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姚鑫将人邀到自己房间落座。林西贝刚坐下,就见夜叉鬼不知从哪捣鼓了一堆纸墨,俨然是要大书特书一番。
准备就绪,夜叉鬼却只攥着一支笔,呆立在一边,嘴里太婆吃西瓜一般耸动着,就是不出声。
林西贝看他那个样就好笑,可见是个没开口求过人的。便主动逗他:“可是巡法使大人要罚我什么?”
大脑袋迅速摆两下。她又问:“那就是你要教我练字。我字写得确实不好看。”
姚鑫本就紧张,这一下被问慌了两只手也摆起来。蘸了墨的笔尖甩出几行墨点全部落在下颌上,凭白种出了一圈络腮胡来。
林西贝再也忍不住。拍着石桌放声大笑。
“你说你,想学就直说嘛,哈哈,别那么难为情。”
见她原来早已看破,姚鑫也不再扭捏。上前将笔递到她手边,摊开纸,讷讷问:“花大人能否教我画小人?”
“就这么画个圆代表脑袋,对。身体竖直着划一道,别太长。最后补上手脚,看,齐活。”林西贝边画边教,每教一步便分神看一眼姚鑫,这小子学得还不错。
掌握了火柴人的基本结构,坐立行走的状态稍加斟酌就可以自行发挥了。看着夜叉鬼饶有兴致地将整张纸面填得满满当当,林西贝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学这个干嘛?”
姚鑫不抬头,回她时语调温柔平和,“写信给家母寄去,她不认字。我已经许久不曾回家了。”
原来姚鑫所在一脉夜叉鬼人丁凋零,到他这一辈,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早年间一家跟随父辈迁到炼魂窟以北的村落里住,跟族中亲友便不再来往。他出门当差,只有老母留家,自然是百般牵挂。
林西贝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夜叉鬼说的她也能领会八分。只有一点不明白,“你跟程越原来不是亲族啊?”
 
第六十四章
 
“不是。”
“我还以为他是你远房表哥。”
其实林西贝想说,我以为狱鬼卒这活是家族世袭制。
姚鑫刚来炼魂窟那会儿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心性,加上夜叉本身缺那点怜悯之心,每每送了囚魂来,他都要捆了他们倒悬在窟底钟乳石柱上。
囚魂们大头朝下风干肉似地挂着还算其次,可怕的是底下就是热涌喷薄的流炎,阴司鬼魂最是惧火,遑论这根本是架在炙焰上烤,哪怕沾上一点就有飞灰湮灭的可能。
对这些前世种下恶果的囚魂而言,夜叉鬼才是真正的恶鬼。
后来的事情林西贝大致能猜到一些,但还是问了句:“是程越?”
“是因为老大,也不全是。”
姚鑫刚调任炼魂窟的第二年,南沼有个浑天罗王横空出世,手底下收罗了一众妖灵邪祟干起了占山为王的把式。
这浑天生于冥沼,擅吐瘴气,经常迷了生魂拿来果腹。加上食量甚大,一顿就要吞食百八十个生魂。有时候甚至会顺带捉了引路人来吸干精血以增修为。
后来浑天终于被鬼差所擒,以冥火缚了押送到炼魂窟,就是姚鑫程越接手的。虽然彼时那大魔王并无还手之力,两只夜叉鬼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但纵使万分小心还是着了浑天的道。
被缚时,不论是如何厉害的神魔周身灵力皆被封印。可浑天趁着鬼差不注意在喉间蓄了一口瘴气,正对着姚鑫的脸就喷过去。
夜叉鬼立时被迷了心窍。仅存的一丝理智也阻止不了他自己。于是他就眼睁睁见自己拿金刚索将程越捆了个结实。
浑天本就是一股子迷烟瘴毒成了精。形体不过是冥沼里的一滩烂泥。欲要逃出升天,需得下到窟底,让流炎的热涌燃尽他的身体,届时才好化作一股瘴气冲将出去。
就在魔王下窟的时候,姚鑫也清醒了大半,只是周身灵力不听使唤,软脚虾一样追不出二里地去。
就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还是程越一句话点醒了他,要他将囚牢钥匙交给囚魂,借助他们的力量阻止浑天。
不说姚鑫之前是怎么对这些阶下囚的。你把钥匙交到囚犯手上不等于把耗子丢进米缸吗?
