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惊讶——这也行?
世子与她年纪相仿,又是那样的尊贵身份。莒绣不好回应,这一愣神的功夫,韦鸿停已经揽着她往里去,并招呼身后的褚敇道:“我有个事要办,我看呐,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褚敇兴奋道:“师傅快说,我正闲着呢。”
韦鸿停等莒绣坐好了,再自行坐下,随手示意褚敇也坐。
莒绣总算找到点能做的事了,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取了茶盅要倒,又被他抢了去。
第一杯是她,第二是他,第三杯才是世子。
褚敇丝毫不在意这些,接过茶,胡乱饮了两口,放下茶盅,心急催道:“师傅,你还没说是什么事呢?我先说好,不能是山泡子。我的娘喂,再让我领一回她,也不用我爹出手,我吊死自己算了。”
韦鸿停笑道:“没那么麻烦。前两日,你师娘和方书音争执了几句,那是个心思狭隘的。你师娘心里不安,不想得罪了人,就想着要去致个歉。我呢……”
他状似为难地吸了口气,皱了下眉。
褚敇立刻道:“方书音是谁?等等,可是方浩家那个?”
他见师傅点了头,而师娘一脸为难,便拍着胸脯道:“师娘这样好,那必定全是那人的错。师傅,你放心,晚些我就让她给师娘跪着认错。”
韦鸿停笑着点头,赞许道:“你办事,我放心。对了,你的事,如何了?”
褚敇撇撇嘴,丧气道:“她说我就是命好,投生在了好人家,别的事上,那是一无是处。师傅,我觉着没意思!过几年,我玩够了,就做和尚去。”
莒绣听得忧心,她夫君却丝毫不急,只缓缓道:“做和尚也好,少了纷扰和往来,日子清静。无酒无肉,饮食清淡,延年益寿。不过,你要早些练练跪坐,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我听人说,早殿二堂,晚殿三堂,如今都精简了些。只要经书都背下了,那寻常日子,半个多时辰即可。逢佛诞佛节,那就要辛苦些。”
褚敇一听,两眼无光,立即改了口,甩着头道:“算了算了,我六根未净,家里还有幼妹要照看,等老了再说。”
师傅张嘴欲言,他立刻起身,飞快道:“师傅,我新收了些画,都放在招摇山。你和师娘一会就过去看看吧。”
他说这话时,眉眼飞扬,说完起身就走。
韦鸿停也起了身,并不是送人,而是推着娘子进屋里换衣裳。
新婚要穿红,但红也有许多种。
他换回了喜服,替她重新挑了件大红织金妆花云鹭纱衣换上。
金花冠换下来,改戴金镶红宝的莲花冠,先前嫌弃的镶宝花钿也戴上,若不是莒绣阻拦,他还要插一把簪子上去。
莒绣笑着摇头道:“先生,我不觉着自己不如她了。我不想和那样的人比,不值当。”
他笑着亲亲她,点头应道:“总是你想得最通透。”
方书音此刻正窝在干娘怀里腻歪。
母亲太爱说教,每回她做点什么,爹护着,娘却要砸来一堆那些刻板的规矩道理,听得人烦腻。所以,昨儿办完事,她一是为了日后有说辞,二是不想被母亲缠上,特意躲在干娘这。
秦夫人也乐得有她陪着。夫君公务忙,闲了还有四五个妖精勾着,无事不会登她的门。亲生的儿子被父亲教得死板,庶出的几个,她看见了来气,唯有干女儿最合她性情。书音和自己,比和她母亲还亲近,她当然最疼她!
外头丫头来报:“方夫人传了口信,让姑娘即刻回去。”
方书音抱着干娘胳膊轻晃,娇道:“干娘救我!我离了那府,我娘必要以失礼为由,念我个满头包。”
秦夫人心疼道:“道士念经吵得慌,白事又晦气,那又不是你至亲长辈,没那个必要时时守着。不过是一门子远亲,吊过孝就成了,哪里就失礼了?你母亲也太迂腐了些,不去不去,你就在干娘这,有我呢。”
丫头忙道:“禀夫人,方夫人说是王府派人送了帖子,请姑娘去坐坐。”
方书音眉一挑,笑着问她:“是谁下的贴?”
丫头有些为难,秦夫人便嗔骂:“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小姐又不是外人,她问你,你知道的就答。”
丫头垂头,小声道:“说是世子,急着要见。”
方书音垂眸,等着干娘发话。
秦夫人却皱眉道:“我听你干爹说,王爷急着回来处理宗要紧事。这节骨眼上,他叫你去做什么?要不,我替你回了吧。我是长辈,我回个贴过去,就说我身上不好,你陪着我,走不开,改日再去给王妃请安。”
秦夫人觉着那位世子无礼,哪有这样大刺刺邀个姑娘家立刻去见的,又是这个时辰。便是他对书音有意,也不该这样召之即来,到底不尊重,将来难免有人说嘴。
方书音心里焦急,忙道:“干娘,万不可如此。干娘身上好好的,我不要犯这样的忌讳,若干娘将来哪儿不好,书音如何能安?”
