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手枪发出了被打空的咔哒一声,幸存者冲上去,对方毫不犹豫地用枪柄砸向一个人的太阳穴,在对方踉跄后退的时候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捅进他的脖子。更多鲜血从大动脉中夸张地飚出来,喷溅在那个女人的脸上,甚至喷上了天花板。那身躯倒下了,而托比握着枪的手在发抖,上帝啊他真的不擅长打斗——
更多的声响,使人骨头断裂的重击,身体仓皇倒地的闷响,那身躯里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他看见那个人(非人地,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指出)把他的手下用精准地格斗动作摔倒在地,用手有力地拧断他们的脖子,那种骨头断裂的声响就算是出现在罪大恶极的人的噩梦里也不算是逊色。
最后一个人握着匕首进行了勇敢的尝试,他的力气算是很大,这是他的优势所在。他们在地上翻滚,他握着匕首而那个女人残忍地卡着他的手腕,托比看见她生生把那只握着刀的手翻转到另外一个方向直到腕骨断裂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她在对方的痛呼之中把那把刀一点点推进他的胸膛。他紧张地握着刀柄似乎在垂死挣扎,直到那女人把另一只手握成拳重重地击打着刀柄,把那把刀一点一点地凿进了他的胸膛。
等到那阵可怕的抽搐停歇,那个女人从死尸上面起身,看向托比。
她的脸上沾着喷溅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像是雨点、雀斑或者墨滴,她的眼睛可怕地发亮,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的喜悦,伴随着食肉动物牙齿之间喷吐出的可怕的热气,它们矮下身子穿越灌木丛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响。
托比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他的手指僵硬发麻。那个女人扫了他一眼。
“我建议你放下那把枪,”她语气平和地提议,“它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对吧?”
托比干涩地吞咽了一下,挪动着自己的重心,那把枪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2009年,卢辛达艺术馆。
“泰兹卡特觉得没有进行这部分学习的必要。”赫莱尔说,他手里握着一把不太实用的蝴蝶刀——反正什么不实用的刀都能在他手中发挥出可怕的实力——优雅地甩出一个复杂的花样,“我个人觉得很有必要,但是也没有必要再跟他争论了;于我的处境而言,惹恼他的下场可比惹恼‘鼠王’之类的人物可怕得多。”
“他希望我永远不要卷入……这种事里,这是可以理解的,他就是个保护欲过头的大哥哥,咯咯叫的老母鸡。”莫德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总之,我们开始吧。”
“这真是个形象的比喻,我应该挑个时间讲给他听。”赫莱尔笑了笑。他从他那永远闪闪发光的皮沙发上站了起来,缓慢地穿越庭院。“好吧,你的课程你说了算——那么,关于刑讯。”
这是玻璃花房里花朵开得最可爱的季节,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玫瑰花枝和垂悬的蔷薇。花架下面格格不入地伫立着一个铁架,上头紧紧地绑着一个大块头,赤裸的上身上纹满了黑帮纹身。有经验的黑帮成员或执法人员可以通过那些纹身辨认出他们进过几次监狱、杀了几个人,而眼前这个人的纹身显然可以告诉其他人,他当然不好惹。
但是这个人现在被大汗淋漓地绑在这里,正惊恐地注视着赫莱尔。
赫莱尔懒洋洋地向他踱过去——很奇怪的一点是,他干什么都能干出一种休憩一般的懒散态度——他凑近了那个被绑着的人,打量某种绝对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专注地打量着他。
“重点就在于,”他沉思一般地说道,“怎么把这个过程拖得足够长,怎么造成足够却并不致命的伤害,以及——怎么发现对方的弱点。”
他顿了顿,仿佛一个给学生留下消化知识点的时间的大学教授。
“不过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部分开始,关于疼痛的那个部分。”赫莱尔总结一般地说道,同时稍微沉下手腕,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刀刃捅进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大腿。//
托比被结结实实地绑起来了,那个疯女人就站在他的身前。
现在,他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那个女人手里无聊地摆弄着一把沾着血的刀子,就是她用来割开别人的喉咙的那一把。她平静地说:“我来这找你主要是为了两个问题的答案:第一,霍夫曼除了你和刚刚已经死透了的那些人之外是否还有手下;第二,他是否还为未来制定了什么计划——如果你配合地回答这两个问题,别说什么多余的话,我就能让过程变得很快,你明白了么?”
