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她面前废话气她了,有这功夫,回家多包几件衣服不比什么都强,夏漓说完,不待黎寻之回复,对他挥挥手,直接转身回康宁宫。
“殿下保重。”黎寻之微笑着看着她挥手离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带着人出宫,明日,他就要出京,确实还有诸多的事宜要安排。
第48章白日受激夜噩梦
眼前鲜血飞溅,夏漓躲在御极殿外不远处的宫墙与绿植之间,她双手捂住口鼻,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今日她在冷宫中听到外面喊杀声,冷宫中的嬷嬷与阿娘说,可能是外面有人来勤王了。
至从三个月前,她四哥哥把她阿娘与她,还有一些不受宠的宫嫔婢仆统统关在了冷宫中,夏漓除了每日与阿娘省出口粮送去给六哥哥外,经常利用自己的小小身形,与对宫中地形的熟悉,在外面到处听消息,偶有遇到侍卫什么的,因为她人小,顶多是呵斥赶走她,让她数次有惊无险的渡过难关。
这一日,听到有人勤王,她便想偷偷去看看她爹爹,可是越靠近平日大朝的御极殿,便有越多的杀戮,吓的她躲了起来,不敢再乱动。可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害怕,突然,有人急促的朝她的方向移动过来,夏漓缩紧身体,可是那声音也越来越近……,直到她躲身的树丛被一把掀开,她睁大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张血流满面、狰狞的人脸,她的心脏紧缩,就要爆开……
夏漓大喘一口气,在床上翻身坐起,眼前夜色暗淡,她凝聚心神,看了看周围,这是在她康宁宫的寑殿,远处的桌案上点着一盏微光的宫灯,那是她的习惯,晚上总要在屋中留下一点光亮。她睡觉时不喜欢身边有人,这会儿还是丑时,下人们都还在熟睡,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盏温水喝下肚,方缓下心跳。
尽管再无睡意,她仍是躺上了床,拥被平躺着睁眼直视床顶,自她回京后,日日晚上都睡的黑甜,她这还是被白天的血腥场面惊了心神。这个梦,已经多年不再做过,今日受激,梦境便又在睡梦中重复,夏漓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血色浮起,那年的场景一幕幕重现。
她至能站立行走时,便能过目不忘。为了能让阿娘与自己在宫中过的好些,便有意在先帝面前卖弄聪慧,果然引起先帝的兴趣,总是爱召她近前逗弄,给她读书让她背,先帝那时候还常说可惜小十二是个女儿身,不然定有状元之才。
那时候的夏漓再是聪慧,也不过小小孩童,只想讨好了爹爹,让自己与阿娘不受宫人的搓磨,却不想因为这,经常在先帝的书房中陪着先帝的她,直面了宫变。
总算先帝还是心疼这个幼女的,在四子当着他的面诛杀其余诸人时,捂住了在怀中的幺女的双眼,让她没有直面血腥,但她仍是在先帝被刺激的昏过去后,看到了一地的血污尸首……
那里面虽是一向不待见她的兄姐,夏漓仍是觉得难受又恐慌,还有恶心。
更是看到浑身沾满鲜血的四兄,眼神冷漠的看着夏漓身旁晕过去的先帝……,她硬是睁着眼被吓晕了过去。
醒来后,便到了冷宫,她阿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将她拢在怀中,不过三岁的小娃,那时候硬是没有一滴眼泪,心中一片空白,没有了所有情绪,在她阿娘儿啊肉啊的一通揉搓下,看着一向软弱的亲娘,夏漓才终于回了神,她紧紧的搂住阿娘,与阿娘一起,艰难的在宫中存活下来……
她的兄姐们却已永眠,尽管背着先帝,他们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与他们也感情不深,可,他们逝时的不甘、惊恐、怨恨的面容,在她脑海中经久不灭……
夏漓闭上眼,努力不再去想已经过去的场面……
脑中不期然却浮现了一张通红着耳朵的俊脸,明明羞涩,仍是坚持说着:黎寻之心悦夏漓……
夏漓烦躁的侧身而躺,将自己蜷缩在被中,懊恼怎么在此时想起了黎寻之,难不成真被这位未婚夫影响了情绪?怎么会?
自从秦师傅教她,只要自己不害怕,害怕的就是别人开始,她已经能将自己真实情感深深收起,再没人能真正影响她的心绪。
还是因为今天的场面触碰到了她的痛楚,让她有了一时的脆弱,再被黎寻之今日白日的一通话,说到了她隐藏起来的真实内心。没错,她在宫变中艰难存活下来,更有民间的十年游历,她对自己的生死不在意,用黎寻之的话来说,叫做不敬畏生死。
活着和死去,不过是人都避不过的经历,生死存续、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朝堂民间、山川海湖等等,她十七年的人生,已经通通拥有且经历,已经足够了,她的人生已经比大多数的人的人生更加波澜壮阔,她即便即刻丧命,也并无憾。
七岁那年,夏漓送走了久病的阿娘,她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活着太痛苦,她怎么也无法从那段宫变的逆境中走出来,她幼小的身心不足以承受这份沉重,与其活着,不如死去,喝了孟婆汤,忘记今世,或可得到解脱。
她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陛下与秦师傅的不放弃,他们在乎她的性命,千方百计一定要留住她。皇兄用亲情让她不舍得直接撒手,秦师傅医者仁心,喋喋不休的絮叨着:活着才能忘记。
他说:人活一世,大多数人都是在苦难中求存,只有那种生来便有亲缘的人,或可在庇护中有片刻安宁。而剩下的人,来到世上都是一场修行,求得不过是有个一息尚存活下去的缘份,今世积累足够的缘分,来世或可得一世安宁。
夏漓那时候问他:你不是大夫吗,怎么倒说的云里雾里的一通佛偈?
