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加布里埃尔点了点头:“很意外吧?霍夫曼看来是真的挺喜欢那家餐厅的。所以后来的事情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了,在你还在圣殿圣徒会跟霍夫曼虚与委蛇的时候,我去找了这位年轻的主厨一趟,他跟阿登纳不一样,可不是被蒙着眼睛带到目的地的。他告诉我,那位雇佣他们的富豪的别墅在一座岛上。”
  ——显然这就为安全局的情报人员们缩小了范围,在加布里埃尔提供了这个线索之后,局里的人很快确定了霍夫曼的岛的位置。
  之前加兰从来没认真关注过局里提供给行动部的那些情报是怎么调查出来的,那从来不属于她工作的范畴,所以她也没想到这件事之前还有这么一段。
  “你刚才说弗格尔跟洛伦兹神父认识,”加兰慢慢地问道,“所以,他们两个在岛上的时候见过了?”
  “当时我调查发现,晚宴应该订在二十三日晚举行,记录只能查询到餐厅的厨师们二十二日在圣彼得-奥尔丁的住房记录,之后就踪迹全无,当时我也没想到霍夫曼会拥有一个岛。”
  加布里埃尔慢吞吞地摇了摇手指,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如果想想后来她带着相同的笑意目睹了霍夫曼的死亡,就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起来了。
  “按照合约,弗格尔的同事们一直要在那座别墅里工作到圣诞节后,但是弗格尔本人却在准备完二十三日的晚餐后就跟他们分开了;随后我发现弗格尔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在那之后一直是他一个人在抚养他的妹妹,我猜测他提前离开是想和自己的妹妹一起过圣诞节。所以,201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清晨,弗格尔在布伦斯比特尔科格的港口租了一艘船,打算沿基尔运河横穿日德兰半岛、航行到霍尔特瑙港,他的妹妹就住在基尔——这些都是有港口的租赁记录为证的。”
  加兰摇摇头,仿佛对某个部分感到不解:“但是这说不通。”
  “对,说不通,”加布里埃尔顿了顿,慢慢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到了此时,事情有三个疑点:第一,为什么弗格尔要大费周章地走水路去基尔?明明火车或者租车也能送他到目的地;第二,他为什么要自己租船?虽然航行可以算个人爱好,但是赶时间的时候好像不太妥当。”
  加布里埃尔一边说一边压下两根手指,还是笑吟吟的,但是明显十分享受这个过程,她继续说:“我调查了他的信用卡消费记录,那是一条小船,而基尔运河沿途是有客轮的,排水量大航行速度快,比他那艘小船要快三四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她相信加兰已经懂了,因为加兰看着她,问:“第三个疑点是?”
  “——他并非一人进行旅行,虽然港口的摄像头画质模糊,但是至少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加布里埃尔柔声说道,“这样,加兰探员,你完全明白了吧?”
  她打量着加兰,明显是想看对方进行猜测,她就是热爱这种自己已经完全知晓真相但是别人还在迷雾中摸索的过程,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加兰啧了一声:“我猜,在弗格尔独自离开霍夫曼的岛的晚上,洛伦兹神父不知道怎么从岛上逃了出去……混上了由霍夫曼的手下驾驶的船还是直接向弗格尔请求帮助?总之对方答应了,为了不让霍夫曼的人轻易抓住他,弗格尓选择自己驾船把洛伦兹神父沿运河带到基尔……但是显然最后洛伦兹神父还是被抓回去了,毕竟他是最后是被怀特海德从岛上解救出来的。”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之前去找弗格尔主要是为了确定那个岛的事情,我看关于航行的那部分他不是很愿意细说。”加布里埃尔漫不经心地回答,就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个故事一样。
  “所以,”加兰向着她眯了眯眼睛,“给洛伦兹神父找个室友?”
  “那种知道霍夫曼那档事的全部前因后果、还能阻止一个人把枪塞进自己嘴里去的室友。”加布里埃尔刻薄地回答,“如果你不愿意选弗格尔,我看你自己也挺合适的,只不过不知道你男朋友同意不同意。”
  加兰嗤笑了一声,作为对她的全部回答。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他们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或者不如说,在莫德·加兰去找伊曼纽尔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对方还活着。
  诚然,他带着那个罗马领去报警的时候或多或少是有那样的念头的……霍夫曼第二次雇佣他的时候用了另外一个假名,导致他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但是等到他进入位于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对面的那座房子里的时候就全然明白了,他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地方。
  所以后来他的手指发抖地拂过那片罗马领上的那些血迹,他脑海里有一个疯狂地涌动的念头,他会想——
  ……或许这次可以了。他想,这次我确实可以救你了。
  伊曼纽尔不愿意回忆三年之前的那场噩梦一样的航行,和它……收尾的方式,那是他懦弱和无能的证明,最后像无情的命运屈服的象征。现在这种人过中年的神父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比三年之前更苍老、更疲惫,眼角延伸出无情的细纹,每一条都是苦痛留下的脚印。
  某种意义上说,那全部是他的责任。
  “合租?”洛伦兹神父问道,他的声音冷硬,语调里的某个部分像是要断裂的弦一样紧绷着,“这是安全局的安排?”
