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也对。”
  莒绣想起了不爱说话的春儿,伤感了一回,抬头问起她:“冬儿,此前你认识春儿吗?”
  冬儿摇头道:“进了鹿鸣院才认识的,她一直是个怯懦的样子,哪里想得她是那样的!”
  她才听姑娘说起春儿害她时,气得恨不能杀回府里去。
  冬儿仔细想了想,又道:“姑娘,我听我娘提过一回,她说的是府里几个身世可怜的小丫头。都是没爹没娘,被旁亲卖掉的,这里边就有春儿。这人是南边回来的,我娘兴许是听到别人说起了她!”
  莒绣自认没有得罪过她,那依旧是三房那个根子上的祸。
  她换了线,刚要下针,扭头见他站在帘子前,定定地看着他,便问:“你忙过了?”
  韦鸿停嗯了一声,撩开帘子走进来,抬眼看着冬儿。
  冬儿立刻识趣地起身,放下剪子,笑着出去了。
  “奶奶,我回去歇着了。”
  莒绣看着她跑出去,扭头笑道:“她还小,你莫吓坏了她。”
  韦鸿停挨着她坐下,劝道:“灯下做活,伤眼。我跟针线房说了声,她们会替我赶制,你不必这样辛苦。”
  莒绣摇头不应,看着他道:“我想给你做,你穿我做的衣裳,我更高兴。”
  韦鸿停舍不得再拒,只道:“那偶尔做一件就好,不要累着了。”
  莒绣抿嘴笑。
  他点点她已经动起来的针,夸道:“这针脚,跟尺子裁出来似的,都一般长短。”
  “我几岁上,母亲就带着我学做这些了。她说,女孩家,倘若不学好这个,将来会被人瞧不起。可那人说,这不过是值几两银子的东西,算不得什么!”
  韦鸿停刚要劝,又听她道:“只怕是她自己不会,便要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我想啊,不论是什么技艺,总是样长处,总有些用处,何必分个高下。她吟她的诗,我做我夫君的衣裳,心里一样欢喜。”
  “正是如此。莒绣,你的心境,远高于她。她那样的人,标榜的闲云野鹤,实际一肚子的世俗,最是丑陋。”
  莒绣笑道:“我头一回见她,她是一副男儿做派,怪新奇的。后来我认识了梦榆姑姑,才知道什么是真的洒脱,什么是真的不拘性别地自在。”
  韦鸿停笑了两声,又对她道:“姑姑是个最爱顽笑的,她要是逗你,你只管装成木头人,她觉着没意思,下回就不闹你了。”
  莒绣却是不怕的,笑道:“姑姑挺好的,便是要逗我,也是善意的,那有什么关系。”
  韦鸿停见她停了针,便将东西接过来,小心放在桌面上,劝道:“夜深了,明儿还有事,咱们早些歇着。”
  夜不深,但明儿确实有事,莒绣红着脸站起身,陪他回房。
  他们歇息的卧室内,还有间浴室,他将她送到浴室内,指着浴桶道:“水是热的,这天气易出汗,你洗一洗,身上舒坦些。”
  浴桶旁的衣架上,放着他预备好的小衣。
  莒绣羞臊,好在他交代完就退了出去。
  等莒绣洗过出来,他早将外间的门拴了,又吹熄了灯,只留床边一个红烛台。
  他迎上来,目不斜视,牵她一面走一面道:“你坐榻上,我替你擦擦头发。”
  他早备好了干净的布巾子,很自然地替她擦起头发。
  莒绣从先前的惊诧,到了如今的顺其自然。她心里高兴,感慨道:“我好高兴来了这,认识了你!仙姑说我命不好,将来做不了官夫人,我却觉着极好,再没有更好的了。”
  韦鸿停笑着问她:“那你想不想做官夫人?这个倒是不难。”
  莒绣摇头道:“不必,咱们不要那些虚的。”
  他得王爷看中,又能在宫中行走,倘若想做官,早就做了。他是一心仗剑闯天下的性子,莒绣觉着自己牵绊了他,已是自责,怎么忍心再推他进那个是非圈。
  韦鸿停只笑不语。
  莒绣生怕他改了主意,又劝道:“我不懂那些交际往来,见了人,连应对也愁。倘若你做了官,一年四季,多出来多少事,何苦来呢。”
  “是啊,要多出来多少事!”
 
 
第92章 
  宫里的变故,尚未透出消息来。他说,连寿王夫妇,都被强留在宫里侍疾。被打发走的几位皇子,也是被人时刻盯着离的京。
  时局未动,叛乱也没闹得起来。韦家那些谋划,便不好展开。因此,佟云裳的丧礼,仍和先前那样,不算热闹,也不算太简薄。
  莒绣跟着送到寺里。因天气闷热,帘子掀起了一角透气,莒绣在回来的队伍里,见到了垂头躲清静的范雅庭。她身边的鸿雁,早没了先前的张扬,此刻东张西望,不知在人群中找着谁。
  不在寺里多做停留的,还有几位老爷太太,只是不见大姑太太。远远见她们上了马车,一刻不停往城里赶。
  莒绣心想:她们将如何安排荣逸堂的死讯呢,大姑太太又去了哪?
