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抬起手来——他的手指指节上沾着加兰的血,在干涸之前依然是鲜红的——然后他摸猫一样轻柔地摸了摸拉米雷斯的头发。
“有的时候我看着您就会想,上帝肯定是按脸挑选牧人的,他真的是很有品味。”霍夫曼梦呓似的说道,他的手指穿过那些温暖的金发,手上用了力。和他刚才那个轻柔的姿势不同,他下手的时候其实相当重,基本上是粗暴地把拉米雷斯扯了过去,强迫性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是优雅的姿势接近了拉米雷斯,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廓,用舌头缓慢地舔过他的耳垂,简直像是在品尝味道。他这么做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蛇,拉米雷斯挣扎了一下,结果被他紧紧地扣住了腰。
连霍夫曼也想不明白的是,大主教在这种情况下是怎么毫不畏惧地开口说话的,他用几乎是讥诮的声音说道:“如果您对凡事都是这样想的话,大概也并不是真的了解阿德里安先生——”
这句话恐怕有点戳他的痛处,霍夫曼的眉毛挑了一下,但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非常、非常轻柔:“没有人跟您说过吗,大人?我闻到您身上有乳香的味道,我猜那是来自于教堂的祭典?如同我之前对您的想象一样——吮指回味。”他忽然凑过去,在拉米雷斯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吐出来,吹在他的耳边,“您的头发是染成这个颜色的吗?还是说本来就是金色,和身上其他地方的毛发颜色一样……”
伊莱贾的声音逐渐放低,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猛然一偏头,亲吻了大主教的嘴唇。
拉米雷斯跟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就算是他的力气肯定没有霍夫曼那么大(加兰在被他打的时候很深刻地体会了一下),但是至少他的身高足够高,这样猛推霍夫曼一把也足以让他脚下踉跄一下。霍夫曼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一把狠狠地掐住了拉米雷斯的脖子,把他推到了后方的墙壁上。
拉米雷斯还在奋力挣扎,他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什么打架的技巧,但是在这种关头有几下落在对方身上应该还是挺重的。霍夫曼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拉扯着他的头发,开始往后面的墙壁上撞。
他这么干的时候下手一点没有放轻,拉米雷斯喉间发出一声竭力压抑的痛呼,然后就又被霍夫曼堵住了嘴;他这么干的时候几乎愉快的:噬咬着对方的嘴唇,放开对方的金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性地把舌头伸进这神圣的牧者嘴里去探索他的齿列,让对方只能发出低低的哼声。他想象了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事实证明最后实践起来跟想象中相差无几。
刚开始拉米雷斯还试图推他,但霍夫曼扼住他咽喉的力度真的能让人窒息,而且绝对会在人的皮肤上留下吓人的淤青。等到最后拉米雷斯反抗渐弱,手指开始在他肩膀上痉挛似的抓挠的时候,那就真的单纯是因为大脑缺氧造成的了。
最后霍夫曼满意地放开了他——他就急促地把宝贵的空气吸进肺里去,夹杂着低低的咳嗽声和无法抑制的干呕。拉米雷斯嘴唇流血流得更厉害了,但是霍夫曼只是用一种非常温柔地目光看着他,就好像他平时看着保罗那样;然后他凑过去,继续抚平他刚才被弄得凌乱的头发,用舌尖轻轻地卷掉拉米雷斯嘴唇上的血珠。
然后他松开了手,看着这穿着白色祭衣的身躯因为缺氧带来的眩晕而沿着墙滑了下去,无声地歪倒在地上。
——也就是这一刻,他们听见远处传来闷闷的钟声,从那一排聊胜于无的窗户灌进来,在室内垂死挣扎般回荡。那是早晨六点钟教堂的钟声,用来引导信徒唱诵《三钟经》,回想圣母玛利亚怀孕基督的神迹。
信徒们会随着钟声念三句经文,每句经文后面另外背诵一遍《圣母经》,第一声钟声对应的祷词是“上主的天使向玛利亚报喜,她因圣神受孕。”
拉米雷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在这种极端情况向有一种奇怪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向对方示弱人执着。伊莱贾·霍夫曼看着他,面带微笑,那些被挣扎揉皱了的白色祭衣似乎令他感觉到快乐。