那老头那时拂着胡须,一派高人模样说:神佛与大夫的存在,不正好都是为了挽救人们的苦难?如果人人都幸福,无病无灾,那神佛与大夫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所以说,你不能仅仅只因为自己经受了苦难,便一心求死,至少得给神佛或者神医我个机会,救苦救难,让我们的存在俱有神圣的意义?
夏漓只觉还是死了好,她不想用自己的苦难去满足这个没正经的老头子的神圣意义……
夏漓在被中轻笑,尽管她对这神医老头子种种吐槽,但他的话对她还是起了作用,让她如今又回到这座皇宫中。
她此时很想这个小老头,只有他,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她是公主的顾虑,嬉笑怒骂,自在随心。不客气的怼她,说她是个假人,疼不会哭,乐不会笑。说她假模假式,都已经被撵出京城了,还端着架子,也不知道坐卧的那么规矩是给谁看,难道是要在他们这一群平民中鹤立鸡群?
他还觉得她不爱跟人说话是因为害羞,告诉她:只要你不羞,羞的就是别人。只要你不怕,怕的就是别人。
宫中的人都很含蓄,说话做事,没有谁直愣愣的,不像她在民间遇上的人,会直接夸她守礼,或者怼她不过一孤女,装什么高雅。那会儿,那秦老头也不帮她说话,还帮着怼她的人一起针对她。虽然那会她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也耐不住整日有人在她耳边聒噪,被整的整个人都烦得不行。
秦老头见状还给她来了一句:只要你不烦,烦的都是别人。只有你自己不在意了,任谁也不能用你不在意的人或事,伤害到你。
彼时,夏漓虎落平阳被这位神医欺,身边的护卫只看着,并不听她让他们把秦老头给整哑的吩咐,只得自己忍得学会了翻白眼,后来真的是深刻理会到一个句式:只要你不怎么样,就是别人怎么样。慢慢的便能将秦老头怼得再不能气她,反倒是他自己,常常被夏漓以言辞气得跳脚……
夏漓阖眼轻笑出声,这个有意思的老头,要是能活到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在公主府中,也能不在意她的身份,浑不吝的对她一如既往的嘲讽调侃?她,好想他……
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敢对她这样不客气的讥刺了吧,……不对,或许有一个人已经渐渐大了胆子,暗搓搓的已经敢呛声讽刺她了,今天还说陛下大她三十岁,也管不住她,这家伙今天那话一定是这个意思。
闭着眼睛的夏漓都想睁眼来一个白眼了,不然不足以表达她的无语,黎寻之莫不是仗着成了她的未婚夫婿,不仅在口舌上敢呛她,更是在行为上越发大胆,怎么的,是她长公主的身份不管用吗?
……就算不管用吧,但她平时处事的作为,也不是个温软的性子啊,想想她回京后,有限的与黎寻之见面的几次,不是在怼人,就是在杀人,今日死在她手上的刺客也不少的,这么凶残的一女的,黎寻之莫不是眼瞎,还要一次一次的接近她?
正常不缺权势富贵的人,哪个想娶尊打不得骂不得的烫手山芋在家中供着?有她这么一未婚妻,难道不是应该在家愁的揪秃了头,想着怎么才能不惹着她,让她仗着皇帝作靠山,掀翻了家门?她可是公主中的硬茬,是一回京后,凡是惹着她的人统统都折戟,皇家目前最为凶残的存在。
……换位思考,要是她是男子,她死都不会娶她自己,没半点女孩子的贤慧温软,琴棋书画不通,诗词歌赋一塌糊涂,女红针线更是不会,除了有一张不服输的嘴把式,回回能把人怼死,谁娶谁没有好日子过……
夏漓脑中闪过一帧帧的画面,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承明宫见着黎寻之的时候,这人不正眼看人的冷淡的模样,在皇觉寺中,这人觉得她大惊小怪,黑着脸不赞成的模样…,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凭着她的好记性,确认是从皇帝赐婚后,黎寻之在她面前性情大改,再没了从前的冷酷样。
这都怪她皇兄,好端端的突然就非得把她嫁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夏漓迷迷糊糊的想,或者是黎寻之倒了大霉,非得想不开同意这门婚事,但凡他在答应之前,能来问问她,她必能拯救他出苦海……
夏漓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这一次,梦中没了血腥……
第二日,夏漓睡到日上三竿,睡醒后,在康宁宫里安生待了一天,没去承明宫惹他皇兄,怕她去了以后,忍不住埋怨皇帝没跟她商量便赐婚一事,让她如今被黎寻之惹的乱了心绪,竟有些束手无策,对待他的态度,轻不得重不得……
她得好好想想,在黎寻之回京后,把握住对待他的态度,坚决不能被他牵住她的情绪,否则,她得被自己的不安,给磨掉了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耐心,从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如今她已不是小时候,心中的戾气只能伤己,现在,她不但能伤己,更能伤人,她不想失控。
额……,要是能在定下婚期前,让黎寻之主动想着退婚?只要他想退婚,她就能办到……
这么些年,夏漓其实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带着护从生活,她有些不能想象以后的生活中,多出一人来,这人还是明显一副不好控制的样子。完全违背她对将来婚姻生活的展望,她对未来丈夫的期许不过是,听话的与她相敬如宾,不听话的便在一府之中老死不相往来。
黎寻之会配合她的期许吗……?夏漓不确定。
她的未来生活会过成什么样?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会被捏住鼻子制住的感觉……?
