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娘子虽是欣然收下了礼品,却道自家老爷外出了,没个十日八日回不得京,她一妇道人家做不得主。可笑的是太夫人辞别出屋路过院子时,却见她家小公子在与邻家娃娃吵架,哭着嚷嚷要去后院向父亲告状。
那娘子尴尬不已,当即而泛窘色,然而太夫人也只能笑笑离开。
如今的温家好似一座孤岛,四下无援,看起来也唯有听天由命。太夫人回府后也觉无计可施,若说还能做点什么,便是多烧几柱香求求菩萨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昨日事情初发时太夫人还有意隐瞒一二,可今日无望之下,也只得将实情如实给全府的人说了。眼看着一家人烧香的烧香,哭啼的哭啼,温梓童也有些不落忍,可她却无法将昨晚李玄愆夜入侯府,对她说的那些话拿出来安慰大家。
倒是三姑娘心直口快,说话也无避忌,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儿瞪大眼睛满怀期待的对她说:“四妹妹,上回别宫时你被连家那小贱人坑害,是四皇子帮的忙,事后他还亲自送咱们回来,且前阵去避暑山庄时你也说当面向他道谢了!这一来二去的你也算在四皇子面前混熟了脸,不如去求求他?”
温梓童一怔,她知道三姐姐缺心眼,却也没料到身为侯府贵女,能缺心眼到这地步。不过很快她便发觉二房三房几位叔婶的目光朝她投来,似是真的在期待她能使上什么力。
于是她只得咽了咽,道:“以我与四皇子的那点子交情……未必能帮上什么忙的。”
“只要童儿肯去,能打探出些消息也是好的!”一直缩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柳小娘突然开了口,称唤亲切的仿似与温梓童从不曾有过嫌隙一般。
温梓童没理她,只朝两位叔叔点了点头,道:“好,那我这便想法子去求见四皇子,求问下父亲入宫后的境况。”说罢转身辞出,不多时便带着椒红出了府。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闹市,寻了一家茶肆的包厢坐下。坐了一会儿,椒红狐疑的问:“姑娘,咱们就只在这儿坐着吗?”
温梓童抬眼看了看她,犯着一丝苦恼。心说该知道的昨晚她便知道了,现在只需在外面耗上些时辰,再回府将父亲昨夜被收押入惎悔斋的消息告知大家便可。若不是她一侯府小姐出门必须得带上个贴身丫鬟,她也不想带着椒红来的,还要向她解释原由。
椒红机灵,一看自家姑娘这犯愁的面色,便知有难言之隐。
只是很令温梓童意外的是,椒红忽地笑了笑,既而又做错事一样心虚的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温梓童不免狐疑,问她:“椒红,你个鬼丫头笑什么?”
椒红低着头,却悄悄掀起眼帘儿来,俏皮又心虚的看着温梓童,用力抿了抿唇,才嗫嚅着出声:“姑娘,其实昨晚……”她头埋得更低了些,觉得足够安全了才接着说道:“昨晚我起夜时,看到了。”
“看……看到了”后面的“什么”二字没出口,温梓童便迅速意会到了椒红所指。不由得心下一惊!随后便陷入无地自容的慌乱之中……
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还是高门深宅的千金,半夜在闺房中私会外男,这简直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的罪名了!虽说昨夜李玄愆并未入她闺房,可擅闯后宅已是极大的不妥。
“昨晚……昨晚……”温梓童急的细眉紧拧,越是着急的想说出个理由搪塞,却越是找不出理由,哪怕蹩脚的下阶之词也找不着半个!
见温梓童如此张慌,椒红便伸出两指指天誓日的道:“姑娘万万别担心,这事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素容我也不说!刚刚我不过是……不过是不想有事瞒着姑娘,这才直言相告自己所知。”
椒红的品行,历经两辈子,温梓童自是信得过。这会儿慌乱倒也并非怕她背后嚼舌头,只是觉得自己未顾男女大防,有些羞于启齿。不过既然昨晚的事椒红撞见了,她便也不想再瞒她,便将昨日李玄愆对她说的有关父亲的话,也给椒红说了。
椒红听后忍不住紧抿着嘴偷笑,只是这笑并非戏谑,而是替自家姑娘高兴。四皇子不昔翻跃宫墙也要深夜来侯府,显然是担心姑娘记挂着父亲,一夜忐忑难眠。这般心意,叫她如何不替自家姑娘高兴?