但是主教最后也没能站起来,他依然头晕目眩,连手指都在发颤。或者最开始因为在他家书房里那场竭尽全力的挣扎带来的肾上腺素终于开始消退了,在这一时刻恐惧终于降临了他。
——而霍夫曼在第二声钟声里悠闲地开口了。
第二声钟声对应的祷文内容是圣母对报喜的天使的回答,玛利亚得知自己被选中怀孕了上帝的独子,所以她回答道——
“祈祷吧,主教大人,祈祷吧。”霍夫曼微笑着说,“到了这个时候,您就应该说:‘我是上主的婢女,请照你的话在我身上成就。’”
拉米雷斯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他有可能是吞下了一句将要出口的咒骂。
不远处,莫德·加兰倒在地上注视着他们,她嘴里都是血腥味,看着伊莱贾指挥自己的手下拿起相机,白亮的闪光灯刺破了深沉的黑暗,她毫不怀疑他们会拍下一些画面寄给局里或者报社,用来制造恐慌。
她知道他的目的会达到的,因为听他的措辞,他应该还在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留了后手,或许那个教堂他们保不住了。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的霍克斯顿王国的四个总主教座堂之一,如果它被摧毁会对信徒们造成什么打击,简直不言而喻。
但是现在她并不在乎这一切,最后一声钟声敲响了,在她耳中奇怪地震耳欲聋。也如同尘埃落定,如同某种关于丧钟和末日的预告。
在这一刻,她只看着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对方金棕色的头发好像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唯一发光的事物。
在这一刻,虔诚的信徒们应当祈祷道——
[天主圣子降生成人,居住在我们中间。]
那白衣的神父终于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在回荡的钟声里面相撞。
[天主,恳求你广赋恩宠;求你因他的困难和十字圣架,使我们获享复活的荣光。]
六月二十四日,六点二十七。
随着最后一颗炸弹被拆除,欧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穿着聊胜于无的防爆服,虽然他们都清楚,那玩意唯一的意义就是在炸弹真的爆炸的时候给他留个全尸。现在他穿在厚厚的防爆服下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他示意自己的一个同事把已经停止倒计时的炸弹拿走,然后笨拙地脱掉了那件防护服。
他拎着衣服沿着潮湿打滑的地下墓穴台阶拾阶而上,墓穴的出口位于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东侧的一个耳堂里面,坚决不肯离开的那几位就在耳堂里面等他。
那是大教堂的紫衣主教,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行动部的克莱曼婷和亚瑟·克莱普:欧阳在局里听过不少他们小组的故事,简直就是什么活体007偶像。传说中的克莱曼婷从未告诉任何人她到底叫什么,因此人们就只能叫她克莱曼婷;而亚瑟·克莱普据说是在什么“跟坦克有关的事故”里加入安全局的,还有一部分人信誓旦旦地说那个事故还涉及到外星人飞碟和黑鹰直升机,反正有人问他的话,他只会过于紧张地摇头,完全不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一个字。
当然,那个小组里还有那个长的又帅又凶巴巴的怀特海德·兰斯顿,以及……
安全局有一半人在走廊里躲着莫德·加兰走,另一半人在一个高级主管职场霸凌兰斯顿结果被加兰揍断了三根骨头以后也开始试图躲着她走了。不过今天欧阳倒是没看见加兰探员,不知道她是去出什么毁灭世界的绝密任务了。
欧阳是踏着朦朦胧胧的晨光走上地面的,克莱曼婷一看见他上来了,就语气急促地问道:“怎么样了?”
“都拆除了,一切安全。”欧阳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表,现在都快三十九了,“当然,要是这个点还不安全,咱们也快要死了。”
克莱曼婷:“……真有道理。”
“不过有一个问题需要汇报给你们部长和局长,”欧阳皱着眉头继续说下去,“那四个炸弹,我估计和上次在圣若瑟教堂爆炸的那些分量差不多,之前那次爆炸案里炸弹只剩下残骸,但是还是能通过威力估算出数量的……你们跟进了那个走私非法爆炸物的案子,所以知道你们调查的那个恐怖分子购置了多少炸药,是吧?”
克莱曼婷疑惑地点点头。
倒是克莱普很快反应过来了:“分量不够?”