秦夫人并不信这些,但她信书音的孝顺之心,笑着拍拍她的手,道:“那我让家里几个陪着你去。”
方书音哪里肯,又道:“干爹和王爷政见不同,倘若妹妹们陪着去,难免有人胡乱揣测。如今干爹正得重用,书音怎么好给他添麻烦。”
秦夫人心爱她,正是因这样的贴心懂事,。她将方书音搂进怀里,感慨道:“那你仔细些。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必有大造化。你放心,干娘跟前没个知冷热的,唯有你最合意。我那些宝贝,都攒着,到时全拿来给你添妆!”
方书音抱着她的腰,腻到她怀里羞臊了一阵,然后急匆匆地回去换了衣裳,赶去王府。
方书音见过褚敇两回,只是那两回,他眼珠子朝天,眼风都不曾分她一丝。
她爹替王爷办差,她也是立过功的,可惜这人对这些事不屑一顾,偏偏在个尼姑身上费心思。
方书音不服,也无奈。楚王这一家子,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她死了心,这才看到韦鸿停身上。
眼下,褚敇突然主动叫了她去,难道是爹帮着提了她?
不管褚敇如今是怎么想的,能见一次,就是个机会。褚敇是个荒诞不俗的,她和范雅庭那种临时装一装相不同,打小就不从寻常教养路,和那些庸脂俗粉比起来,肯定是特别的。
她只要顺着他的意思,表现得不落俗套即可,等他起了兴致,再徐徐图之,不怕到不了手。
方书音信心满满地摘了首饰,单留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螳螂捕蝉簪,和一对钿金虫丁香,身上的长衫解下来,改换干净利索的短衫。
王府不仅送了贴,还派了马车来接,很是看重的样子。
方书音不敢多耽搁,方夫人千言万语,化做一句叮嘱:“别得罪人,也别委屈了自个。”
方书音不耐地匆匆点头,丢下她,上了马车。
马车比她还急,很快就赶到了王府,一路不停地直接进了王府侧门。
方书音心里欢喜:难道他从别人那听到了些关于自己的事迹,迫不及待要见人?
到了一处院子,马车终于停了。
方书音没踩马凳,爽利地直接跳了下来。她抬头看到院上匾额,自得地笑了——《山海经》?她翻得滚瓜烂熟,再不怕接不上话。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引着她往前去,“方小姐,世子在里边等着,这边请。”
小厮迎女宾客,这在外人看来是失礼,方书音却觉这样正好,世子怎么会喜欢那些抓着小节计较的无知妇人!
小厮将她领到一处屋子门口,便站定不进去了。他束着手,目不斜视道:“方小姐,世子在里边礼佛。这要紧的地儿,我们进去不得,您请!”
方书音笑着拱拱手,迈大步进去了。
帖子请来的,自然不是诓人。
褚敇背着手站在屋中,仰头看着佛龛。
方书音上前,拱手道:“方家书音,见过世子。”
褚敇转身,上下打量了两眼,挑眉笑道:“果然是个不一样的!”
方书音暗喜,主动道:“世子也是个不一样的,有幸得见,相见恨晚。”
她等着他问为何,他却甩袖坐下,自顾自倒了一盏茶,垂眸道:“你父亲替我家办事,那你必定知道我先前的事。我呢,空有一颗向佛的心,又为世俗不容,可惜了,可惜了!”
他摇着头,连叹了两声。
方书音大喜,想来必是那尼姑给了他没脸,伤了他颜面。王妃劝他再挑挑,兴许还因那次露脸留了印象,便提及了自己。
果然,褚敇叹过,扭头问她:“你……”
他皱眉,指指佛像,又收回手指,点点自己额头,像在为难该说什么。
方书音善解人意道:“佛法无边,佛偈高深,非我能及。我只是想着,佛教我们行善,这却是再正确不过的。风尘碌碌过,佛祖挂心间。”
褚敇心里不耐,随口道:“我听人说,僧人做功课,少则半个时辰,多则几个时辰,却不知……”
这是考验,也是机遇!