生怕被温梓童发现她偷笑,椒红便咬了自己的下嘴唇一下,借着痛感定住情绪,这才开口道:“得亏昨日四皇子为侯爷在御前求情,不然若是侯爷被押入大牢,太夫人定要受不了这打击。”
温梓童点点头,“确实眼下情况能多少令祖母安心些。”跟着却是一声短叹:“只是四皇子能帮咱们的有限,剩下的事还得咱们温家人自己想法子。”
“想法子?”椒红皱了皱眉,“太夫人今早把能走的关系都走遍了,如今就连她老人都没法子了,姑娘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温梓童看着坐在茶案对面的椒红,盘桓了下,便打定主意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毕竟自己能否顺利的走这一趟,也离不了别人的帮忙。
她认真的看着椒红,道:“眼下最要命的是,侦办此案的伍经义大人,实则是连尚书的人。”
“连尚书的人?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椒红大惊,她一小小丫鬟虽然不知朝中波谲云诡,也不知自家姑娘是何种渠道得知伍大人与连尚书的关系,但却知道自家侯爷与连尚书近来的不睦。如今侯爷落在人家手里,若对方诚心使坏,侦办过程中稍微动些手脚,便能坐实了侯爷的罪名。
温梓童垂下眼帘,条分缕析:“端王当初奉旨兴修宿州水利,这么大的功劳却甘愿分给父亲一半,偏偏又不让父亲出半分力,只空挂一名……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
“姑娘的意思是,端王那时便想好了若出事就找侯爷顶锅?”
温梓童点头认同,随后又道:“我虽不知宿州出事后,端王是如何在皇上面前解释的,但单看父亲被押,端王却好端端的住在端王府,就可知端王必是将所有罪责都推至了父亲头上。皇上虽未直接处置父亲,可指派的这位查案钦差不是个能公正处事的,父亲的罪名指望这位伍大人来洗脱,属实不太可能。连尚书必会暗中插手此案,让罪名全落在父亲头上。而端王也想借父亲来顶罪,以择清自己。宿州百姓愤恨,也急需一个口子来出气……”
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声,“如今几方势力都想着父亲死。”
听明白眼下的形势,椒红急的嘴唇都快咬破了,“那怎么办?侯爷这不是成了四面楚歌的楚霸王……”
“楚霸王?”温梓童不由失笑,但凡父亲有点骨气,又哪里会贪图这点挂名的功劳,落至如此地步?说他四面楚歌不差,可拿他与楚霸王比,却是辱没一代枭雄了。
不过她眼下也没时间跟个丫鬟在这咬文嚼字,于是揭过此节,说起自己的打算:“所以眼下情况不容乐观,也指望不上旁人,我们唯有自救。我打算自己去一趟宿州。”
椒红闻言大惊,“姑娘要去宿州?可是……”她正想说以温梓童的身份,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千金小姐怎能擅自远行?不过后面的话没说出,便意识到眼下已不比平时,侯府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
故而椒红很快又咽下那些废话,略过一通思想纠结,直截了当的表示道:“那我跟着姑娘一同去!”
见她如此痛快的拿出决断,温梓童很高兴昨晚撞破一切的是椒红,而不是素容。素容的忠心虽不输她,却是守礼守得有些刻板,换作是素容,定要苦口婆心的劝她拦她,却还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不过温梓童想了想,还是道:“椒红,你得留在府里帮我打遮掩,不然祖母她们很快便会发现我擅自离家之事。”
“可是姑娘,您一人上路说什么也不成!再说宿州离京城虽说也不算多远,但您这一去少说也要三五日,我要怎么遮掩才能瞒过太夫人?”
“这我倒还没想好……”温梓童有些困扰的垂下头去,一切来的太快,昨夜睡前她全部心思都用在去到宿州之后如何私访查案上,还不曾有时间细想该如果瞒过祖母,偷偷出府个三五日。
就这样,主仆二人坐在茶案两端,目光皆不自觉的落在那壶被烧开的水上,看着它冒出烟气袅袅,随后又徐徐飘散在空气里。
屋内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是在椒红的一声笑下打破:“姑娘,我有法子了!”
大半个时辰后,温梓童出府时所乘的那辆马车,自西边的车马门驶回平阳侯府。马车才一回院子,便有盯风的下人跑着去往偏堂,一入门就大声通报:“四姑娘回来了!”
