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冲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一脸诚恳道:“相信我这一回。”
这回白衣男没再扫开她,他换了只手驮背上那大包袱,同时转动着放松下来那只手的手腕。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细小肢体语言已经表明他现在很不耐烦。
“要走,还是被吸干。”
二选一。
你要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
五鬼被两人丢在身后,林西贝还是乖乖当起了白衣男的小尾巴。此时,砂地上卷起一阵走地风,风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吵嚷声:“五弟,都说了不要白费功夫。”
“哼。要不是灵识被封,我一定吸干那女的。她太香了。”
“不如待他们出来,再做打算……”
抬眼看去,茫茫一片皆是黑砂。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白衣男边走,边将手伸进包袱里捣鼓。像是里面藏着台游戏机。林西贝当然好奇,连声问他:“你包袱里装的什么?”
那密密匝匝的一脸头发忽地面对她,隔着发丝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凌冽的煞气。林西贝摆手,表示不会再自讨没趣追问下去。
再抬头时浓雾已经渐渐散了。眼前黑黢黢的砂石地不再是光秃秃的,座座山峰拔地而起,绵延成片。怪石嶙峋的山崖犬牙错落,如莲瓣绽开。
中间那处峰峦尤为瞩目,宛若莲台,最高处红光鼎盛,如落日坠地。
这里应该就是油葫芦所说的,囚禁那些怨魂恶鬼的罪罚之地——北岭。
两人沿着石凿小路拾级而上,越往上,视野越是宽阔。
耳畔冽风呼啸,如同鬼哭。白衣男在前,林西贝在后,她见着他白衣翻飞,黑发招摇的模样,对于未知的恐惧反倒是淡了些,明明这个人才更像是厉鬼索命的模样。
行至峰顶,眼前是一处硕大的洞口,红光就是从此处倾泻而出的。洞顶零星悬着些钟乳石,再往里看便看不清楚了。
看着白衣男没有犹豫,迈步就进。‘跟屁虫’林西贝自然也屁颠屁颠地紧随其后。她右脚刚迈入洞口还未落地,就见半天里游下一条长锁链来,闪电似地出现了眼跟前,将两人给锁了个结结实实。
只听一声嗤笑,锁链尽头走出个人影来。身后映照着通天红光,如地狱使者一般。林西贝不由得心里一紧。
脚指头吓得刚蜷缩了一半,在看清楚来人样貌的那一刻,那股子紧张放气一般泄了个干净。大脑袋配上副五短身材,真是憨厚又滑稽。
“何人胆敢擅闯北岭禁地?看我捆了丢进炼魂窟里去!”‘大脑袋’长得一副夜叉模样,一身绿油油似青蛙,只有白犀皮裁的护甲遮羞,单单捂住了上下两处要害。
说话间,斗大的头颅东摇西摆好生得意,猩红舌头探出口外,凭添一股子傻气。
先前差点在五鬼那吃了亏,学乖了的林西贝并不准备搭腔。用仅能够小幅度摆动的胳膊肘撞一下白衣男示意他出面搞定。没想到对方此刻也在挣扎,肘关节一下子撞到那大包袱上。
“呀,你奶奶的。”
很微弱的一声咒骂几乎抵着她的后背滑进耳朵。林西贝整个人一凛,“你骂谁?”
这一问惊得白衣男倏地停下动作,“我?”“不是你是谁,脸长得干干净净,嘴倒是脏得很。”白衣男瞬间火起,“你说谁嘴脏!”
见两个外来客自己窝里斗起来,大脑袋也愣怔了一瞬,他们这是什么路数,无视我?
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外来人竟敢当着他的面耍威风。这怎么能忍!
大脑袋将手中铁链用力一甩,刷啦啦的响动宛若电闪雷鸣。
“你们都不准凶,这里只能我凶!”他嗓门尖锐,一声大吼,总算镇住了场面。可这小朋友耍横的架势还真吓不到林西贝两个,这刻他们之所以安静如鸡,只因为铁链捆得太紧。
第五十七章
大脑袋猛地上前一步,绕着被绑的两人转一圈。鼓泡眼闪着愠怒而审视的光,那目光径直掠过林西贝的脸,绕着白衣男打圈。最后停在他随行的大包袱上。
看得出大脑袋很好奇,他伸出圆胖的手指忽地在包袱上猛地一戳。
一戳之下,白衣男喉头立即嗯出一声,再戳一记,他哼哼的声音更大。把一旁的林西贝看乐了。
这动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包袱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守了这么久炼魂窟,姚鑫还真没见过如此古怪的两只生魂。他不愿再多耽搁,便并不深究那白衣男包袱里装着什么,反正能游荡到北岭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魂。
抓就抓了。
手里一收,铁链猛地一紧,林西贝两个被生生提起,拖着拽着往前走。姚鑫用了八分力,勒得紧了,疼得林西贝嗷嗷直叫。
白衣男也不好受,这不是普通的铁链,而是夜叉一族的金钢索,不仅能随着呼吸调节张紧度,被缚住之人周身灵力被封,俨然废人一般。
“夜叉鬼,你可听过巡法使?”白衣男被扯得一个趔趄,有些气息不稳,这话一出口林西贝就知道巡法使定是个大官,这名号一搬出来,还怕镇不住你个穷乡僻壤的绿皮脑袋?