  他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某种质问的语调,这让他更不自在起来,那个身材娇小的安全局探员所说的话犹言在耳——“我不会左右您的选择,因为我们没有立场要求您为这种事做出付出。”莫德·加兰说,她的目光锐利,怎么看都仿佛是在笑,“我不会问当年在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希望您知道,现在的洛伦兹神父绝不会太好。”
  然后那种笑容自她的眼里收敛了,伊曼纽尔觉得她透过他看见了什么别的事物。
  而加兰探员是对的,对方确实不好——这种不好从他眼里的血丝和紧绷的姿态里面流露出来,袒露而昭彰。
  “不是,他们只是说您拒绝了心理医生,”伊曼纽尔顿了顿,他想要自己至少露出微笑,然后意识到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安抚什么受惊的动物,这个念头让他更加不舒服了,“这是我自己提出的,安全局的人只说他们不会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而拒绝其他人入住公寓。”
  他又一次面对对方说谎,他不知道对方这次是否察觉到了。
  因为这句话里的什么部分让对方露出了一个近乎冷笑的神情,可能是“保证”或者“安全”之中的一个词。伊曼纽尔看着对方,想到社交网络上有些粉丝给他留言,她们说“我爱你无论何时都能露出笑容的样子”,现在他意识到那也是个笑话。
  “您看,”他强迫自己说下去,但是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坏主意,“我和我的编辑约好了下一本书的出版日期,在截稿之前我没有什么其他工作要做,现在就是要找一个安静一些的房子,大学校园附近的公寓会是个好选择……”
  伊曼纽尔顿了顿,对方的眼睛是那样冷硬的颜色,像是某种切面繁复的宝石。
  然后他补充了另一个词:“……拜托?”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表情还是措辞,那位严肃的神父的表情终于软化了一点。对方好像要叹气,但是最终到底没有——最后洛伦兹神父只是挥了一下手。
  “好吧,”他说道,就在伊曼纽尔最终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中间隔着差不多一米的距离,就算是对陌生人而言也过于礼貌了,“如果您坚持的话,等我结束了下一堂课之后可以带您去看房子。”
  然后神父停顿了一下,好像还想说点别的什么——或许是比客套的问候和公式化的对话更私人一点的东西,伊曼纽尔的直觉这样刺痛地指出——但是他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注:
  ①本篇副标题全部来自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第一章。
  ②大家会发现这个系列中其实金发的人挺多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日耳曼人种所以金发的当然多(。
  ③阿卡迪亚:希腊地名,在古希腊传说中是世界的中心和乌托邦。
  ④圣彼得-奥尔丁: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北部的一个临海城市。
  ⑤布伦斯比特尔科格: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一个城市,位于基尔运河(北海-波罗的海运河)的南部起点。
  ————
  
 
    本篇不是第二部 ,我的第二部场面才不会这么小(……) 
  本篇是《避难城》的衍生剧。
  【愚人船 02】
第二章 最后岁月
  [死亡的毁灭已不再算回事了,因为它已无处不在,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徒劳无益的口角、蝇营狗苟的争斗。头脑将变成骷髅,而现在已经空虚。]
  在当天晚上,埃弗拉德·洛伦兹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他的梦里常充斥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整个海岸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铅灰色,沙滩、天空和连绵成片的白浪的色彩全都是暗沉的。那些水带来的寒意如同尖锐的刀子一样刺入他的皮肤,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他的咽喉,一双锐利的、恶魔般的眼睛注视着他。
  然后海水吞没了他,淹没了他的口鼻——
  然后有个声音刺破灰白色的海岸线,撕开了呆板的幕布。
  他就从梦中惊醒,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浑身颤抖,能感觉到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等到洛伦兹神父尽力平顺了自己的呼吸以后,才意识到的门铃在响。
