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泡子捂着嘴笑,然后眨着眼道:“我爹说不行,我娘说姐姐要生娃娃,不能来吵。”
梦榆立刻哈哈大笑。
山泡子接着道:“娘说姑姑还不成亲,爹说她最闲,正好带孩子。”
梦榆收了笑咬牙恨道:“我说呢,原来是猴子坑我!”
莒绣又找了两片料子,用剪刀将它裁成窄窄的条,一面做活一面道:“我有空闲呢,姑姑有事,只管把她送了来。”
梦榆赞道:“还是你够意思!往后你们夫妻吵起来……”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人回了屋,在外边咳嗽警告。
梦榆又嗤嗤笑,朝莒绣挤眉弄眼。
莒绣羞臊,不去看她,专心给娃儿编出个小小的布篮子。
山泡子可高兴了,从绣墩上跳下来,贴着她,一眼不错地盯着看。
莒绣便放慢了,拆开重来一次,好让她能看清这是如何做的。她见小娃儿拿着做好的布篮子爱不释手,又道:“明儿我找些好看的布,再给你做个大些的。”
给他做衣裳,选的是适合夏日的鸭卵青和松花色料子。这两色交叉编织,虽有趣,也不如鲜亮的红橙黄绿更合女孩儿心意。
山泡子果然很期待地点头,甚至打上了自己衣裳的主意,拈起衣襟问:“姐姐,剪这个好不好?”
莒绣摇头道:“这样好看的衫子,剪坏就浪费了。咱们做这些,用些碎料子就使得。外边有小妹妹,连新衣裳都没有,很是可怜。”
梦榆饶有兴致地听她讲道理。
山泡子才这一点点大,立刻道:“姐姐,我有许多衣裳,可以送给她。”
梦榆跟着道:“正是呢,宫里正好赏下来几箱子。那孩子在哪?咱们给她送去。”
莒绣只是一时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小青草,眼下倒是骑虎难下了。
梦榆比她大一轮还有余,再是不靠谱,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她宽慰道:“你不要多想,咱们家,你瞧瞧,没一个穿名贵料子的。你家王妃,是个节俭的,她觉着衣裳得体舒适即可,宫里赏下来那些稀罕物,能卖钱的,都让她卖了,换钱去做了善事。咱们要做这个,她听了,只有高兴的。”
怪不得,王府两次赏她料子,虽然都是好料,却也不像四奶奶和方书音穿的那样珍奇。
莒绣笑着点头,道:“正是庆山侧堂,听说那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我去和夫……和他说一声。”
外边的他,已经应道:“我陪着你去。”
梦榆姑姑隔着墙糗他:“你也出息些,有我们呢,难道会丢了她不成?再说了,我们娘儿们几个出门,你一个大男人跟着,那算什么呀?”
外边的他不应,只道:“我替你们搬东西。”
梦榆姑姑无奈,只好道:“那我们可不带下人了,一会东西全丢给你来拿。”
这故意为难,他倒是干脆应下了,还起身出去交待人备车马。
梦榆姑姑也打发丫头去山泡子那院里告诉一声,没一会就有丫头抬了箱子将东西送来。
服侍过莒绣一回的若木和果嘉也在里边。
两人放下东西,若木点数,果嘉解释:“王妃说,这是极好的事,又收拾了许多孩子用得上的东西,并一些家常用具。”
庆山侧堂的一应开支,本就是王府承担。如今再添些用得上的东西,又能带山泡子去体验疾苦,还真是值得走这一遭。
庆山侧堂和庆山书院背靠背,有共同的外围墙,只是中间又砌了墙隔开,单留了两个小门,供授课的先生来去。庆山书院面朝大街,而它的门,则朝北开着。
守门的人,也是王府安排,一见了有自家标识的马车,立刻迎上来,要帮着牵马。
和阿雕一块坐在车辕上的韦鸿停摆摆手,守门人又听话地退了回去。
守门人的负责登记来客,另有两个行伍出身的守卫,站在门口那对槐树下监看。
韦鸿停心知没什么风险,仍不放心,帮着把东西送进去。他不好留在里边碍事,或吓到孩子,便贴着莒绣耳语道:“我在外边等你。”
梦榆本要玩笑两句,看到院里穿梭的孩子们,又收了回去。
莒绣知道男人们多半烦孩子吵闹,便点头道:“要不,你先回去办事吧,有姑姑在呢。”
便是百分百确信姑姑的人品,韦鸿停也不依,坚持道:“我闲来无事,就在外边看看。”
他想了想,又道:“她功夫不如我。”
梦榆插进话来:“臭小子,说我呢?”