方书音快步走到佛龛前,为表诚意,也不寻蒲团,双膝砰一声落地,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闭目念起佛经来。
褚敇在她身后拊掌称赞。
方书音便知这一步走得极好,念经的声,越发地大。
褚敇听得瞌睡,坐下来,撑着脑袋小憩。等他醒转时,听她嗓音已经干哑,估摸着时辰不早了,便站起身,拍了拍手掌。
方书音只当他是赞扬,虽喉间灼痛,仍勉励高扬了声,接着诵下去。
“刷”一声,面前的佛龛居然分作了两半,并迅速分开。
方书音睁眼,正好看到了面前一丈余远,她以为已死掉的人,正言笑晏晏地和韦鸿停站在一幅挂画前,两人亲昵地说着什么。
她看到了她们,她们也看到了她。
她盯着她们不放,她们却不过是随意一瞥,又回头接着赏画。
方书音不是个蠢的,到此刻哪有不明白的。
她咬着牙,眼和对面那双人的衣着一样红!
怎么会是这样的?
怎么会?
愤怒过后,她更想知道此刻如何收场,因为该死的褚敇在她身后,无赖地哈哈大笑。
爹呢?爹在王爷跟前有几分颜面,这混账常惹了王爷生气,挨罚挨打。对了,我找爹,哭诉他捉弄羞辱我,让王爷去罚他,如此,我的脸面,就圆回来了。
方书音脑子转得飞快,抬手就去摸袖中藏着的避蚊丹,手指来回摸索,什么也没有!
身后褚敇嗤笑道:“方书音,还没跪够吗?我师娘大度,不想要你这样的恶心人折她的寿,所以,滚吧!”
方书音想起身,可一个时辰跪下来,便是习过武的康健身子,此刻也不听使唤。
她不得不以手撑地,狼狈地翻爬起来。
褚敇摸摸眉毛,撇嘴道:“别说我为难你,我呢,要娶个比我厉害的。你要是能打过我,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方书音常得师傅夸赞,与人对打,从无败绩。她对自己的功夫,一向自得。
她知道这人混账,但混账的人,素来不讲寻常人讲的道理。她只要打赢了他,哪怕不一定能嫁,也势必会给他留下印象。何况,打趴了他,还能出口气,为方才的事找回些颜面。一举几得的事,她哪里忍得住,忍着痛,小跑上前出了招。
褚敇笑着提起铜壶应对过去,方书音的手刃插在硬物上,痛得钻心,但她不能认输,既他能以物格挡,那她自有应对。
她假意防御,收回手摸向腰带,才将银镖拢到手心,便听褚敇大喊:“有刺客!”
银镖才离了手,就被人射落。房顶屋外接连有人冒出,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出来六七人,踢的,踹的,拳击的,就这一声之间,方书音身上各处都疼,其中一个莽汉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用膝盖下死力按着她脑袋压在地上。
方书音自六岁后,还是第一次流泪。
她忘了这些人的凶悍,唯记得那透开的墙那头,还站着一个乡下来的张莒绣!
第91章
方书音羞愤地闭上眼,被人反剪了拎起来。此刻她再不想着要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只求着他们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能轻柔些。
可恨那褚敇在旁边指点:“这是个侠女,历来不拘小节,你畏手畏脚做什么!”
果然,绑人的那位用力一拉,方书音就觉手腕被勒得像要断了似的。
求你饶了我吧。
你不能这样待我,我父亲知道了,必要告到王爷跟前去的。
此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她胡乱地想着该如何,她想哀求,想震慑,想要挟,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有人扯了条令她作呕的臭汗巾子,胡乱地塞在了她嘴里。
他们拖着她往外走,那人……那两人始终没说什么。
哼!
姐妹情谊呢?
师徒恩义呢?
父亲和他一起办过差,兴许还提携过他。
而他就是这样对我的!
都是些无情无义的混蛋!
她绝望地想着自救的可能,突然听到了一声天籁。
“敇儿,这是做什么?”
是王妃,那个菩萨似的软妇人。
方书音挣扎着看过去,期盼地盯着她。
褚敇先朝王妃身后瞄了一眼,安下心来,大大方方道:“娘,我听人说她跟姑姑一样,是个再爽利不过的人,心里很是佩服,就下帖请来会上一会。您瞧瞧,她是怎么对我的。”
有侍卫递了暗器上前给王妃过目,守门的下人麻溜地进屋取了铜壶出来。
铜壶结实,方姑娘的手也结实,壶身还留着三个指尖洞呢。
方书音呜呜要辩解,却听王妃平和道:“你这是预备送官,还是要怎样?”
方书音心里一凉,恨道:蠢货,就这样纵着孩子行凶吗?
她又听那混账不屑道:“被个这样的货色行刺,说出去也是我没脸。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同她计较。就把她扔回去,让人好好问问,她家里人究竟是怎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