  所以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匆匆在睡衣外面披上另外一件大衣——他想起来了,伊曼纽尔·弗格尔前一天晚上来看了房子,然后就痛快地付给了房东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虽然埃弗拉德其实真的很怀疑对方确实是因为房东太太精心侍弄的那个美丽花园才选中这座房子的——所以说伊曼纽尔今天就打算搬进来了,他现在可能正拖着箱子站在门口,操。
  埃弗拉德只能拖着脚步去开门,在这种时候难堪地意识到自己的腿还在抖……他的嗓子干燥,就如同生生地吞下了一把沙子……毫不夸张地说,他知道门外迎接他的是难以捉摸的命运。无论他本人怎么否决,伊曼纽尔·弗格尔会搬来这件事绝对跟安全局的那些探员脱不了关系,可笑的是,他们似乎真的认为那是有用的。
  埃弗拉德做足了心理准备——关于喧嚣的街道、刺目的阳光和充满恶意的、来自人群的目光的心理准备,但是在门口迎接他的东西还是多少出乎他的预料:他一拉开门,一只沉重的、毛茸茸的、四条腿的生物就扑到了他的腿上,开始一边愉快地哈气一边啪啪啪甩尾巴,中途还踩了他好几脚。
  神父错愕地低下头:他的腿上糊着一只狗狗,一只真的、活的、毛茸茸的、奶油色的狗狗。
  “……这是克普托,我养的拉布拉多。”拖着箱子站在后面一点的伊曼纽尔说道,他脸上的那个微笑看上去有些紧张;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关于狗的事情的时候好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确实并不奇怪不是么?这个年轻人的金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看上去就像是会跟小狗在草坪上玩飞盘的那种人,“我昨天问了房东,她说可以养宠物的;当然啦,如果——”
  埃弗拉德摇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然后他让开,让伊曼纽尔拖着那个看上去相当沉重的箱子从他身边过去了。“我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剩下的都在外面车上。”伊曼纽尔一边把箱子搬上台阶一边介绍道,“其实主要是用习惯了的厨具……请您摸摸它。”
  “啊?”埃弗拉德愣了一下。
  “摸摸它,”伊曼纽尔向那只浅色的拉布拉多犬点点头,“它看上去很喜欢您。”
  然后他就愉快地抱着那堆东西走到屋里去了,就好像刚才那个模棱两可的指示可以说明很多事一样。埃弗拉德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而那只狗还看着他愉快地摇着尾巴。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只能选择蹲下去摸它的头。
  他的手指触摸到了狗厚实温暖的皮毛,那只浅色的动物欢快地窜进他的怀里,用温热的舌头去舔他的脸。这小生命是如此的愉快、热诚,不知人间险恶。
  他的手指发抖地掠过那鲜活的肉体,它的主人在厨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弄出什么叮叮当当的声音来,而那个人——那个人见证了他最为狼狈、最为卑微的一面。
  他的嘴唇擦过小动物的皮毛,嘴里呢喃着什么自己也不知为何意的音节。在这短暂的片刻,他闭上眼睛,想要忘记记忆最深处的梦魇。
  //2012年十二月二十三日,23:00。
  伊曼纽尔·弗格尔的船靠了岸。
  他的主顾人还不错,在得知他要赶回家去和妹妹过圣诞节之后慷慨地派船把他送到大陆上去——他们店的厨师受雇去为一个有钱人准备私人晚宴,宴会的地点在一个岛上,要不是对方要求准备一场有十二个人用餐的晚宴,本来伊曼纽尔是不想在圣诞节前夕出远门的——现在船已经停靠在码头上,夜晚的水面看上去近乎是黑色的。
  开船的那个人也跳下了船,说是打算开个小差去岸上喝一杯,在伊曼纽尔拒绝了对方热情地想要帮他搬行李箱的提议之后,那个人就先一步走了。
  伊曼纽尔本人则在查航班信息的时候不小心耽搁了时间,等他准备拖着箱子下船的时刻,负责开船的那位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巷弄的阴影里面。在他提起拉杆箱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沉重的咚的一声,似乎就从他身后甲板的某处传来。
  伊曼纽尔猛然转过身,看向身后浓重的黑影——然而什么都没有,海面一片黑暗,灯光像是一条河流一般点缀在岸上。伊曼纽尔以为自己多心了,那可能是鱼或者水鸟会发出的声音,但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后腰。
  后来,他会知道那只不过是一把拆信刀,隔着冬季的大衣能不能捅进身体里都很成问题。但是当时他只知道握着刀的那只手是颤抖的,对方吐息粗重,开口的时候如同在忍受什么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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