姚鑫果然停下来,半信半疑地转身过去,瞪着一对快要滚出眼眶的凸眼睛,重复道:“巡法使,你是巡法使?!”
白衣男挺了挺胸脯,无声地回应了夜叉鬼的疑问。
“哈哈哈哈哈。”
夜叉鬼岔开一双小细腿,手里一扥,又扯得两人一个趔趄。斜着斗大的脑袋,目光不断在林西贝和白衣男之间逡巡。
大舌头舔舔上嘴唇,笑:“你们真当我们北岭跟南诏一样是蛮荒地,那话本我也是看过的。想骗我,没门!”
“什么话本?”林西贝一头雾水。
夜叉鬼凶悍地瞪她一眼,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似要直冲上天,“少装傻,话本里的孙行者骗人好歹还变了块腰牌,你们怎么不得学得像一些。”
这鬼蜮什么时候也看起西游记了?
姚鑫只将手中铁索一扯,林西贝两人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四肢失控、大头朝下直直坠入那红光最盛之处。
落地的时候,双叠着的两人是结结实实地砸下去的,动静很大。一股子痛意直冲脑门,林西贝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拍出来了。
她运气不好,是垫底的那个。
被压出一口浊气的她强撑着对自己身上那座‘大山’道:“咳咳,要被你压死了……”
白衣男闻言挣扎着就想起身,奈何周身被缚了个结结实实,动作间快把林西贝给碾成了饺子皮。
“老……长官,抓住两个外来客!”
夜叉鬼尖着嗓子通报了一声,四周围隐隐传来一阵回音。随即是一声气势如虹的“嗯。”
“先松开。”
林西贝这才免于被压死的命运。
所谓长官,不过是个身形更大一号的夜叉鬼,不过舌头没伸在外面,没了手下的那股子憨傻气,倒是添了几分文气。
“外来客,你们从何处来?”问话间,那双凸眼睛正好对着白衣男的脸。
“幽都。”白衣男不疾不徐地开口,那头乌黑乱发倏地飞扬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如虹的模样。
姚鑫悄悄凑近程越,贴在他耳侧悄声道:“老大,他说他是巡法使。我看是个狗骗子。”
夜叉鬼无遮无拦的一句结结实实落在两个当事人耳中,林西贝立时回击:“你才是狗,大脑袋的看门狗!”
程越拦住了欲要上前咬人的姚鑫。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音波在空荡的石壁间撞三撞,晕开浑厚的余韵。
林西贝指着白衣男脚边一块黑色金属板提醒:“你东西掉了。”没想到他跟没听见一般,看也不看。林西贝又问了一句,没人回,就上前捡拾起来。
原来那黑金属板竟是块令牌,通体黢黑,触手寒凉。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
林西贝将令牌翻转过来,发现上面有字。
“幽都令?”
听见幽都令三个字,程越立时站起,命姚鑫上前取了令牌来看,那块幽都令被他攥得死紧,又看看一旁还在嚣张得意的姚鑫,为他捏一把冷汗。
高位上的人恭恭敬敬地走下来,立刻低眉顺眼道:“二位巡法使大人恕罪,北岭山高路远,是下官有眼无珠得罪了。”
看程越正儿八经地讨饶,姚鑫这才知道犯了大错。只默默跟在自己老大身后一步远处,程越什么动作他就什么动作,宛若影子成了精。
白衣男伸出手去,程越双手将令牌奉上,待失主收回东西。却被姚鑫一杠子插在当中,细胳膊摆成一条直线,露出中间的半片犀皮和圆润鼓囊的葫芦肚,颇有母鸡护崽的架势。
“要怪就怪我,跟老大没关系!”
“姚鑫。”
程越这一声已有些警告意味。可夜叉鬼向来是执拗到底的,既然下了决心,哪里还听得进去。
看着两只绿脑袋你争我抢地认错,林西贝恍然生出一种自己是恶人的感觉。想着毕竟以后要相处一段,不好做的太过,意思意思就行了。
她歪着脑袋看白衣男,后者分明是一派无动于衷的架势。林西贝心道不好,暗戳戳地拉他衣袖,耳语道:“就别得理不饶人了,官威该收还得收。”
白衣男却不买账,反问:“我说什么了?”
还装傻。
想来巡法使同巡夜使官职也差不离,这人手下得是怎样一群鸡零狗碎才惯出这么身臭脾气。
林西贝对白衣男这人的好感被他这波恶心操作刷没了,近乎咬着牙关吐出一句:“明明有令牌,却故意藏着不拿出来,害别人被五花大绑了一路,好耍你的官威,不是吗?”