韦鸿停木着脸,朝姑姑一拱手,退了出去。
梦榆气呼呼道:“气死了,往后啊,你俩打架,你得下狠劲招呼他,替我出出这口气。”
莒绣捂嘴偷乐,梦榆一面帮着她拆要分发给孩子们的东西,一面唉声叹气道:“天道不公,明明是一样的师傅,偏偏这两个臭小子都比我厉害些!”
莒绣哄道:“姑姑必是学别的去了,你比他多几样本事,也是一样的厉害。”
梦榆嘿嘿自乐,好一会才贼兮兮道:“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有几样比他们厉害许多的本事。往后我教给你,也算有了传人!”
她是这样调皮的姑姑!
莒绣心想:这些本事,只怕不是什么正经的路子。不过她转念一想,姑姑是好人,了不得是做些捉弄人的事,又不伤天害理,我学了,哄哄她开心也不要紧。
她便点头痛快道:“好啊。”
梦榆果然很高兴。
山泡子也乐得很,寻常她玩泥扒灰,一堆人跟在后边拦。如今,这里的娃儿有一沟的泥,任她们痛快玩。她不仅能玩泥巴,还有许多伴,便丢下她们两个,混到孩子堆里去了。
梦榆酸溜溜地想:怎么到哪,都比我带着快活呀!
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就把话说了出来。
莒绣忙道:“就是觉着新鲜吧,姑姑带她用心,不必这样去想。”
梦榆心大,点头之际又想到别处上,指指贴着门,畏畏缩缩站在那看娃的愁苦妇人道:“方才我听那边的人说,这娘子是个怂的。她男人整日吃喝嫖赌,又打人,她还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家里穷了,不催男人上进,只把孩子送来这,自己到别人家做那灶下的活,挣口吃喝。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姑娘?换了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再将人轰出门去,管他饿死冻死。”
莒绣叹道:“王爷王妃怜恤,伸了援助之手。可有些人家,从不把女孩当回事。嫁出去了,任打任骂,不替她做主。她不会功夫,又没得退路,便只有忍了。这个时辰,说不得是赶着上工前这点空隙来看看孩子。她不算个厉害人,但至少是个好母亲。”
梦榆惯来大大咧咧,听她这一说,便点头道:“你年纪虽小,却这样懂事,厉害呀!”
莒绣浅笑不语,若能选,谁愿意这样时时看人脸色,揣测心意。她从前,何尝不想愤而抗争,可她知道那样做的结果。一个人,没有倚仗,就得学会妥协、忍让。
好在,如今她有了他,一个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他。
山泡子那体力,比大人还强,在这一直玩到天擦黑,才依依不舍家去。
午饭前,她和其他孩子一样,都在用瓢舀了水,冲洗过一遍,再和她们一块吃着普通的饭食,也一样吃得香。
有些孩子熬不住,吃过饭就困了,她还兴致勃勃地要玩别的。
学堂里有许多木制的玩具,她和这儿仅有的那个男娃娃一块玩那些大件。
梦榆和莒绣坐在一旁看着她玩,幽幽道:“你瞧瞧,这不是精怪是什么?这娃儿,一岁以后就再没睡过中觉,总有使不完的劲。”
莒绣见她这副像被击败了的样子,再想起世子说“我吊死自己”,忍不住又乐了。
梦榆也跟着笑,又骄傲道:“你家那位,幼时也是这样的,永远坐不住。他把他师傅教的学完了,就去别的师傅那跟着蹭。只要是功夫,什么都学。我家山泡子,将来呀,必定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将来能找个老老实实的好夫婿!”
莒绣见她浑不在意提婚嫁,便试探着问起:“姑姑,你怎么不……”
梦榆笑道:“遇上了,也错过了。”
她见莒绣欲言又止,便道:“我没你们运气好,我中意的人,他在意的还有甲乙丙丁。他娘,他妹妹,他表妹,只怕他邻家的狗,都要排在我前边。他总说‘你就不能……’,只因我强一些,就什么都是错,什么都要让。那样的人,我要他做什么,他那副鬼样子,又不经打。”
莒绣试想了一下,那日子过起来,确实窝心。
她面露伤感。梦榆却笑道:“你可千万别劝我!我如今多自在呀,有银子,有宅子,想怎样便怎样。又不必服侍谁,不必生育,照样有孩子陪我玩。她呀,不是你家王妃赖给我的,是我自己揽来的。那贱人说我将来孤老终生,会有多惨,有多苦。啊呸,我潇洒自在的时候,她还在跪地给恶毒老妇洗臭脚呢!”
莒绣见她说得这样解气,可见是真的没有心结,便道:“正是如此,嫁得不好,不如不嫁。”
梦榆又夸她一次:“你这孩子,想得真通透。”
回去路上,梦榆见山泡子仍缠着她要耍叠帕子的游戏,便道:“你这手,也是真巧,小娃儿都喜欢这些玩意。”
莒绣顺着这话问道:“姑姑,你说,做些这样的,拿去卖,会有人买吗?”
