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萧衍看起来是礼数周全之人,他还道尧萧衍临时派人向他推掉宴会是有要事,没想到竟是和怀喝酒,还喝到这么晚,他们平时又不常接触,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
饮酒畅谈,他和怀都没这么亲密过。
他记起了,上次怀落水是他救上来的,想到他们之间有这一渊源赵亦泽就更生气了,这次是气他自己,是他的懦弱退缩亲手给尧萧衍递上了救怀的机会。
他想怀眼睛只注视他,可怀身边的人太多了,而且每天都在变多,他总不能像处理云珠一样,强势地将那些人都从怀身边赶走。
赵亦泽失眠了,平常令人平心静气安神枕的味道似乎失去了功效,反倒将赵亦泽扰得心烦意乱,虽不至于在床上翻来覆去,但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怀,他乌黑柔软的发,远山似的眉,清泓般的眼,修长白皙脖颈上的那颗小圆痣,还有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都一天没见怀了,他想去看看他,也不是说一定要看到什么,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看他,似乎那样他才会安心。
这样想着,待赵亦泽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入了沈离淮的房间。
第46章 你想杀朕?
他有些踌躇,内心知道这种行为本不该出现,但他满心满念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只要稍稍向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她,触摸她。
这触手可及的美好对煎熬了一天的赵亦泽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就像是沙漠中炎炎烈日下,失去水源嘴唇皲裂的旅人,在一望无际的广袤沙漠中突然看见了一片葱绿得亮眼的绿洲,视线接触到那绿油油生机勃勃的一小片,还没来得及细想,心底就先涌起狂喜,压抑已久的疲惫和令人发狂的干渴促使他想向美好的那处奔去,飞去。
可仅存的理智又迫使他思考,那会不会只是海市蜃楼,他会不会就那么死在追逐那片虚妄的路上,怀抱着疼痛干渴,以及那可笑的,名为希望的信念。
他思考着,犹豫着。
他站在黑暗中没动,只是盯着床上被子勾勒出的小山丘,不再靠近也不离开,像是在挣扎。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像是放弃了抵抗,轻手轻脚地向床上沉睡着的人靠近,飞蛾扑火般地任由渴望在他心头肆虐,压过理智。
他无法拒绝她的,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知道。
沈离淮侧趴着,酡红的脸正好对着他这边,披散的蓬松发丝虚虚掩在她的右眼上方,左脸陷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嘴唇嫣红泛着水泽,呼吸平稳,看上去睡得很沉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安静乖巧,乖到他心口发痒,想吻她。
但凑近了闻到浓郁的酒气,突然想到她竟是以这副他从未见过的诱人模样和尧萧衍待了一整天,喝酒喝到这么晚才回来,赵亦泽那股想吻她的冲动顿时就化作了急于发泄的暴戾。
凭什么?
她都能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喝酒谈笑,为什么独独对他就是疏离拘谨?
赵亦泽因心绪起伏较大,呼吸变得沉重,唤醒了在酒精麻痹下睡得格外沉的沈离淮。
她的身体本能先于她混沌的脑子,感觉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危险地盯着自己,她先是下意识握住了藏于袖中的匕首,稳住呼吸,再趁其不备突然掀开眼,抽出匕首不遗余力刺向对自己有威胁的那人。
赵亦泽没想到沉睡中的沈离淮会骤然暴起,察觉到杀意时只能险险避开要害处。
匕首目标明确,是冲着他的心脏来的,赵亦泽快速一侧身,怕沈离淮用力过猛一头从床上栽下去,他握住了那只将匕首刺入他左肩的手。
见右手被禁锢住了,还以为自己身在军营,有人要刺杀自己的沈离淮继而左手成鹰爪状袭向眼前黑影的喉咙,赵亦泽头后仰,又抓住了她不安分的左手,他两只手像钳子一般制住沈离淮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沈离淮迷迷糊糊中本来还想攻击的,赵亦泽极大的手劲硬是将沈离淮痛得清明两分,她感觉到了眼前人压抑着的怒气,他似乎要将自己的腕骨捏碎。
她眯着眼朝他看过去,朦朦胧胧间有双鹰眸破开黑暗,直直映入她的眼睛,她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直觉他是个熟人,可脑子还是一片糊,她越是着急就越是记不起来他是谁,只能压下满心的焦躁与无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离淮觉得她渡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掌握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但实际上只有短短几秒,她觉得煎熬,这段时间才会显得格外漫长。
草了……
沈离淮虽常年呆在军营,与那些粗犷的汉子生活在一起,但她并非满口粗话之人,只是心绪起伏大的时候难免会像那些糙汉子一样爆两句粗,疏解疏解暴躁情绪。
但刚完全清醒的沈离淮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两个粗鄙,但最能表达她复杂心情的字句。
被酒精麻痹在睡梦中的她显然将这是皇宫不是军营抛掷脑后,出于危机意识,她的身体先于她罢工的大脑,攻击了半夜偷偷来她房中的赵亦泽,与他缠斗的过程中刺伤了他的手臂,她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她了解自己,她不仅仅只是攻击而已,她是想杀他,她下意识想解除威胁。
她头低下,避开赵亦泽的眼神,陷入了深深的懊恼。
这算什么?酒后发疯行为?她该怎么跟眼前的男人解释?