托比拼命摇头:他当然不可能明白!“过程很快”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看着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团布从他嘴里抽了出来。
他一能发出声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你他妈是谁派来的人?!我不知道——”
对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刀刃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腹部——托比眼前黑了一秒钟,如果他受伤的经验足够丰富的话,就会知道这一刀不怎么致命,没有伤到什么大血管和重要器官。但是他受伤的经验显然不丰富,他胜在忠诚和嘴巴严实,又不是耐打,所以他只是疼得浑身发抖,像是虾米一样试图把自己团起来,可是却被绳子紧紧地勒住了。
“我说‘别说什么多余的话’,”对方在他的耳边嘶嘶地说道,“你是哪个字听不懂?”
科尔森的手机发出了一声轻柔的提示音。
他把屏幕解锁之前大约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因为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确实了解加兰,而他当然也知道霍夫曼最后的行动让加兰多生气。那混蛋是死定了,但是加兰绝不会放过给那些神职人员寄礼物的家伙的。
而科尔森就算是知道有人要遭殃了,却也该死得根本没法找到加兰:因为第一,情报部门的人根本还没搞清楚那个托比藏身在哪,加兰会快他们一步并不是情报部门本身的问题,因为科尔森知道加兰的情报来源肯定也不合法,而这种黑帮藏身地之类的消息向来在黑道上流传得比在白道上快多了。霍克斯顿的非法组织向来纪律严明,安全局的情报网没法渗入其中也是情有可原的。而第二,加兰在某些方面优秀得过头了,只要她决意行动,身上就不会携带任何能让安全局定位的装置、开任何一辆可能被他们查出来的车,而且她绝对、绝对不会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
这就是为什么连亚瑟现在也找不到她,她远远地把他们甩在了身后。
——而新的短信也确实足够言简意赅,那种非常糟糕的言简意赅。
加兰在这条短信里写道:“完成了。”
下面附了一个定位,看上去似乎是旧城区的一个修车厂。
“靠。”科尔森喃喃地说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冷静了点。“好吧,好吧——看来我得去找莫德了,‘私人地’,见鬼,这事要是让局长知道了就……好的,拉米雷斯枢机,我得走了。”
局长绝对不能知道加兰干了什么,这点毋庸置疑,要不然她的职业生涯就玩完了。虽然他们就算是抓住了托比,法庭根据他之前的案底也八成会给他判注射死刑,但是私刑和程序上的死刑也是不同的,加兰明明应该知道其中的分别才对!
“我要和您一起去。”拉米雷斯平静地说道。
“您也非得在这个时候添乱吗?!”科尔森崩溃地喝道,“您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吧?!我要去帮我的探员掩盖一桩她该死的一定已经犯下的谋杀案!”
他狂怒地盯着对方,但是拉米雷斯看着他,目光可怕的冷静。
“我当然知道您要去干什么。”拉米雷斯枢机说道,他看上去确确实实严肃了起来。“所以,您是打算带着您的共犯一起去,还是打算杀人灭口?”
科尔森一只手握着手枪,一只手谨慎地推开了修车厂的门。
其实以他对加兰的了解,他大可不必这么谨慎,因为这个修车厂里肯定也不会有什么人还能跳起来袭击他了。拉米雷斯穿着一身便装,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修车厂里很昏暗,加兰肯定是在入侵的时候先切断了他们的供电,科尔森咬着牙用手电筒照明,后背一阵阵发冷。
偌大的修车厂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气息,他们几乎走两步就要不可避免地踩进一滩血泊里面。许多鲜血在地面上被拖拽开来,那是打斗留下的痕迹,顺着那些血迹一路用手电筒照过去,可以看见不少躯体躺在黑暗里,无声无息,有些四肢被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科尔森默默地计数:他至少已经看见地上躺着七八个人了。
问题是虽然修车厂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外面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但是这条街到底还是有商店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报警……这说明加兰肯定用了消音器,以及,整个过程肯定非常、非常快。
然后科尔森看见了修车厂最后方的那扇小门,虚掩着的门简直像是魔鬼充满诱惑的大口。他握紧了枪,几近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伸出手触碰到门的时候,除了冷冰冰的金属,又碰到了一手的血迹。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把门推开了。
下一秒,浓重的血腥味差点把他冲得后退了一步,他环顾四周,手电筒的圆形光柱给他圈出了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弗罗拉大主教还在他身后,所以手一抖直接把手电筒关掉了。