  她们的马车并没有立刻跟上,韦鸿停解释道:“暂且等等,还有一出戏。”
  莒绣惦记着被春分春芽牵进寺里没再出来的小鸾儿,随意地点了头。
  韦鸿停猜到她的心思,劝慰道:“不要紧的,她如今是三房的独苗苗,总有些宠爱在身。韦鸿腾其人,耿直质朴,他既觉着亏欠逝者,必然要补偿在孩子身上。”
  莒绣点点头,靠着他,伤感道:“若没有那些蝇营狗苟,她本可以在父慈母爱下,好好成长。”
  她想起昨夜的话,末了又道:“如此,还是不做官的好。”
  韦鸿停忍不住笑道:“你放心,我不做官。”
  她若是想做官太太,他还略有些为难,她不想做,那正是两厢满意。
  夫妻俩在马车里闲聊,赶车人突然咳了一声。韦鸿停朝她看一眼,以作安抚,然后掀帘钻了出去。
  莒绣在里边等着,听他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外边是方书音慌里慌神的声音,急切又不甘。
  “韦先生,我父亲是做什么的,你最清楚。如今他被麻烦缠上了身,他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那断不是他的错,你是他同僚,又是我先生,眼下,正是用得上你的时候,你去……”
  “哦,你这是朝我下令咯?”
  方书音倒吸了口凉气,咬牙换了语气,急道:“不是,不是,我是说,看在两家的情谊上,你能不能……”
  她斜垂了头,现出些女孩家的羞怯,接着道:“我有七八千两的陪嫁银子, 还有庄子铺子, 再加衣裳首饰那些,一百零八抬,必是有的。”
  赶车人嗤笑了一声,又赶紧背过身去。
  韦鸿停没笑,只问她:“你这是要托我做媒?世子可不缺这几两银子,我也挣不来这个媒谢钱。”
  方书音窘迫难堪,可昨夜听来的消息,容不得她愤恨离去。她扭头往身后匆匆看了一眼,一早她就留意到了这马车,再看这赶车人的架势,便猜到了是他——他姓韦,总不能不来。她耐心等到这会,才赶在四周没人的时候凑上来。
  时机难得,她咬了下唇,斟酌好了说词,暗下决心,接着道:“不不不,我仰慕先生已久,世子再好,也不是我惦念的。先生,书音是不材之木,先生若不嫌弃,书音愿意常伴左右,为内助之贤。先生才高运蹇,如今是宝玉蒙尘,书音愿尽心尽力,帮先生打通关节,从此青云直上……”
  韦鸿停不耐烦听她这些鬼话,又恐娘子听了多心,便截了这话,反问道:“我听明白了,你这是自荐,要给我做妾咯?”
  方书音讶然,抬头一脸惊诧,慌乱道:“不是,我是说,我给你做……”
  韦鸿停并不看她,扭头掀起车帘,让坐在里边的莒绣露出脸,并露出些意动,好生问道:“不巧了,我才成的亲。纳妾一事,还得我娘子做主,不如,你来问问她?”
  方书音一见了安坐在里边的张莒绣,先前那些理智,那些筹划,像被大火一下烧尽了,还烧得她烫脚,扭头就跑。
  韦鸿停耸肩,对赶车人道:“如今这世道,着实不一样了!阿雕,这样的,你娶不娶?”
  阿雕大幅地缩肩哆嗦,嫌弃道:“不敢不敢,银子砸死人,哈哈!”
  见识过她那样的狼狈,莒绣已不在意这个人了。日头起来了,她劝道:“我们早些回去吧。”
  韦鸿停钻进来,陪着她坐好,小声解释道:“猫儿捉鼠,先要逗得它无路可逃,万念俱灰,再将她一爪子拍死,那才有意思!”
  莒绣看一眼他,请教道:“她那些嫁妆,是不是算很丰厚的?”
  韦鸿停怕她念及自身,忙道:“方浩贪心吃两头,到时必要抄家的。天吴大人应当在部署了。”
  莒绣点头道:“我才想起一个事,那婚书上,亲长是我母亲署名,可她……她的奴籍未消,被我祖母强压着身契,一辈子压榨。这事亏待了你,若有人攻讦,难免影响了名声。再是……这样的婚书,当不当用?”
  韦鸿停替她摇着扇子,悠哉道:“婚书我按着规矩去办的,岳母的身籍,也重新弄了个。这两个事,我让达练一并办完了。这样要紧的事,我却忘了告诉你,该打该罚。”
  莒绣贴着他肩膀,笑道:“你做得极好,我为何要罚你?”
