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诸明明知道宋怡并非自家女儿顾倾城。但还是坚持带着宋怡回来顾府,明眼人都知道这回儿他来顾府便是为宋怡出气的,何况沉浮官场数年的顾显。
他口中叹息秦氏造孽,尽是做些糊涂事,心上又不想这结发的妻子遭大罪,忧心忡忡几日下来便是苍老了许多。
“老爷,宫里的车马过了东街了。”
顾显叹息一声:“出去候着吧,便是按昨日商定好的来就是了。”
“老爷——”秦氏还欲说些什么,顾显看向她,她又默默的低了头。
顾知文未发一语,跟着顾显身后便出了花厅。秦氏心上恨恨,随即亦是出了花厅。
车撵缓缓而来,马车停下,小通子架了脚凳,安诸先自车中走出。随即还亲自伸手扶了宋怡自马车上下来:“小心些。”
“嗯,多谢。”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莫要多礼,快快请起。”安诸扶了顾显,宋怡扶了秦氏,一行人又是客气一番,才是走进了顾府。
路过前院还未到花厅,顾显便是再次的跪了下来:“老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顾知文随着顾显跪了下来,低头不语。秦氏心上虽是不愿,但依旧随着跪到了地上。
顾显接着道:“陛下已是知道怡儿并非老臣之女顾倾城,如今不罚而赏,老臣实在愧不敢当。”
“顾相多虑了,此间是孤误会了,才是为难了顾相。你何罪之有,虽是李代桃僵,也算是阴差阳错未让孤错过怡儿。孤向来赏罚分明,那些赏赐是顾府该得的,若是该罚,孤自然不会姑息。”
安诸语气平平,秦氏听到最后一句,身上不住冒了一阵冷汗。
他依旧笑意温和,伸手去服气顾显:“再说事已至此,便是孤不究,丞相不提,昭仪便依旧是昭仪就是了。”
“老臣遵命。”顾显才是站起来,又朝着安诸作揖应是,他好似更是衰老了些,以前意气风发的右相顾显好似早已不在顾府之中。
顾知文与秦氏还有一众顾府下人皆是纷纷起身,顾显领着安诸与宋怡进去花厅,顾府下人才是作鸟兽散。
秦氏跟着顾显在花厅中招待安诸与宋怡,顾知文一人没落的离开了前院。
他心上甚是明白,如今他在不在,于宋怡而言已是没有意义的事,宋怡不会再在意他半分。
她有了在意的人,那个人却再也不是他了。
岐国这个冬日好似分外严寒,秦氏在花厅中做了半晌,屋中虽是升了炭炉,气氛却比屋外还要凌冽几分。她不得称病退了下去。
秦氏离去,顾显再次跪到了安诸跟前:“老臣有罪,陛下为何还要姑息,所有一切归咎起来都是老臣的过错。”
他看向宋怡:“怡儿啊,你的母亲将你托于我照看,是老夫不曾照看好你,老夫被猪油蒙了心,让秦氏白白害苦你了。”
“顾伯父何错之有。”宋怡起身去扶顾显:“您快些起来才是,这般的折煞怡儿了。”
“怡儿,老夫自知是顾府对不住你,你若是要记恨,便是记恨老夫就是。”
宋怡手上微微一顿:“顾伯父,你待我如何怡儿心中有所度量,有仇有怨,该是谁的仇谁的怨,怡儿心中自然也是有所度量的。
母亲自小教导怡儿应对顾府心怀感激,怡儿自是不敢忘怀。此番入宫,便是算怡儿还了顾府的情。”
之于秦氏害死母亲宁氏的怨,该她还的,她亦是会一分不少的讨回来。
顾显站定,安诸已是踱步到了宋怡身侧:“听闻怡儿投奔顾府之中,长久是受了顾相照拂。莫非顾相觉着亏欠了怡儿,可不知是何处亏欠了?”
“老臣……”
宋怡:“顾伯父对怡儿不曾有何亏欠的。”
安诸:“既是不曾亏欠,便是莫要再说些伤了情面的言语了,今日本是带着怡儿归宁出来透透气的,自是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在顾府逗留一日,晚膳用的压抑,安诸不觉难受,宋怡吃的不多,顾知文未曾出面,秦氏更是没吃几口。
安诸说了要去宁溪山上香的计划,与顾显又是唠叨了一番家长里短,挽霞阁早由顾显吩咐收拾了出来,安诸与宋怡留宿顾府中,便是住到了挽霞阁中。
又是一夜冬雪簌簌,第二日宋怡早早醒来天色尚早,看着身侧还在熟睡的安诸,她小心翼翼起身洗漱之后便披了狐裘走了出挽霞阁。
翠竹长青,覆盖在银白下更是显得坚毅。挽霞阁的景致她看了许多年,传言母亲宁氏喜欢翠竹,所以这阁中才有了一片竹园。
兴许顾相是对母亲用心了的,但正是他的用心招惹来的妒忌还是母亲宁氏。
宋怡走下挽霞阁,一路沿着潮湿的石板小道走去挽霞阁后的花园,绕过几道曲折的回廊,她却是顿住了脚步。
寒风微拂,顾知文一身青素缎长衫,长衫外披了深青色斗篷立在花园中的石桥上。
“起来了?”