……唉,世事无常,即使已经是护国公主,也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不知道这世上其他女子是怎么活过来的。
然而,遇事这么纠结不是夏漓的作风,她控制住自己不再继续多想,世上之事,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已,等着吧,她还就不信了,她还能就此认命不成,她回京之前,可是做足了应对任何难题的心理准备的。
她是夏漓,当今陛下钦赐封号朝阳。尽管也会迷茫,也会情绪失控,但她是自己的太阳,自己要走的路,由自己照亮。
阳丘县,一处不知名的深山山坳里,这里在地图上没有标示,足够隐蔽,如果不是特意搜查,绝不可能来到此处。
黎寻之带着人跟着从京中逃出的贼人摸到此处时,天色已经黑透,秋日天暗,夜间月色黯淡,他们不容易被发现,可也不利于观察对方。
一直到半夜,派去邻县持符调兵的人还未赶到,但山坳中伪装的山匪突然灯火通明,明显有异动,黎寻之心中计算着援兵到来的时辰,一边将带来的人安排着埋伏好,此地易守难攻,仅有这一个出入口,他手中只有百来人,而里面拒探至少有上千人马,如果任这群匪徒出山来,凭着他们对地形的熟悉,要想再消灭他们,便难上加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关门打狗,将这群匪贼斩灭在内。
黎寻之冒险将人手分散,在马尾上浇上火油,做出大队人马围山的态势,只等这伙人打开山门,他们便冲进去,为大队人马的到来争取时间。
山中的灯火渐灭,只有零星的火把蜿蜒向山门处走来……
近了
更近了
是时候了,黎寻之一声令下,百人做出千人的动静,以疯马冲阵,他带头向匪贼冲去……
这一战,黎寻之以少量人马拖住上千训练有素的贼匪,硬是等到从阳丘邻县卫所调来的人马,最终以少胜多,将所有贼匪歼灭,且留下了活口,只等押回京城受审。
回程时,黎寻之坐在马车上,他腰腹受刀伤,血流如注,幸得夏漓派去的墨一会缝合之术,将伤口及时缝合,虽无性命之忧,但外伤不轻,在随从常山的坚持下,方才坐上了马车。
墨一为黎寻之换过药后,被他留了下来,听黎世子问道:“你是否给长公主传递了此行的情况?”
墨一有些尴尬,他确实事无巨细都与长公主传了信,他怕面前这位世子怪罪,踌躇着道:“回世子,离京时,殿下吩咐,若有事不必忌讳,都可报于她知道……”
黎寻之点了点头,道:“别误会,我不是要阻止于你,我是想问,能否帮我带封信给长公主。”
墨一松了口气,道:“当然可以,世子尽可吩咐。”
在路上歇脚时,黎寻之在马车上封好信,将信递给墨一后,吩咐启程,看着墨一将信送出,他有些出神,听得墨一告退的声音,回神留住他,道:“你的缝合之术很好,请来的大夫都说是经验丰富之作,你是禁中护卫,何时会这个的?”
“臣到长公主身边后,跟着殿下身边的秦大夫学的,他老人家把殿下身边的人都教会了一点处理外伤的手艺,为的就是让属下们能经常给他打下手。”
“你们跟着长公主经常有人受伤?”黎寻之皱眉,那不是说长公主时时处于危险中。
“属下等人不常受伤,但偶会遇到百姓有个跌打损伤,在边关的时候,秦大夫也到军中为受伤的士兵处理伤病,故而属下们也会包扎个伤口,缝合什么的,王校尉还会给人正骨呢。”
那你们倒是挺多才多艺的,黎寻之想不到长公主身边的护卫倒都还有这么些个一技之长,也幸得有,他这一次才算是有惊无险,他道:“此次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墨一摆了摆双手:“不敢,世子的伤不算严重,就是深了些,即使属下不在,您只要到了城里也能安然无恙。”
黎寻之也不反驳墨一,只道:“无论如何,此情我记下了。”以待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