虽说赵亦泽已经知晓她第一层身份了,他必定会疑惑自己为何而来,而现在她捅了他,他该不会自己的任务是要他的命吧?
完蛋……
“清醒了?”她还没想到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盖她过激的反应,拿刀捅他的这件事,就听见了男人沉沉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他的嗓音还带着丝哑意。
“奴才该死,酒后糊涂伤了您。”沈离淮原本想跪在地上,但她的两只手被交叉着禁锢在她胸前,动弹不得,刀尖还在他的身体中。
那把匕首捅进的是他的左臂,隐隐作痛的却是心脏,仿佛沈离淮的匕首成功的捅进了它原本的目的地。
他之前一直以为怀是为了找到什么东西才进宫的,向来多疑的他不知是自信还是要逃避这个尖锐的问题,从未想过怀会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但今天她那对着他的凛冽杀意和锋利刀尖突然惊醒了他,毫不留情地撕裂了他的自欺欺人,迫使他正面这个重要的问题,她的任务会是自己吗?
会吗?
他不知道,可他像是默认了某个消极的答案一样,一遍遍地折磨着自己,心脏被无形的大掌用力攥紧,迸发出尖锐的疼痛,血液似乎被冻住了,不流通,导致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他眸色晦暗,垂下头,半阖着眼,神情冰冷地放开了她握刀的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直视他,“你想杀朕?”有什么在他眼中翻涌。
他已经放开了手,她若是想要他的命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的,不然以后他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放开了她的手,一副任她作为的模样,刀柄在她手中,刀尖在他身体里,看似是她掌握了主动权。
要是他掐在自己下颚的手能轻一点还有那么点说服力,可他那手力道大得都要把她下巴给掰下来了,还隐隐有向下的趋势,脖子是命脉,此时受到这么大威胁,她后颈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离淮努力放松戒备紧绷的身体,微微张大了眼睛,足以让眼前的男人看清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诧,“奴才从未想过要刺杀您。”
这是实话,故而她脸上的表情比以往更加真诚几分。
赵亦泽眯着眼在她脸上扫视,不漏过她脸上的一丝变化,见她表情真挚,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心虚与慌张,所言似是不假,那萦绕在眉宇间浓重的阴郁这才散了些去,他手上的力道也放轻柔。
“会处理伤口吗?”他似乎就那么轻易地被她那是是而非的解释给安抚了,收起了浑身的刺,不复前几秒的针锋相对,换了另一个话题,也没问她身手为什么那么好。
沈离淮知道他相信了,她了解他是个多疑敏感的帝王,她以为他还会借此向她套出些别的,毕竟他刚刚是那么地愤怒,像是一旦她答错,他掐着她下颚的手就会下移,同时手慢慢收紧。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重拿轻放,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给予她极大的空间。
“奴才房中没什么药,还是唤太医来为您处理吧。”沈离淮婉拒,今晚都已经暴露了那么多,她可不想暴露得更多。
赵亦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没否定那就是会。
“你想在他们面前解释为何朕会深夜在你房中遇刺吗?”他很精准地抓住了她怕麻烦的心理。
当然不想,但说到底他手臂上那窟窿也是自己捅的,她内心还是有那么点愧疚的,推来推去的显得自己没有责任心,想了想便不再推辞。
“奴才去寻东西为您包扎。”沈离淮象征性地往回扯了扯左手,示意他放开自己,握住刀柄的右手没敢动。
赵亦泽默不作声地将她放开,被他捏了那么久,她的脸上都有他手印,他下垂的手指颤了颤,方才是他失控了。
他漆黑的眼睛跟随着沈离淮的身影,可能是有些着急,她鞋子都没穿就光脚走下床,仅着一身白色单衣的她从衣柜中翻出一个不起眼灰扑扑的小包裹,她将其置于桌上,点灯,打开,一眼望去似乎只有几个瓷瓶和一些干净纱布。
没等她招呼,赵亦泽就自觉地走到桌边坐下,目光从她修长舒展的颈落到她白皙蜷缩的足,眼睛在那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先去将衣裳和鞋穿上。”
他喉结滚动,想咽下喉间那股哑意。
他这么一说,沈离淮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冷,她迅速去床边穿鞋,披了个外套便折回桌旁为赵亦泽处理伤口。