姚鑫根本听不进。
还指望囚魂们得了钥匙去帮你阻止魔王,拿了钥匙理应先逃命要紧吧。可是盖不住程越坚持。
他说,相信我。他们不会逃走的。
姚鑫追问缘由。程越说,因为他们再也没有面对未知的勇气。如果他们出手,魔王一定会被抓住,如果他们不出手,结果有两个。
一,在他俩死后等上面重新派新的狱鬼卒来。或许下一拨人比你更嫉恶如仇。二,被罗王吃掉,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到时候他们也再不会是他们自己。
别无选择的姚鑫最终还是交出了钥匙,成百上千的囚魂蜂拥而出,都朝着浑天的去向涌,没有一个逃走。
浑天再次被擒住之后,直接送到了最高级别的囚室。锁门前还被一只囚魂给塞了一嘴臭袜子,现在都没取出来。
办完了事的囚犯小队依次序回到了自己的囚室,最后一个收尾的将钥匙递还到姚鑫的手上,自己给自己落了门锁,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姚鑫见他眼熟,才想起那人也是在自己手底下吃过苦头的囚魂之一,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他是傻还是什么。
不逃狱就算了,还不会趁机报仇吗?
此后,姚鑫便再也没有对任何一只囚魂动过私刑。
这故事听得林西贝有些难过。到底是怎样的伤痛才让这些幽魂断了对人世的一切念想。宁愿每天承受非人折磨,也不敢面对哪怕一丝希望,选择永世在孽海里浮沉。
在林西贝从旁提点下,姚鑫画了满纸的火柴人。大致上把他每天要做的事情讲清楚了。却不知道怎么落款。
正准备拿大拇指蘸墨印个手印作结尾,却被林西贝拦下来。让他在最下角画了一大一小两只大脑袋。
姚鑫不明就里,林西贝问他:“你母亲脸上可有什么特征?”他默了默,答:“家母鼻子上有颗痣。”
“那你就在那只大一点的脸上点颗痣。”
他这才明白,“这是我和母亲?”
“当然,祈盼团圆,诉说想念。”
一连几天,林西贝都没睡好。许是认床,夜里总会搅醒几次。有时候还会迷迷糊糊叫两声顾非沅,再顺带摸一把,却只摸到薄薄一层被子。
只好转过身半环住自己,才又朦胧睡去。
林西贝走后,油葫芦便照顾起顾非沅每日的饮食,代为管家。他不会做饭,每日早晨下值就马不停蹄赶往鬼市渝香居,找蟾玉去了。
油葫芦五大三粗的汉子,干的是晚出早归的活。本是天生地长的一株芍菇,化形前餐风饮露的主,哪里需要什么吃食?更遑论做饭了。
修得人形后,他每日在阴阳两界走动,也学起阳间人们填肚子那套习惯,晨光熹微时总喜欢往人家厨房钻,不吸满一肚子烟火气就不回来。
所以有传言说,有福之家厨房里油烟味少,墙壁不会被烟熏火燎变了色。殊不知是被馋嘴的巡夜使者全部吸进了肚。
既然不会做饭,也知道大花家里那娇相公挑食,油葫芦便弄来雾参、苹婆果、鲷鱼换着花样地给送过去。
