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顾非沅看了眼食盒中那盘仍在蠕动着的鳗团,嘴角微抿,拎起盘子就丢到了亮亮嘴边。
毛团子虽不好口腹之欲,却尤喜欢捕食活物,一见这些正在蠕动着的圆东西,根本抑制不住兴奋,大尾巴摇来荡去,冲着那盘子鳗团就伸出了爪子。
两爪子下去只把一盘子鳗团搅得七零八落。有几只乌鳗被爪子挠远了,抽得更欢实了。
这下倒惹得毛团子越加兴奋,噗嗤一下喷出个火球直直落在鳗身上,将那身价不菲的珍馐烧成了黑煤球。
要是林西贝知道家里这一大一小这么糟蹋自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吃食,肯定要暴跳如雷一番。
少了道鳗团,食盒里只剩下两道北菜。北菜源于幽都,流传甚广。城内四坊几乎各大酒楼都有一两道拿手菜。相比南菜,北菜不论食材还是技艺都讲究个精细。
顾非沅取出一小碟彩玲珑,拢共六七个指腹大小的团子,小巧精致。
这是北菜中顶有名的一道。以上好的天蚕丝为原料炸制而成,再上色披上一层彩衣。因为色彩艳丽,一般作为宴会中的前菜出场。入口酥脆,甚是爽口。
彩玲珑制作并不难,但原料蚕丝的品质却相差甚大,口味也会有所不同。偌大的幽都以其为招牌的酒肆并不少,卖的最贵且颇受非议的唯有集贤斋。
曾经有人点过集贤斋这道贵得离谱的彩玲珑,拿到手发现跟自己家做的别无二致,便暗叹吃了亏上了当。此后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集贤斋的一大槽点。
可真正的彩玲珑却是根本不需要后续上色这个步骤的。因为其所用的其实不是天蚕丝,而是霁虹丝。
霁虹独指那些被养在彩虹里的天蚕幼虫长大的成虫。因为以虹为食,所以能吐出七彩蚕丝。故得名彩玲珑。
别说幽都,整个冥界都养不了霁虹,需得集贤斋掌柜托他的表哥普化星君专门养在他的虹池里。这可是犯了冥法的勾当。
所以会点这道菜的客人,掌勺大师傅从不敢问其来路。一般的食客也压根不会点这菜。
顾非沅夹起一筷子彩玲珑,一股馥郁馨香瞬间盈满鼻腔。霁虹丝比天蚕丝更细了一倍不止,在入口的瞬间便雾气一样化开。恍若无物的丝滑感盈满整个口腔,回味无穷。
这菜以前顾非沅不爱吃,总喜欢用灵力携着那一个个玲珑丝球耍一会,丝球们在灵力的牵引下上上下下地浮在空中,如梦似幻。
玩腻了,轻轻一震,丝球瞬间迸开,散成团团斑斓的彩雾。像是搅碎了的虹。有种别样的迷离华彩。
用完饭,顾非沅将三只空碟子放回食盒。集贤斋所用的餐具都是统一制式,除了大小尺寸略有差别,三只碟子釉面的色调、质感几无二致。
但他还是精准地将刚才盛彩玲珑的碟子找出来,翻了个个。掌心一拂,莹白的底托处留下一行小字:执令。蜜酥栀子、缀银牙、太白雪婴。
已是在点第二日的吃食了。
集贤斋后厨分品设阶,自下而上分:役子、掌事、执令。役子只负责传菜打杂一应事务,掌事有资格制作一些普通菜色,资历高一些的也能做做鳗团这类北菜。
但像是彩玲珑这种顶级菜品只有执令有资格掌勺。执令使用的餐具也有专人负责收取存放。
食客们会把自己对菜品的意见写在这些餐具底部,当然也包括点菜。这是独属于集贤老饕们和执令之间不可言传的秘辛。
林西贝在家时,每每饭后顾非沅便会灵修一会,二人血契相连,有她在,生生蛊不怎么会作妖。自她走后,顾非沅每次灵修都会犯恶心,索性便不再尝试。
往日放在枕边的香草膏也被他揣进袖笼,舌下反酸时可以拿出来压一压。原本不喜欢药草气味的顾非沅,也习惯了这股子清清凉凉的味道。满满一瓶眼见着已挥发了大半。
他想起上次她献宝似的推回来满满一车东西,七零八碎的也没太注意。隐约听到她说给自己囤了几罐香草膏,便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顾非沅从没有自己亲自动手翻箱倒柜找过东西,不仅外厅的米罐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桌上的调料罐子他也一一打开来看过,压根不见什么青草膏的影子。
可他不准备放弃,阵地竟然转移到了床上。正准备拆铺盖卷,被亮亮扑了个满怀。毛团子绕着那半罐青草膏转了一圈,鼻头不断耸动着。而后突然蹦跃下床,顺着半开的柜门钻了进去。
顾非沅看它尾巴尖在门缝中一闪而过,里面随即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那动静像是布帛生生被撕裂一般。
打开柜门,见亮亮两只爪子勾在一只小包袱上。包袱皮已经被利爪扯得脱了线。顾非沅上手解开活结,里面叠着一些林西贝的贴身衣物。
