担心她会反抗,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能反抗——这个人闲庭信步似的踱回到拉米雷斯那边去,那两个手下放开了拉米雷斯的手臂,毕恭毕敬地往后各退了一步。而一如霍夫曼想象,霍克斯顿的红衣主教愤怒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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