赵亦泽今晚穿的是玄色衣裳,以至于看不出什么血色,只能看见他左臂那片被刺穿的布料泛着湿意,颜色变深。
第4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匕首天天在沈离淮的手中把玩,它的尺寸沈离淮早已了然于心,看着那暴露在外匕首的长度,她大概能知晓匕首并没有刺进去多少,只希望那短短的几寸别伤到骨头。
沈离淮轻声说了句得罪了,便拿着把小刀将他的衣袖割裂,以便于她观察伤口。
只是伤到了皮肉,并未伤到筋骨,在伤口完全暴露在她眼下,她才下了这个定论,她松了口气,就不知是不是单纯的为了任务。
沈离淮先是用银针扎在他伤口周遭的几个穴位,而后再干净利落地将匕首拔出,那瞬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向着她拔出匕首的方向弓起身子,眉头紧皱。
他弓起身子的动作使他更凑近了沈离淮,她能听到他明显粗重紊乱了的呼吸。
为了不让赵亦泽过于关注伤口加重疼痛,她拔刀是没知会他的,面对突如其来的拔刀他身子微弓,却是一声不吭,看来很能忍。
银针发挥了功效,刀拔出后并没有大量出血,她动作迅速地用清水为他清理伤口,撒药,包扎一气呵成,不加掩饰十分熟稔的模样。
赵亦泽都将这些看在眼里,她越熟练,他的心头就越沉闷,他倒是希望她什么都不会。
沈离淮现在都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了,反正他都知道那么多了,会点医术也没什么。
“陛下,好了。”
他淡淡地嗯了声,要不是昏黄烛光下能看见他额上一层细密的汗,以及方才拔刀与上药时他紧绷着的肌肉,她会以为他这人没有痛觉。
“你很熟练。”不是质问与探究,单纯的陈述。
沈离淮笑笑,不见丝毫心虚,“是吗?奴才自己瞎折腾的。”
这也不算撒谎,战场上极易受伤,军医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身旁,受伤次数多了,也就自然摸索着会了些。
沈离淮起身去取了些清水将沾了血迹的手洗干净,“陛下怎么深夜来访,是有急事吗?”
“散步而已。”他盯着她的背影,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离淮嘴角抽抽,先不说大半夜散步有多奇怪,散步能散到别人房间也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她也不深究,她并不在意他为何而来,提问只是先发制人,以免赵亦泽突发奇想问她为什么身手那么好,她总不可能又说是自己瞎折腾的吧?
“陛下您明天还要上朝呢,这么晚您也该倦了,奴才送您回寝宫休息吧?”
其实是沈离淮自己困了,方才是因为要为赵亦泽处理伤口,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经一直绷着。
现在处理完了,心里一松,困意夹杂着酒意席卷而来,身上每根骨头都被酒泡软了似的,浑身无力,要不是顾及着房间里还有不速之客没送走,她早就眼睛一闭躺床上去了。
听见她赶自己走,赵亦泽怒气刚升起,看见她眼皮打架的疲倦模样又消了下去。
闹腾了这么一整天,又半夜被他惊醒,她是该倦了。
“不必。”他声音沉沉,在沈离淮的脑中回荡着,再加上这昏黄烛光笼罩下的朦胧不真切感,让困极的沈离淮有片刻的恍惚,竟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中。
只要是与她独处他都是愿意的,但看她今日着实疲倦,加之他今晚本来就是悄声前来,若是这副狼狈模样突然出现在李宁他们面前,又少不了麻烦。
他留下一句“明日记得带好东西替朕换药。”便转身离开了,走的不是正门。
他走后,沈离淮如愿以偿地扑在了床上,可赵亦泽真走了,她反而又没什么睡意了,干脆仰躺盯着烛火在床帘上跳跃的影影绰绰。
今日她出宫的本意是去放松的没错,在宫中潜伏这么久,一点召莱令线索都没有,而前世有些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也在一天天逼近,任她再怎么有耐心此时也难免会感觉到有些急躁。
到了时间她就必须离开,若那时她还未得到召莱令,那她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再则宫中枯燥压抑的环境也不是她所感觉舒适的,这便更是让她心烦意乱,为了不让心浮气躁破坏她原有的计划,想着利用今天轮休的时间好好放松放松。
却没想到放松是放松了,只不过太过放松了,她喝多了酒脑子一昏,把赵亦泽给捅了,马甲又被自己亲手脱掉了一点,不过还好赵亦泽没有同她计较,不管是对于哪方面。
以后可不能再出现这种致命的失误了,此次任务完成前,酒就尽量少喝,今日醉酒是捅了赵亦泽一刀,下次呢,胡言乱语说出些什么可就糟了,不仅她任务泡汤,自己也得赔上去。
她的真实身份绝不能被赵亦泽知晓,她可不想抽身之后被人追到家门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