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科尔森目瞪口呆,显然之前完全没发现莫尔利斯塔在。而这位又老神在在地转向同样说不出什么话来的拉米雷斯,有礼貌地点点头:“日安,主教大人。”
  科尔森懒得听他们寒暄,他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真的——莫尔利斯塔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显然所有事情都是加兰一个人干的,他出现在这里纯属只是为了让科尔森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另外美滋滋地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因为一个真正的王室成员不能深陷这种丑闻,如果科尔森要上报给局里就必须把莫尔利斯塔扯进这个事件里去——实际上他巴不得自己也被卷进去,作为对他那已经入土的老爹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科尔森没法坐视自己的朋友陷入那种境地,而局长则没法看着梅斯菲尔德家的长子因为违纪再次被军方处分:鉴于他们的局长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或多或少地有梅斯菲尔德家族的支持。最好、最好的办法就是科尔森现在就把加兰干的事情和莫尔利斯塔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一起咽进肚子里去。
  科尔森的怒气可能又回来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她的?”
  “我欠她一个人情。”莫尔利斯塔理所应当似的回答,科尔森知道,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真正想说的是“她救过我的命。”
  而他显然还有别的伟大见解要发表,他又说:“另外,我也很乐意看见霍夫曼的手下陷入现在这种境地——要知道,他对我弟弟做的事情可不算是非常礼貌。”
  科尔森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从某个完全疯狂的角度来说,莫尔利斯塔是对的,因为他显然很成功地用自己的在场让科尔森没路可走了;这家伙要不是个王室成员,科尔森会选择冲着他的脑门开一枪。
  他没好气地问加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同时他又想,都事到如今了,他竟然还想从加兰这里要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她可是天杀的站在一堆尸体碎块中间和他说话的。
  加兰耸了耸肩:“我确认这件事彻底解决了,霍夫曼没有别的手下;但是他还留下了一些物品,就放在修车厂的地下室里,如果您愿意可以带人查看——当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确认他留下的物品是他给那些神职人员准备的……礼物,”她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发出一声气音般的笑声,“显然霍夫曼记得他和他们每个人的相遇纪念日,真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浪漫。”
  “他不会骗你吗?”出于保险起见,科尔森多问了一声。
  “不会,他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骗我。”加兰带着笑意回答,她几乎不引人注目地低下头向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扫了一眼,科尔森很确定她看着的那片地面上有一个滚落的头颅,就属于霍夫曼那个忠心耿耿的倒霉手下。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拉米雷斯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这么多细节。
  委曲求全地,科尔森绷着脸点点头:只要确认霍夫曼不会阴魂不散地搞事了就是最重要的。
  “所以——稍等。”加兰忽然慢慢地说,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在把手机凑到耳边的时候依然犀利地盯着科尔森,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几乎令人害怕。
  “我完成了约定。”她一接起电话就这样轻声说道,似乎对对方打来并不是很吃惊,“是,我还想确认施海勃的事情确定可以得到解决,既然你已经答应——不,我并不怀疑你的手段,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好的,好,再见。”
  她一挂断电话科尔森就皱着眉头问:“什么约定?跟霍夫曼的手下有关系吗?”
  “您说过不会过问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加兰愉快地重复,“您只需要知道,那个记者的事情不日就能得到解决——一劳永逸地。”
  她注意到了其他人看她的表情,然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脸上喷溅上的那些血迹让那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吓人。
  “您在想什么,长官?”她几乎是挑衅一般地问道,但是当然了,这也是她的常态。“我答应过您,他是不会死的。”
  //一天之前。
  赫莱尔·伊斯塔写完那张纸条——上面无疑有着那个名叫托比的家伙的地址——加兰伸出手去够,赫莱尔就跟逗小动物一样抬起手去,纸片撕得参差不齐的边缘自加兰的指尖滑开。
  加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直视着他:“赫莱尔。”
  “莫德,”赫莱尔用惯常的那种缓慢而温和的说,“在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前得先明确一点:泰兹卡特会无条件地帮助你,是因为他把你当妹妹在抚养;但是我并不会,对吧?”
  “对。”加兰的眼睛看上去晦暗不明地闪烁了一下,“然后你打算在这件事上糊弄我,希望令我意识到你给我这个地址,就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是吗?”