原本愁眉苦脸的众位长辈立时从椅子里弹起,就脸太夫人这会儿也坐不住了,拄着拐杖随大家一同起身,眼巴巴的望着门外,等孙女过来。
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
“这四姑娘,回府怎的不赶紧先来老夫人这儿禀明情况?不知阖家都在这儿等着她的信儿?”先前就急如热锅蚂蚁的柳小娘说道。
的确,此刻在这间偏堂内,虽满满坐着各房的人,可要说到最关心侯爷安危的,除了太夫人便是柳小娘了。虽只是房妾室,可对于一个没有当家主母的侯府而言,她这偏房当的与正房也没多大不同。
太夫人属实也沉不住气儿,便遣先前来报信儿的下人再去院子里看看。
不一时,那下人便回来禀报,只是这回比头次禀报四姑娘回来时显得还要急:“太夫人,四姑娘她好像又犯了敏疾!下车时戴着帷帽,椒红搀着她径直回汀兰苑去了。”
“什么?”太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在今日手里拄了拐,很快又立定,口中怨怨的喃着:“这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会这么会儿功夫又碰了忌讳……”一行说着,一行往汀兰苑去。
太夫人打了头看去四姑娘,其它各房连带着柳小娘,也不得不碍于情面跟着过去看看。
很快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来到了汀兰苑,一入院子便见几个丫鬟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太夫人和夫人们直接入了温梓童的闺房,两位老爷则去了隔壁的屋子等待消息。
太夫人转过屏风,见孙女儿已躺在了床上,露在外面可见的皮肤上皆布着红红的疹子,又抓又挠的躁动难安。素容和椒红则在一旁不时拦着她的双手。
椒红回头见是老夫人和几位夫人来了,自觉照顾小姐失职,干脆一转身跪到了地上,诚心请罪。
“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小姐,还请老堆人责罚!”
太夫人摆了摆手,眼下哪有功夫惩治下人,只深锁着眉间的“川”字,厉声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椒红便边哭着,边将今日出府之后的事娓娓道来:“奴婢随小姐出府之后,便去了宫城外等机会往里递消息求见四皇子殿下。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总算碰上个出宫办事回来的小黄门,小姐便请他代为递话,之后四皇子身边的何开公公就出来见我们了。”
“何公公怎么说?”来不及等椒红一点点说下去,柳小娘急着插言问道。
太夫人觑她一眼,又看向椒红,也催促道:“你快点说下去。”
“是,老夫人。”椒红便略过那些有的没的,只挑着重点说道:“何公公说昨日侯爷入宫后,圣上大怒,仔细盘问时侯爷却吱吱唔唔,说不清事发的原委,既未揽罪,也未为自己喊冤。皇上指派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伍经义大人为钦差,前往宿州查办此案。又将侯爷暂时幽闭于惎悔斋,直至案子查清楚再行定夺。”
“惎悔斋?”太夫人面色稍霁。昨夜侯爷不归府,她自然知道侯爷已被收押,只是万万没想到只是惎悔斋。这样一来便表明圣上虽然龙颜大怒,却还是顾了温家几分脸面。
况且这位伍经义大人,她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位公正不阿的大人,如此她便可稍放些心。
太夫人点点头,对于侯爷这边她可以暂时安心,转而又关切起孙女来,问起:“那童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椒红一脸悒悒的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温梓童,小声道:“奴婢也不知,明明小姐这回什么也没碰,可回到车里就说身上有些痒,奴婢一看那时胳膊上已一片红疹了!想是小姐之前就发作了,只是碍着与何公公说话,没好意思提,这才一直忍回车上。”
太夫人也上前掀开薄被拿出孙女儿的手,轻轻撸起袖子,露出一小截胳膊。见这回孙女的疹子起的比以往还要多一些,不禁又皱起眉头:“按着上回的方子煎药了吗?”
“煎了,老夫人放心,奴婢一回府就煎上了,这会儿让人盯着呢,很快就能送来。”椒红忙道。
太夫人瞥她一眼,“你起来吧。”
椒红却不肯受,低了低头:“都是奴婢失职才让小姐凭白受苦,老夫人就让奴婢跪着给小姐擦药吧。”
见她如此坚持,太夫人也不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之前对这丫鬟的不满倒是消散了,若不然她定会将这冒失丫头调离开汀兰苑,找两个机敏些的过来伺候。
太夫人定要等孙女儿擦了药才肯走,其它几位夫人也只好陪着在此等待。没多会儿丫鬟便端着两碗药汁过来,一碗是内服的,素容一勺一勺的小心喂温梓童饮下。另一碗则是要拿来擦身的。
太夫人和几位夫人退至外屋坐着等,椒红和素容在里屋伺候温梓童擦身。
若依之前成例,按说这药内服外敷后,半个时辰就能显出成效,可这回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还是不见两个丫鬟出来报平安。
太夫人等不下去了,起身又回了里屋。
到了里屋,见两个丫鬟依旧在床前手忙脚乱,太夫人奇道:“怎么了,童儿身上的疹子还没见好?”
素容转头回话时脸上皆是惊恐:“回太夫人,不知怎的,药服也服了擦也擦了,小姐身上的疹子却是不见少,反倒像是更多了!”
闻言,太夫人忙拄拐上前,来到床前抽出孙女儿的腕子一看,大惊!遂又不甘心的再撩开她的衣襟,看了看肩颈的情况,这才彻底愣住。
果然如那丫鬟所说,温梓童身上的疹子比先前还要多了。
“不该啊,之前童儿不就是抹了这种药汁很快见好的?”
“是啊老夫人,这方子也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断不会错的,可这回……”素容说着说着便哭了,这还是她伺候温梓童以来,头次见病况这么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