“我没藏,也不是故意露出来的。”
“不是你是谁?”
“反正不是我。”
正当两人争执不休之时,程越将姚鑫一把拉开对着两个耿着脖子的人深揖道:“二位大人怎么称呼?”
第五十八章
两人分别自报了家门,白衣男有个好听的名字,承屹。
程越给姚鑫使眼色,后者几乎是梗着脖子道了歉。作为这偌大一座地下城市的管理者,程越主动介绍起自己的管辖地炼魂窟来。
说到炼魂窟,乃是北岭群山最大一座石窟,由无数根天然石柱构成的偌大地底世界。
这些石头柱烛台似地错落着分布,石柱顶端皆为大片开阔的石台,经冥界数代石匠千年不懈的雕琢,镂出了石屋石室,石门石户。石柱间以钢锁连接,层层叠叠,目不暇接。
林西贝他们所在之处,就是地宫里最大的一处石台。四根承天祭祀龙纹石柱呈“口”字形排布,立于石台四角,中间设三级悬天梯,其上供奉冥王金身。
塑像向南而面,正对着炼魂窟的偌大洞口,洞口投射下的隐隐天光,象征着冥王至上法眼,辨世间忠奸。
承屹目光锁定雄伟的冥王塑像,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天高皇帝远,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岂是一尊塑像就能镇得住的?
巡查使跟钦差大臣差不多,随便走到哪块鬼域都是官员们阿谀奉承的对象。但不知是不是炼魂窟人丁凋零。拢共只有两个鬼差,亲兄弟似的彼此护着,倒是不必承屹费多少力气应付,不耐烦的心绪便散了几分。
照例来说,巡查期间巡察使并不会逗留太久,程越为了让两位长官熟悉炼魂窟大致情况,介绍起了关押的主要犯人和牢房的大致布局。
炼魂窟有大小石柱七十二座,自上而下各自分十八层。每层分十六间石室,囚禁恶鬼成百上千。狱鬼卒每日负责这些恶鬼的点卯,若被他们逃出一只,身家性命怕是不保。
既然恶鬼关系重大,干系又全都担在两只夜叉鬼身上,背后的意思很明显,守门的不论怎么谨慎总是不错的。程越话里话外都是为属下姚鑫开脱的意思。
承屹听了,却并未完全听进去。因为身边的女人有问不完的问题。
“既然有令牌,为什么不拿出来?”
“自己拿出来多没面子。”
“为了面子就可以连累别人承受无妄之灾?”
“可以。”
真是说不通……
这是林西贝第一次住石头屋,以前她只在景区见过,还只能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这回非但不用交门票,还能躺在石床上睡觉,真是既新奇又紧张。
因为在地下,卷地风进不来。黑沉沉的赤砂岩虽然看起来如玄铁一般,表面却如发面馒头一样疏松多孔,窟底流炎的热气经过这些小孔蒸发而出,俨然成了一间保温箱。
将林西贝带到房间后,姚鑫的态度依然是淡淡的,脸上写满了巴不得他们快点走的不厌烦。
“花大人稍候,我去拿被褥。”机械地丢出这么句,那颗不厌烦的大脑袋便消失在林西贝眼前。
林西贝终究只补了三魄,还是畏冷得很。夜叉鬼一走,赶紧铺上床撒泼打滚一番。十指拂过粗粝的石床板,齿间发出一串舒服的喟叹。
“他奶奶的,我不走。”
隔壁传来一句骂街。林西贝耳朵已经贴在墙壁上。托了这些密密麻麻小孔的福,对面的动静能听得很清楚。
“打包滚蛋。”
是承屹。
“你姥姥的过河拆桥。”
“再不闭上你的脏嘴,毛给你拔光。”
“你爷爷的等着。”
“滚吧。”
吵嚷声戛然而止,又等了一会,有人进门。是姚鑫抱着被褥进来了。可屋主明显很不满意。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吵了一架火气还未消,承屹口气很冲:“抱走,这玩意睡不了。”姚鑫本来就烦这个爱装模作样的巡法使,冷不丁顶一句:“没了,不睡拉倒!”
眼看着又要吵。
真是不让人省心。
当林西贝冲到承屹房门口时,就见承屹倒在床上一脚蹬着铺盖卷正欲往床下踢。而床边的姚鑫整个上半身扑倒在铺盖上压得死紧,偏不让他得逞。
不过她此时无心劝架,两只眼睛只牵在承屹身上。他不知何时将那头诡异的黑发束起露出那张秋水横波的眼睛来,明明是双多情目,长在他脸上却半分也不突兀。
“呆站着干嘛,把他给我拉走。”
不过不能开口,好景致都给败完了。
林西贝徐徐走过去,掠过屋中间的石桌石凳,见上面还放着一卷铺盖。掀开一角,只有一床旧棉被,没见褥子。便上手撑了撑。
虽然比妖灵给她新掸的那床被差远了,好歹能当褥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