怕自己模样吓着他,东西只挂在门口,敲敲门便离开。俨然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架势。
可他不知道,顾非沅都是只捡那能马上下口的吃,但凡要稍微拾掇一下的,都丢给亮亮那小东西了。
正巧,林西贝刚走不两天,就是渝香居分红的日子。
得益于执耳的引荐和徐茂那一张三寸不烂舌,蛭蜜酒不仅打开了妖灵的市场,一些引路人也会偷偷买来过过嘴瘾。合伙人林西贝每月的分红自然水涨船高。
可距约定时间过了好几天都不见人来领。蟾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分红日林西贝可是从未迟到过,有时候蟾玉忙不过来,她宁愿坐在旁边等他忙完,也要守着将灵石拿到手才算。
他怀疑这人出事了。
 
第六十五章
 
这日蟾玉理好账册后早早闭了店门,准备亲自去林西贝家把灵石给送去。彼时他还不知道正主已经动身去了北岭,见到出来开门的顾非沅愣得一怔。
顾非沅周身灵力刚运行了一个周天,冷不丁被偌大的拍门声惊醒,灵台不由得泻了一缕灵力,他没察觉便起身开门去了。
见门口立着个半大少年,看额上触角尖尖,周身蜜香围绕知道是蛭蜂一族的。毫不迟疑地叫出了蟾玉的名字。
林西贝跟顾非沅说过她那些合伙人,可从未跟蟾玉说起自己还有家室,顾非沅邀请他进屋的时候,他还处在懵懂之中。
蛭蜂一族酿酒技艺绝就绝在能尝一千般滋味,屋里飘散的一丝灵力正好被灵敏的嗅觉捕捉。饶是蟾玉尚算年少,他也觉出了些微的不寻常来。
这灵力精纯至极。就算是修行多年的鬼差怕是也比之不及。
作掌柜,察言观色是基本功。蟾玉的心思隐藏的很好,除了开门那刻有些失态,落座后即刻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并不对眼前这位遮挡严实的男主人多作好奇。
他将怀中束袋掏出,递到顾非沅手边:“这是本月的分红,比上个月翻了两倍有余。”然后将贴身收好的账册摊开让对方查验,“这是账册。”
顾非沅也不客气,从容优雅地浏览起账册来。膝头的亮亮再也坐卧不住,纵身一跃跳到桌上,对着那满满一袋子灵石嗅个不停。
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灵宠。嗅着嗅着,亮亮那毛脑袋已塞进去大半。
看完阖上后,原封不动又还給了蟾玉。拍拍毛团子的后脑勺示意它安分一点。后者再不得寸进尺,乖乖回来给顾非沅暖膝盖了。
至于那袋子灵石,更是数都没数就放到一边去了。
蟾玉本以为他且得清点一会,正想着趁机观察一下林大花这相公,没想到对方好像压根就不在意,忍不住出口提醒:“不点点吗?”
顾非沅随口一句:“正好。”
蟾玉再次愣在当场。
眼下他用正好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账目跟束袋里的灵石数目一致,可是怎么可能,他那只手是秤吗?