  韦鸿停趁势道:“还有一事,我也该早些向娘子坦白:韦府西苑,是我买下了。我在城中,还有一处宅子,就是太小了些,修个园子都逼仄。除了这些显贵人家的宅邸,别的房舍,制式都不够体面,也不够宽敞。这些人家呢,又轻易不会变卖家业。因此,我虽嫌韦府有些恶心人,也咬牙买下了。”
  莒绣便道:“你用的人,是不是有许多?若是将来需要那么大的布置,那住进去也无妨。横竖与他们隔着墙,再把屋子翻修了,就将它当新屋子来住便是。”
  韦鸿停点头,又道:“我是筹算着,他们那样子,每况愈下是必然的。到时候,他们再卖,咱们接着买过来,那宅子的大小,就够传家了。”
  莒绣想起那个兴许是新死,兴许是死了许久的老人,奇道:“侯爵不是到此为止吗?那你买下的宅子,会不会被收回?”
  韦鸿停摇头道:“当年太祖皇帝是先赐的宅子,再赏的爵位。发丧下葬,牌匾肯定是要摘走的,宅子呢,不会动。”
  莒绣不太懂这些官场上的事。
  从前,她觉着他处境差,但为人好,她勤勉些,也是勉强能配得上的。如今成了亲,才知他能的,他有的,超乎她想象。
  才能、家世、家私……各种都配不上。如今亲都成了, 这高枝,莒绣不攀也得攀。
  她想着:既舍不得丢开,那只有提升了自己,朝着他追上去,才算不得相差甚远。
  两人回了王府,王爷找他过去问两件事。冬儿进来陪着她做针线,她才缝了半只袖子,山泡子来了。
  梦榆姑姑跟在后边,进门就叫苦:“哎呀,好孩子,你替我一会。这娃儿,也太能闹了,我当年学功夫还没这样累呢!”
  世子也诉过这样的苦,可山泡子明明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娃娃呀!
  莒绣抿嘴笑。
  山泡子不用人抱,小胳膊小腿的,利索地攀着桌沿爬到了绣墩上坐好。她兴奋地晃动着腿,指着莒绣系在胸侧的帕子道:“姐姐,还玩那个。”
  梦榆挥退了要上前伺候的冬儿,自己拿起茶壶倒茶,喝了两口接着道:“我领着她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武,我的腿抖了,她没一点儿事。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精怪?”
  山泡子还当她是说正经的呢,仔细想了想,认真对被逗笑的莒绣道:“泡泡是啵啵怪!姐姐,我要啵啵!”
  莒绣依言上前,由着她在自己颊上香了一口。横竖今日送葬,她没有涂脂粉,干净无害。
  山泡子又招梦榆上前,梦榆又嫌弃又配合,由着她香过了,这才撇嘴道:“你也乖一些,你娘正操心大册子的事呢。”
  山泡子嘻嘻笑,捂着嘴嘲笑哥哥:“大册子娶媳妇,羞羞羞!”
  “你懂个什么呀!”梦榆抬手去戳她额头,这一回,她竟然躲过了,惹得梦榆哇哇惊讶,“小豆丁,这样厉害了呀!”
  莒绣看她们这样笑闹,心生羡慕。
  梦榆见了,突发奇想道:“侄媳妇,你要不要也跟着学?往后你们夫妻俩个,闹了不快,倘若打起来,你也能多几分赢面!”
  莒绣摘了帕子,扎出只蝴蝶,笑着应道:“好啊,姑姑不嫌我笨才好。”
  梦榆哈哈乐,点头道:“你比那木头,有意思多了。”
  山泡子趴在桌子上,看着蝴蝶,学她的话:“蝴蝶比帕子,有意思多了。”
  梦榆将她从桌上摘下来,让她重新坐好。
  山泡子从荷包里抽出自己的帕子,也要扎一个。
  莒绣搬着绣墩靠近了些,陪着她扎。
  山泡子做一步就看她一眼,安安分分的。梦榆又酸又喜——怎么我带的时候,人家就坐不住呢!
  山泡子扎好了小蝴蝶,欢欢喜喜的,小心地扯了四角,将蝴蝶往姐姐那边挪,邀功道:“泡泡的蝴蝶。”
  莒绣笑着称赞:“好看!”
  桌边的喜篓里,还有许多做衣裳裁下来的边角料。莒绣弯腰,随手取了些,放到桌上,略一思索,又做成了一样小玩意。
  梦榆支着下巴,顿生一个极妙的主意。她等这两位手里这宗活一完,抓紧插话道:“好孩子,这样吧,我教你学功夫。你呢,就每日帮着我照看一会她。”
  她怕莒绣不应,可怜哀叹:“自打被她缠上,我有多久没痛快喝过一回酒,自在耍过一次了。丫头们虽多,可没一个能看得住她的。”
  莒绣还没答,山泡子先应道:“好啊,姑姑和泡泡去喝酒,姑姑和泡泡去耍。”
  梦榆哀嚎一声,捶着桌子控诉:“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就被你缠上了呢?你跟姐姐在家扎花不行吗,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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