外边韦鸿停抢答了:“必定大卖,先前那些也是,都好玩、有趣。”
梦榆也道:“正是呢,大人都觉着有意思。”
韦鸿停在外边笑了一声。
莒绣也觉好笑。
他打发人回韦府西苑将他要紧的东西收拾了来,那旧藤箱也在里边。他还郑重地将它擦了擦,好生收在架子上,又道:“这可是媒人!”
“媒人”里边,就珍藏着那些小玩意。他给山泡子捎带的时候,全是仿着照做一份,将她做的那些,都好好地收了起来。
莒绣又问:“我见那些孩子的母亲,多半没有找到好差事。倘若我请了她们做工,让她们来做这些,可使得?”
她想了想,又道:“我不懂做买卖的事,就是想着,倘若她们能有个稳定些的差使,能攒下些钱,说不得往后就能慢慢立起来。”
梦榆拊掌道:“你跟他成亲不过两三日,就学到精髓了!”
韦鸿停在外边应道:“娘子这想法妙极。铺子有,一会回去了,咱们挑处地儿做工坊,再散出去消息,让那些家境清苦些的人家,有愿意来做的,都能来。”
庆山侧堂因与王府有牵扯,不好大肆宣讲,都是随缘遇上了可怜人,便介绍了来。以他们的财力,那日子艰难的妇孺再多些,也帮扶得起。
莒绣起身上前,掀起帘子,对着扭头来看的他一笑,甜甜地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他趁势抬手在她脸上蹭了蹭,今儿有姑姑那个碍事的,他少了多少与她亲近的机会,能补一点算一点。
山泡子从两人中间钻出个脑袋,左看右看,张圆了大眼,问:“姐姐要生娃娃了吗?”
爹爹每回这样,都会叫人抱走她,说是要生娃娃了。
梦榆哈哈大笑,莒绣羞得赶紧抱着她缩回去坐好。
她面红耳赤,他却在外面喜笑。
第93章
回了王府,山泡子仍舍不得回自个的院子,被梦榆一把抓住,咯咯咯咯地笑着,被扛走了。
韦鸿停牵着莒绣往屋里走。
东南院不小,但是人很少。除两位主子,就一个冬儿,一个跑腿的小厮兼门子,还有一个做杂事的婆子。
两人才绕过影壁,他便忍不住,拉住她亲一亲,抱怨道:“今日你都不理我了,往后每回只和她们玩一会儿,成不成?”
莒绣愧道:“好。你们在外头,是不是热到了?下回再出门,你只管忙你的去,有姑姑在呢,小郡主身边,也有护卫的。”
山泡子肯回家,那是因为她们应承了过两天还带她去。要不然,她像只猴儿一样,倒吊在秋千架下,不肯走。
韦鸿停忙道:“没有的事,正巧有些事要办,就趁这会办完了。过两天,你身上好了,就能用冰了,暂且再忍耐一下。”
他们这些人糙惯了,所以她在里边陪孩子,他就吹哨让办事的人,直接来庆山外回事。一样办完了事,她也有个消遣。
回了房,他交代一声,说要先去拎水回来让她洗澡。
莒绣心疼道:“找个人来做这事吧。”
王妃叫人抬过来的东西多,那会他搬上搬下好几趟,看着都觉辛苦。这里边的浴桶又大,要提几个来回,水才够。
他知道她怕热,每日都要给她备水洗一洗。昨夜,莒绣数过,他提了八大桶,六桶给她用,他两桶。
他不依,坚持道:“我不喜人进内室,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当每日练功吧。”
他这一说,让她想起了梦榆姑姑的提议,便道:“那我也来提吧,姑姑让我跟她学功夫呢。学功夫的人,是不是都要勤练力气?”
他定定地看着她,委屈道:“她虽年长一些,但功夫不如我。莒绣,你不找我学,却更喜欢她?”
他这模样,像极了今儿争抢着要挨她一块做手工活的小娃娃。
莒绣被他逗得咯咯笑,连手里的铜盆被他摸去了也不知。
他将铜盆放下,牵着她一块往外去,又道:“我比她厉害许多。好娘子,你跟我学就成了。她呀,总是坐不住,没那个耐心,教不好你的。”
莒绣哄他:“我先应承了姑姑,总不好反悔。不如这样吧,我跟她学,也跟你学,好不好?”
他外头做着买卖,又兼了王府一些差事,先前忙得分身乏术。如今一刻不离地守着她,岂不是要耽误?她和姑姑待一起,他也能腾出些空来。
韦鸿停懂她的性子,知道拗不过,便点头道:“也好。学武功,很累人的,我舍不得你吃那些苦。凡事有我呢,你就学着玩,累了痛了,务必要告诉她,千万不要逞强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