  “不是吗?”赫莱尔反问,尾音懒洋洋地拉长。
  加兰哈了一声,她好像忽然不着急了,放下了那只试图就够那张纸片的手,忽然又大感兴趣地吃起她那份咖喱香肠来。她用签子把香肠上面那层酱料刮掉,慢悠悠地,睫毛低垂着:“显然不是,你只是想借我的手杀死那个家伙,如果我不去,你也会自己去的。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来这里跟我吃这种快餐。”
  赫莱尔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逝,他定定地盯着加兰。
  “那个托比是你们金枝的人,他加入你的……联盟的时候,违背了你定下的最初的规定,那些杀手必须是完全中立的,不能跟任何黑帮组织有瓜葛。要不然,如果一个组织雇佣了他们却被背后捅刀,绝对不是你和你的客户愿意看见的事情。”加兰慢慢地咀嚼着那段香肠,微微地皱着眉头,就好像在吃一道数学难题。“霍夫曼给托比搞了一个清白的身份背景,让他加入了金枝作为庇护,而你却在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
  加兰顿了顿,继续说下去:“直到摩根斯特恩把她的生意对象是谁这件事透露给了我们,然后你才知道真相——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消息是怎么流通的,这对我也不重要。总而言之,现在你知道托比在依附你们的同时忠诚于一个恐怖分子,所以你的麻烦大了。”
  那是毋庸置疑的——“金枝”,霍克斯顿的黑暗世界中充满神秘色彩的王国,为所有不齿的勾当提供自由杀手;只要你有钱,这个组织的人能为你做到任何事情……听上去就跟紧急避孕药一样百试百灵,当然前提是他提供的那些杀手确实不偏向于任何组织,不会泄露雇主的秘密、不会背叛、不会两面三刀。
  赫莱尔·伊斯塔是一个很注重声誉的生意人,据加兰所知确实如此。
  “就算是我不来找你,你知道真相之后也会选择自己干掉托比和他的手下的。我完全可以选择让你的人去干,对安全局毫无损失;反而是你得想办法怎么把这件事瞒天过海,免得安全局日后进行调查的时候把托比是霍夫曼的人这件事张扬到你的那些客户的耳朵里面去。”加兰轻轻地说道,无视了冷掉的薯条,把剩下的食物都倒进垃圾桶里。“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倾向于自己去干这件事,我猜那能调节我的心情。”
  赫莱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莫德,你小时候要比现在可爱多了,你知道吧?”
  加兰啧了一声,伸出手去猛然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赫莱尔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在阳光的直射下泛出一丝奇怪的紫色,然后他笑了起来:“看来是时候敲打一下我那些不好好干活的下属了。那么作为交换,我帮你处理里奥哈德·施海勃的事情,而你帮会处理掉托比,如何?”
  “‘处理’这个词未免太简单了,”加兰眨眨眼睛,哈了一声,“你的意思其实是,我得确保他们这帮人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免得日后有人说漏嘴;然后还不能让安全局对他们立案调查,一旦局里大张旗鼓地调查托比和霍夫曼的事情,就总能从一个途径传进那些黑帮的耳朵里。”
  “确实是这个意思,加兰小姐真是聪明伶俐。”赫莱尔满哈了一声,他显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从加兰拿走那张纸的同时,她就已经接受了这种不太公平的交换了。
  或者对加兰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不公平。
  因为赫莱尔其实也知道,处理施海勃那种记者,这个程度的事情加兰其实根本不需要找金枝帮忙。你要对付一个普通人,完全不用扯上这种在常人的世界里连传说都算不上的神秘组织。但是有趣的是,这就是更加黑暗的世界里的社交准则,而加兰看上去虽然好像很不好相处,但是真的深谙社交的规则。
  当他们还站在同一个战线上的时候,就不妨互相欠一点人情,他们欠对方的越多,就越紧地捆绑在一起,日后就不得不共享更多的资源。奥勒留公爵跟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是那样的,现在加兰和他也是那样的;甚至当年泰兹卡特把加兰交给他教导,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这也是就算是加布里埃尔不停最小限度地在科尔森的底线上踩来踩去,还能顺顺当当地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大名鼎鼎的施威格家族的势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加布里埃尔和科尔森肯定都掌握了一大批对方干的龌龊事的证据,挣个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毕竟不可能人人都跟泰兹卡特里波卡和加兰一样一起长大,在他们这样的人之间,筹码越多就越安全。
  他们头上的阴云愈加的浓重了,在第一滴雨落在人行道上之前,赫莱尔斟酌着开口。他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最近你的部门在办的那个案子吗?”