就算是,每块灵石的重量也是有差异的。
多年经营的敏锐让蟾玉骤然间警觉起来,不知怎么就想试试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
“小弟有一事本想请教煞娘子,今天走这一趟也是为此。可她人现在远在北岭,那边又等着我答复,是不好得罪的角色。正焦头烂额呢。”
蟾玉倒是没说谎。自从蛭蜜酒的名号打出去之后不知是谁嘴没把严实,给幽都那边知道了,前几天长乐坊集贤斋大管事来找他,为着就是商量分销蛭蜜酒的事。
冥界虽无禁酒令,但凡是有点道行的都知道酒这玩意损耗修为,能不碰就不碰。若是知道改良后的蛭蜜酒不仅无害,反而有益修行,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风波。
蛭蜂一族最看重的就是手艺的传承,若是父亲掌事为求安慰,这事肯定是不会应允的。
可是蟾玉不同,他认为好东西值得让更多人喜欢,纵然冒险,只要供求双方严守秘密,这其中风险是可以控制的。
正因为他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所以左右为难,才想找林西贝这个合伙人商议一番。
蟾玉讲明白前因后果,便眼含期待地看着顾非沅。见对方微侧着头,眸光清清冷冷的。看不出对这事是否上心,不免有些忐忑。
顾非沅其实也没怎么注意他在说什么。只是在听到集贤斋三个字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缩了缩瞳孔。
静默了好一会,双方都没什么大动作。唯有蟾玉额上两侧触角上上下下抖个不停,这是蛭蜂一族兴奋和紧张时候的表现。
“你要是问她的意见,她肯定是支持你做分销。不过为保稳妥,跟渝香居一样需要在集贤斋之内售卖。且只能特供给某一批食客……”
说着声音渐小下去,隽秀的眉眼雍容一转,明显是不想继续讨论刚刚那种可能。遂另起话头:“家妻前任上司曾任幽都鬼差,其人见闻颇丰,说过幽都四坊之间半数街坊仍嗜香,又吃不惯沉香的味,便混着糖丸碾了一起烧。”
说着便抬手在鼻端摩挲两下,虽隔着面罩也能看出他在品指尖残留的那股蛭蜜酒的残香。
悠然品了会香,才不疾不徐地继续,“听闻那集贤斋也调香,曾出了几款小有名气的品类。却始终造不起大势,不若将这蛭蜜酒作香液,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拓展销路。”
以酒作香,蟾玉闻所未闻。
光顾渝香居的从来都是妖灵,他们跟活人一样贪求口腹之欲,酒便是酒。可是幽都内大部分都是久居于此的魂灵,喜食香火,对他们而言香的确倍胜于酒。
蟾玉瞬间绷紧了身子,食指夹着指腹嫩肉。丝丝缕缕的疼直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澎湃,宛如蜕皮时那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
果然是两口子吗,都如此有经商头脑。
或许是这点子太过出乎意料,亦或许是顾非沅前因后果理补充得天衣无缝。此时的蟾玉对顾非沅有的都是崇拜,进门时那股子探究欲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制香的事情可以交给药爵罗……集贤斋那边来人就可以敲定下来……其它的找执耳再落实一下……”
蟾玉抑制不住内心兴奋,已经开始筹谋了。
顾非沅不得不打断他,“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帮忙。”蟾玉忙不迭点头,眼里星火璀璨。
“传闻集贤斋厨子都有一手巧技……我家娘子不在家,我虽然身体不便,却也不想让她为我的饮食操心。”
蟾玉半猜半蒙,终于明白顾非沅话里意思。心中暗叹:这相公跟煞娘子一样,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就是帮他找个好厨子,多大点事啊~
走的时候,顾非沅象征性地站起身来,却被蟾玉拦下:“先生莫送,你身子金贵。明日我就遣伙计来送餐饭。”
顾非沅却不允,他如今还在暗处,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三言两语,就诓得蟾玉自己去找油葫芦帮忙去了。
 
第六十六章
 
集贤斋集合了南冥和北冥两大菜系。南菜最开始起于南沼,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尤以生鲜闻名,最出名的一道鳗团原材料就是那冥沼里的羌乌鳗。
这乌鳗身长体细,两端各生有一口。一口用于捕食,一口则吸在鲢鲛等大型泥淖动物身上吸□□血。
乌鳗一旦咬住猎物,齿间便会分泌一种类似麻沸散的物质,被咬者丝毫察觉不到痛楚。任由它共生下去。
鳗团的做法也甚是粗犷。将鱼身一端口器套到另一端上去,摆出个自衔其尾的造型。乌鳗贪婪,一口咬住自己后便不肯松口,加上感觉不到痛,会越咬越深。
彼时乌鳗周身便会越缩越紧,凑成圆团。
之后便可将这些正在奋力咬食自己的乌鳗呈上桌,就着蘸酱食用,如此状态下的乌鳗肉质紧实弹牙。虽然身价不菲,却依然深受食客们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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