第98章 十一
宋怡定在原处, 她并未料想到会在园中偶遇顾知文。也是,这是顾府,如何又有遇不到的道理。她浅浅一笑:“嗯,出来走走。”
“听闻今日你就要离开了, 要去玉泉寺吗?”
“是的, 过去走走。”
顾知文面颊上轻轻勾勒出一抹笑意, 笑意中更多的却是苦涩:“秋日的还是还说同你去宁溪山赏红叶, 可惜答应过你却是未曾做到。”
“秋日早是过去,红叶已然凋零,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如何追忆都已然过去了。”
宋怡淡笑叹息一声:“今日去往玉泉寺路上没了红叶却还是能赏游雪罢, 不知景致如何, 倒是令人神往。”
宋怡转身欲走却被顾知文伸手拉住:“阿怡, 你可是认真心悦安诸的。”
宋怡低头沉默半晌, 随机抬首勾出一抹笑意:“他如何也是一国之君,你如何能直呼他的名讳。”
“是么。”顾知文低眉:“原是只有我一人还走不出来么。”
“不错。”宋怡拂开顾知文隔着衣袖拉着她的手的手掌:“在我决心做「顾倾城」的时候, 你我二人便是只是兄妹了,顾公子可是曾忘记了。”
“我知道那是母亲逼你的,这是解药,服下之后你身上的毒便可全数解去了。”
“解药?你错了。”宋怡接过顾知文递出的瓷瓶,忽而冷笑一声, 将瓷瓶掷到了石桥下的池水中:“入宫一事是我自己答应的。还有,我的毒已经解了,劳烦顾公子费心了, 这解药便是去池中陪着过去的「宋怡」罢。”
顾知文心中的怅然终是得到了证实, 他一次次祈祷宋怡不要知道宁氏之死的真相,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颓然道:“原是你都知道了。”
“呵, 是知道了。所以你我之间再是不可能了。我要如何再去心悦一个杀母仇人的儿子?敢问顾公子,若是我仍旧被蒙在鼓里,你可是打算欺瞒我一辈子?”
顾知文怔怔未作言语。
宋怡自袖袋中拿出了玉佩:“这物件价值不菲,他日顾公子该是送与携手白头的女子才是。”遇着了正好,免得她再专程去寻他一趟。
“阿怡。”他手中紧握着玉佩,便是欺瞒一辈子他亦是愿意。
本是要往主院那边去与宁氏请早安的他看了主院的方向。那是生养他的至亲,她逼走了他的至爱,他却不能不孝。
“对了,不知顾公子可是还记得你约定带我离开的那日?”宋怡漠然一笑:“想来我是从未看清过顾公子,亦是太高看自己了,平白信了你会带我离开。我与顾公子府上服侍的丫鬟,向来在你眼中都是一般的罢。”
“阿怡,你是何意思?”宋怡欲走,顾知文再次拉住了她。
“何意?你我已是再无瓜葛,莫不是我以往的言语说得不够明了?顾公子不曾来赴约,那一夜可是风流快活得紧罢?便是只有我会傻傻的等着你来带我离开,想必你那夜还在心上嘲笑我无知的罢。”她拂开顾知文的手,随即离开了花园中。
顾知文心中波涛汹涌,原是宋怡离开他还有其它的缘由,他何时有过别的女子,宋怡为何要这般说他。
允诺要带宋怡离开的前日,他明明病发卧床,如何能与谁风流快活。
花园一角,安诸蹲在一处树木茂盛的假山后,宋怡才是离开挽霞阁后他便随着她后面出来了,每次尾随宋怡蹲墙角那个总是他。
看见宋怡将玉佩还给顾知文,他心中又是忧愁又是欣喜。巴巴瞧着二人立在石桥上,四周一片宽阔,根本无法靠近,他只能蹲在最为靠近二人的一个隐蔽之处。
安诸叹息,由于离得有些距离,他终究还是听得模模糊糊,什么都未听清!