“天啊,”这位安全局行动部主管在黑暗中喃喃道,“天啊,莫德。”
拉米雷斯落后一步,所以在科尔森关掉手电之前几乎什么也没看到,这简直是神对他的宽宥。
现在他眼前一片昏黑,只有微软的光线透过修车厂最上方的一排小窗户聊胜于无地落入室内,因此,他只能隐约看见地面上散落的弹壳和斑驳的血迹,那房间最为黑暗的角落里,堆着一堆形状模糊难以辨认的、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的碎块。加兰站在黑暗中的某处,指尖上正有未干的鲜血向下滴落。
“希利亚德,”他听见对方静静地说道,“站在那里不要进来。”
注:
①2006年:加兰十四岁,弗朗西斯·斯图尔特二十岁。
我之所以要写这条注释是因为我也实在记不住他们的年龄了。
【愚人船 14】
警告:加兰确实有心理问题,主教弃疗了,过多情话。
第十四章 非法的激情
[出没于她的噩梦之中的,困扰着她的孤独之夜的动物就是她的本质,它将揭示出地狱的无情真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厚重而咸的味道,就好像是潮湿的铜、生锈的钢铁;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莫德·加兰看上去也无非只是一片模糊的阴影,形状奇怪的夜晚的造物。
拉米雷斯站住了,就好像真的是被她的那一句话定住了似的。莫德让他停下,于是他停下了,没有跨过那道昏黑的影子和流淌的血河。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完全知道他走得更近以后会看见什么,他已经在心里把那个场景描摹到纤毫毕现,所以根本不需要真正看清。
科尔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生起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尖啸的茶壶,人人都能听到那层还算冷静的人类面皮下面开水滚烫沸腾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他开口的时刻声音带着种极力压制怒气的颤抖,可能还在句子的某个部分把一些吓人的脏字生生嚼碎咽下了。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加兰看着他,她脸上依然有逐渐干涸的血迹,变成深棕色之后全部混杂进流淌的阴影里面,她回答问题的语调竟然还挺平静,配合着这个画面简直像是个教科书式的变态杀人狂:“我想这么做,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她顿了两秒钟,又看看拉米雷斯,然后屈尊继续解释道:“反正您知道那个案子很吸引眼球,把他们抓回去之后谁知道有多少律师愿意给他们提供辩护,就为了提高知名度。”
科尔森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感觉简直像是在吞咽一把沙子:没错,他知道;人们对这种家伙总有些奇怪的热情,更不用说伊莱贾·霍夫曼确实长得不错。他简直能想象,如果霍夫曼活着进了监狱,准能花钱给自己砸来个好律师、给他开个精神方面疾病的鉴定书,最后让他逃脱注射死刑;然后还会有人愿意把的经历出成书,或者在他的服刑期间疯狂给他写情书。
——但是这只是其中一方面。
另一方面,科尔森也知道,加兰其实觉得霍夫曼死得太轻巧了,毕竟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那事发生得太过紧迫,加兰的身体状况也不够好,导致那件事解决的……没什么她的“个人”风格。没错,科尔森对加兰进入安全局之前和之后的所有不良记录都一清二楚,局里的心理医生指出她过度杀戮的倾向来自于童年创伤,实际上科尔森可没有那么肯定。
科尔森头痛欲裂地反驳道:“那你也不能就这么……”
“长官,您说过不会过问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加兰抗议道。
“显然我确实可以不过问你得到消息的那些显然违法的途径是什么!我尽量在这种小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也不是说你可以在不请示我的情况下把局里的犯罪嫌疑人直接分尸!”科尔森猛然提高了声音,他发起脾气来足以把行动部大部分探员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他知道自己吓不倒加兰的,“老天,你甚至还没有复职,你没有出外勤的许可——你这是逼着我把你的违规汇报给局里!”
拉米雷斯多看了科尔森一眼,毕竟他才是那个出门之前就说“我要帮我的探员掩盖一桩她已经犯下的谋杀案”的人。
加兰静静地看着他:“你会吗?”
“我不会吗?莫德,我们之前早就谈过这个问题,不是吗?”科尔森气急败坏地反问,“就在你往巴克豪斯·阿登纳身上开了二十一枪之后?——你不要摆出一副‘为了迷惑霍夫曼我不得不这么做’的表情,我知道你那么做只是因为你想要那么做!当时我跟你说过什么?还有更早之前?我一次又一次跟你说‘下次不准那么做了’——”
“但是你还是不会向安全局汇报她的违规行为的。”另外一个声音忽然插嘴道。
科尔森猛然转头,力气大到颈椎发出吓人的嘎巴一声:“什——?”
而就在这个时刻,墙角那片浓重的黑暗把一个人吐了出来:正是奥勒留公爵,他看上去彬彬有礼的、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甚至正向着科尔森微笑,就好像他没有踩在一个人的血液和内脏碎片上一样:“你每次都会对她这么说,但是你每次都会给她收拾这堆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