“实际上有点少,之前我提交了报告,说他有可能一共要策划三次袭击,你们找到的那个指向了袭击地点的笔记不是也证明了这一点吗?”欧阳的声音里有深深的困惑,“但是他好像给最后一次留得太多了……这次的爆炸地点选得不太巧妙,地下墓穴有点太深了,这次的爆炸分量肯定可以造成部分建筑物主体的塌陷,但是可能不足以摧毁整个拱顶。”
他说着指了指他们头顶上方高高的穹顶,上头绘制着厄娃手里的禁果、各种原罪和嘶嘶地吐着信子的蛇。克莱曼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上去——欧阳的手腕上戴着手表,表面显示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二十九了——教堂圆顶下方盘桓着不祥的阴影。
克莱曼婷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这完全是出于某种直觉,她开始说:“我觉得……”
她没说完,分针咔哒一声跳到了“六”这个数字上,秒针越过零点,还在兀自往后跳动。
人们喜欢用“666”这串数字来表现恶魔的意象。凡有明悟的,就让他计算一下那兽的数字,因为是人的数字,它的数字是六百六十六——
他们听见了沉闷的爆炸声,那来自支撑着穹顶的、罗马式的拱券结构,来自于那些隐藏在屋顶厚重的阴影之下的石头。那些立柱在极高处炸裂了,最开始是破碎的石屑纷纷而下,劈头盖脸地落在了每个人的头上,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剧烈的摇晃中试图稳住身体;然后是整片石片开始向下滑,沉重地砸在人们脚边;克莱曼婷看见一条巨大的裂缝沿着穹顶衍生开去,沿着价值连城的天顶壁画、撕裂了那颗血一般红的苹果。
那裂缝没入了古蛇漆黑的鳞片,顺着它的周身撕开了整个屋顶。
——那蛇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注:
①关于霍克斯顿王国的教区设定:
本章提到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也是一个总主教座堂,因为实际上设定是这样的,霍克斯顿王国有四个总教区(教省)和十四个主教区,其中菲尔格兰特总教区下面有四个主教区,弗罗拉总教区下面有三个主教区。
要是这个说法太绕了,简单的说法就是:这个国家有四个总主教和十个普通主教。
(另:其实这个国土面积和教区密度比率的设定偏法国一点,因为霍克斯顿就合德国两个省那么大,而55万平方公里的法国有二十多个总教区,德国一共才七个总教区)
②关于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的天顶壁画:
最主要的那副是《创世纪》里亚当和厄娃(和合本作“夏娃”)偷吃禁果的画面,代表着人类原罪的来源。
第一幅画是梅瑟(和合本作“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的途中,以色列人违背了梅瑟与上帝的约定,铸造了一只金牛犊作为偶像,违背了十诫里“不能崇拜别的神”的约定,这幅画代表七宗罪的“傲慢”,因为宗教上认为“傲慢”也指对神的不敬。
第二幅画代表“嫉妒”,加音(和合本作“该隐”)因为上帝喜欢他弟弟亚伯尔(和合本作“亚伯”)的祭品,而不喜欢自己的,所以在田野中杀死了弟弟,这是人类的第一起谋杀案。
第三幅画代表“暴怒”,国王黑落德(和合本译“希律”)娶了兄弟的妻子黑落狄亚(和合本译“希罗底”)为妻,这桩婚姻遭到了洗者若翰的反对,黑落狄亚怀恨在心,因此借女儿给国王跳舞的机会杀了洗者若翰。
第四幅画代表“懒惰”,故事来自于耶稣讲的一个寓言,一个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勤勤恳恳,二儿子则把他的那一部分家业都败光了,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第五幅画代表“贪婪”,可指“比所需占有更多的东西”:达味王(和合本作“大卫”)的儿子阿贝沙隆(和合本作“押沙龙”)是父亲最喜爱的儿子,但是他仍然不满足,想要成为新的国王,以至于谋权篡位,最后被父亲的军队杀死。
第六幅画代表“暴食”,狭义的观点认为“暴食”等于浪费食物。以色列人在上帝的带领下离开埃及,他们在沙漠中没有食物可以吃,上帝从天上降下白色的圆饼“玛纳”给以色列人吃,但要求每天从天上降下的玛纳不可以留到第二天,有些人把食物留到第二天早晨,玛纳就生虫发臭了。
第七幅画代表“色欲”:阿哈布王(和合本作“亚哈”)取了淫妇依则贝耳(和合本作“耶洗别”)为妻,纵然妻子崇拜邪教神灵、屠杀王国境内的先知,上帝因此震怒,向王国降下旱灾。
注意:圣经里从没有提到过七宗罪对应的故事,以上内容虽然看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在原书中也不是用来反应七宗罪的。换而言之,都是我编的。
以及,真的没有教堂会在墙上画这玩意的。
③信理部:全称为信仰理论部,梵蒂冈宗座的九个圣部之一,据说职责是“传播天主教教义并保护那些疑似因新兴的、不可接受的教义而处于危险中的基督徒传统”,职权也包括调查天主教内所有严重罪行,比如说猥亵儿童之类。
一般的枢机主教会在梵蒂冈宗座内部挂一个职,然后拉米雷斯就迷之成为了信理部的成员……虽然这位信理部成员自己也在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谈恋爱,吧。
④凡有明悟的,就让他计算一下那兽的数字,因为是人的数字,它的数字是六百六十六。
出自《默示录》第十三章。
⑤我希望菲尔格兰特教区的紫衣主教长得像科林·费斯,可惜我们的预算请不起科林·费斯。
⑥某些情况下脱臼会导致骨折和韧带撕裂……但是咱们最好忘记这个知识点。
第二十二章 末日号角
[在那日期内,人求死而不得;渴望死,死却避开他们。]
拉米雷斯被推进了那牢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