  (其实他的舌尖上还有另外一个词,他才不关心行动部最近在处理什么碎尸案,他之所以知道莫德的同事们在做什么,是因为他也在观察着类似的征兆。他几乎就想说出那个名字了,瘟疫的象征,他想,Rattenkönig)
  加兰多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看上去是那样的冷。
  “我们现在最好不要谈论那个问题。”她轻柔地说。//
  科尔森当然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仿佛他再留下就忍不住砸烂加兰或者莫尔利斯塔二人其中一个的头。他在外面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串马达的轰鸣,而拉米雷斯踟蹰地被莫尔利斯塔领出门去,他们两个在修车厂宽阔荒芜的院子里停下了,站在了下雨之后潮湿的地面上。
  加兰不知道留在厂房内部忙活什么——然后据莫尔利斯塔所说,她正在把整个场景伪装成一场帮派仇杀,显然她对此早有计划。而科尔森也必然已经决定把这件事全都吞进肚子里,假装他们从未从摩根斯特恩那里拿到“托比”这个名字,这样他就永远不用面对他的探员的谋杀指控和奥勒留公爵的名誉危机了。
  现在留在这个修车厂里的人除了加兰以外没有人会知道,科尔森的这个决定正中赫莱尔·伊斯塔下怀。如果科尔森按部就班地把托比的事情立案侦查,这件事只要一落实在书面材料上,那些黑帮就早晚有一天会知道金枝的麾下曾有一个实际上忠于霍夫曼的杀手,这确实对赫莱尔“商场上”的名声不利。
  而现在拉米雷斯正怔怔地盯着虚掩着的门扉,门内只透露出一小条隐约的黑暗来,但实际上那里面有至少十具尸体、一条血河、一场谋杀。莫尔利斯塔全程只负责站着看戏,他的目光落在拉米雷斯身上的时候甚至是轻松的。
  “怎么了,主教大人?”他这样轻松愉快地问道,“她终于令您感到害怕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拉米雷斯低声回答,他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了疲惫,“我现在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莫尔利斯塔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一刻,他似乎完全从媒体口中的那个花花公子人物设定里脱胎出来,显得几乎有些不真实。他一针见血地问道:“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黑暗面,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对她的黑暗面照单全收的您本人?”
  “公爵,我本来以为这是一场轻松愉快的谈话的。”拉米雷斯苦笑道。
  “如果是咱们两个端着香槟杯站在一个蠢兮兮地三文鱼冷盘前面的话,我可能确实可以跟您聊一点轻松愉快的内容。当您第一次意识到您未来的日常可能跟这样血淋淋的案发现场息息相关的时候,您就永远远离轻松愉快了。”莫尔利斯塔一针见血地指出。
  拉米雷斯长久地注视着他:“我们中间确实有些问题,对吧?”
  “说起来真神奇,您现在面临的问题我四年前在米苏拉塔就意识到了。”莫尔利斯塔没试图掩盖他声音里的讽刺,这方面他、加兰和怀特海德·兰斯顿可能可以组成一个奇怪的文学修辞小组,他们都以讽刺为乐。
  “米苏拉塔?”拉米雷斯的声音微微提高了。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莫尔利斯塔哈了一声,“您根本对某些方面的莫德一无所知,对吧?所有她不愿意向您提起的部分,您都根本没有主动问起过——您不知道她参加过利比亚战争,对吗?”
  拉米雷斯张口结舌,莫尔利斯塔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丝痛苦,这令他感觉到一丝残忍的快慰——因为他感觉自己在伤害大主教的同时,似乎也在伤害自己。在这样的时刻,他会回想起他们依然还在军校的那些日子,那些仿佛无忧无虑的生活和漫长的夏天。
  (所有他不愿意向你提起的部分,你都根本没有主动问起过)
  就是这样,他当然遭受了惨败:以突然的分别开始,然后是爱德华·科尔森和安全局委托的那个案子,再然后是漫长的寻找和追捕,他们穿越了许多国家,莫尔利斯塔记得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疤对应的城市名字。
  最后一切以一场惨败告终,当他每一次看见怀特海德那只浅蓝色的假眼睛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场失败。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做得甚至还没有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好,至少拉米雷斯永远重新开始的机会,而他大概早就失去了那个机会——那是他亲手放弃的。
  拉米雷斯当然不可能知道莫尔利斯塔在想什么,他们陷入缄默,就在这一刻,加兰推开了修车厂的大门。
  下一秒,一股火焰从她身后喷吐而出,爆燃卷起的热风掀起了她的衣摆,她显然找到了一些可以很容易地把这个厂房烧起来的东西——考虑到里面的那些汽车,这并不奇怪——她就这样踩着滚滚的火星走了出来,白衬衫的袖口上全都是干涸的暗色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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