一路怅然走到主院,顾知文在院外徘徊,丫鬟序儿自屋中出来看见,赶紧俯身行礼道:“长公子。”
“是文儿来了吗?”里屋中传出秦氏的声音,序儿看着顾知文的模样,自知是自己多了嘴。
顾知文看了她:“下去吧。”
“是,公子。”序儿赶紧退下。
顾知文平复心虚后推门入屋:“母亲万福。”
秦氏倚靠在榻上,额上系了一条靛蓝红宝石的细绸额带,声音厌厌道:“文儿来了。快些起来吧。”
“谢母亲。”顾知文已不知要如何面对母亲秦氏,方才宋怡的言语他心上已是有了些猜测,看了秦氏病恹恹的模样,他终是无发开口,请安之后他便是准备离开。
“文儿,你便如此怨恨娘亲吗?”秦氏叫住顾知文:“母亲已经让步,解药不是让你带去给宋怡了吗?这般的,你还是愿原谅母亲么。”
顾知文停了脚步,回首道:“母亲可是觉得做过的事只要是弥补过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你与她识不可能的。”
“不可能。”顾知文哂笑:“那在父亲中毒我病发后,母亲可是也做了些其它的事,告诉过宋怡她与我不可能?”
“你是何意?”秦氏心虚,转头不在看顾知文。
“母亲是心虚么?您若是不愿意说,我亦是可以去查实。”
“你可是在威胁你的母亲?”秦氏本是有些惨白的面颊气得更是再无血色:“所有人都有权利质问我为何,可你与顾显没有!你们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儿子,为何便对我没有半分信任?我在你们心目中,如今我已是那般不堪的人了么?”
“果真是母亲做的么。”
“是又如何,知不是在她眼前演了一场戏,谁知她便是信了。”
顾知文眼眶红了:“不过是演了一场戏么。”
他苦笑看着秦氏,她早已不是原来的母亲了,他甚至已经记不起来以前母亲的样子:“我以为母亲只是一时被妒意蒙蔽,原是母亲本就不愿我与宋怡在一处么。”
秦氏闭口不言,顾知文面上苦笑更是刺目。
“母亲可是还记得一位叫今如的姑娘?”顾知文好似已经笑得麻木:“宋怡知道了,宁氏是如何去的,宋怡已经全数知道了!相比做戏,母亲直接告诉她真相不是更好。还是母亲也有敢做不敢当的时候。”
“是今如告诉她的么?”秦氏忽而自塌上坐起了身,顿了几秒,叹息一声缓缓又倚靠回了塌上:“是么,早知这般简单,自是该早些告诉她的。”
“母亲!”顾知文再是看不懂秦氏了。
他俯身作揖欲要告退,秦氏却忽而又是急急坐起,未着寸缕就从塌上下到地上拉住了顾知文:“文儿,不要再靠近今如,不要再靠近她了。”
“母亲这是做何,你是怕她说出你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么?”顾知文拂开秦氏的手:“母亲自是放心,她所知道的所愿意说的早是已经说了。地上凉,母亲身子不适,还是回去塌上静养才是。”
“文儿!”
顾知文拂袖而去,立在地上的秦氏面颊上无声留下了两行清泪。都是报应,这都是她该得的报应罢。
宁溪山,安诸一路上闷闷不乐,宋怡看着他情绪不对,又不知如何询问,二人就任由气氛尴尬着,一路沉默到了玉泉寺。
宋怡母亲的棺椁所葬之地距离玉泉寺有些许路程,到了玉泉寺再要往后走便只能步行,安诸与她下了马车。
随即沿着玉泉寺后山石阶步行过去。红叶已经凋敝,宁溪山上只有苍穹的树枝点缀,偶尔会有几颗被白雪覆盖的枯黄杂草,已然算是奇迹。
“可还是走得动?”安诸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众人随即也停住了步伐。
“嗯。”宋怡点头:“你我还是快些走吧。”
他附到宋怡耳畔低声道:“那玉佩是顾知文赠与你的?我看你把玉佩归还于他了。”
“你——”竟然偷看!
安诸飞速转移了话题,呼喊候在一侧的小通子道:“小通子,大概还有多少路程?”
“启禀陛下,大致还有两里便是到了。”
“嗯,爱妃既是不累,便是继续赶路罢。”语毕,他脚上生风一下子走出了甚远,回身咳嗽几声又道:“天寒路滑,爱妃慢些走,小心脚下。”
宋怡叹息一声,便是心上无奈,亦是只得尾随在安诸身后继续拾阶而上。
她心情有些微妙,安诸既是知道她与顾知文见面一事,那他该是也听到二人的谈话了么?
安诸侧头靠近宋怡耳侧:“爱妃莫要担心,我什么都未听见。”
“你——”
——
坟塌了。
到达宁氏的墓边,这个惊天的事实便如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劈的一行人目瞪口呆。
宁氏的目的只是一个衣冠冢,建在宁溪山接近山头的一处平地上,兴许是下雪潮湿缘由,平地塌陷下去了一大半,墓地便也无法幸免受到了池鱼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