其中一件最是古怪,没有衣袖。像是件贴身软甲,长短却连肚脐都遮不住。下围收得虽紧,却很有弹性。用手能撑开一倍不止。
这款式顾非沅没见过,但这面料和工艺肯定是妖灵所出。
 
第六十七章
 
除了那件薄软甲,还有用同样材质裁的一条短裤,顾非沅一看就知道这玩意是贴身衣物,烫了手似地将掀开的衣物迅速盖回去。
见亮亮那耸动的小鼻子还凑在那堆衣物里嗅个不停,顾非沅终于忍不住抵着毛团子的脑门将它推开,做势要重新打结。
没想到这一下亮亮倒是急了,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不说,喉头还嘤嘤嘤个不停。表示那堆衣物里的确有东西,顾非沅也是跟它处熟了,耐心好得出奇,竟然纵容它继续闻。
终于,亮亮确认了气味的源头。竟是一小块包袱,被衣物层层叠叠地压在最里面。活结里里外外整了三层,难怪气味稀微。
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袱皮,里面竟然是四罐香草膏。看这包的密不透风的架势,就知道当初藏它们的人耗了多少心思。
顾非沅拾起其中一罐,放在鼻端嗅了嗅。若有似无的清凉感渗到鼻腔,他第一次觉得这种淡淡的草药味很好闻。
不是闻习惯了的那种好闻,是另一种,说不出的缘由。
见东西终于翻出来了,亮亮献宝地将毛脑袋往顾非沅手心里拱。后者早已习惯毛团子这撒娇样子,会意地抚了抚那头绒毛。将剩下的三罐香草膏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床虽然空出了一半,顾非沅睡觉时还是习惯性地安卧于自己那半边。林西贝的那边还是保留着她时的模样。
亮亮却是个得意忘形了就爱撒欢的主。一会钻进林西贝的被子里去闻闻味,觉得冷了又转到顾非沅的被子里取暖。睡熟了还撒欢似地拿四只爪子蹬他的背脊。
真是个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顾非沅也不再赶它,被蹬得狠了,就将毛团子一把抓过来,胳膊肘压在毛尾巴上。亮亮无比宝贝它那条尾巴,顿时被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再动。
许是尾巴被压久了,毛团子气性也上来了。趁顾非沅不注意就从他胳膊下逃离而出,良久都没回来。
顾非沅这才觉得奇怪,起身查看时才发现毛团子已蜷成一团卧到林西贝枕头上去了。
冷冰冰的枕头哪有被窝暖和,凉意激得亮亮一阵瑟缩,因还气着,故意不理顾非沅伸过来拨弄自己的那根手指。
这恃宠而骄的模样对顾非沅来说倒是新奇,索性也不再睡,定定地看它如何作妖。
林西贝在家时,毛团子就爱在她眼巴前撒娇,她的枕头边总是沾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动物都是这样,哪里有它们的气味,哪里就是窝。
受了委屈的亮亮在枕头边熟悉的位置靠了一会,像是闻到什么似的不断耸动着鼻头,在那股子熟悉味道的引领下,一个劲敌往枕头中间凑。
越闻越往里靠,直到整个盘踞在枕头中心。毛脑袋抵着枕头蹭,带着无限的依赖和眷念。
原来它是想念主人了。
许是为了省钱,林西贝的枕头套是棉布质地的。质朴的蓝底白花纹样,与天蚕丝的被面很不搭。
林西贝睡不惯柱子似的高枕,套的是旧枕芯。中间一大片被睡得凹陷进去,不成什么模样。
凹陷处的一侧留着块深黄色、边缘极不规则的不明水渍,那水渍在主人的磨蹭下又有些发黑……
想到睡在那上面的毛团子一会儿就回来钻自己的被窝,顾非沅利落出手,揪住了亮亮的后颈肉将它整个提将起来,放在林西贝的被面上。
亮亮可理解不了顾非沅的那些讲究和嫌弃。自林西贝把它捡回来以后,始终忠诚似狗。只要林西贝递过来的,哪怕是臭脚也会凑上去闻一闻。
它见顾非沅把自己提溜到一边,既忿忿又不解。只剩跟他对着干了。
不让我继续卧是吧,我偏要卧。
毛尾巴招摇地甩两下,又窜回林西贝枕头上去了。
几百年的修养,贵公子的风度,转瞬间便被亮亮给磨了个干净。顾非沅也不愿再管它,毕竟这毛玩意跟它那个主人是一丘之貉。
正准备重新躺下睡,又不知哪里涌起一股不罢休,想着要跟林西贝这个正牌主人一较高下。
亮亮背对着顾非沅卧着,他只能伸手先戳它一下。
毛团子抖抖脑袋回身望去,就见顾非沅掀开被子一角,微蜷着身子侧躺着。中间空置出的一大块区域,正好挨着他隆起的腹部。
亮亮读懂了他的意思。
‘乖乖过来,准许你睡在这里。’
顾非沅不像林西贝,周身体温暖意融融。尤其腹部更是最热和的所在。平日间亮亮就爱往他肚子旁边凑。
它知道顾忌并不会压着顾非沅肚子,但男人明显是宝贝着腹中胎儿,连它凑在旁边睡也是不允,顶多让它贴着胳膊或腿。
毛团子定了半天,豆豆眼里光华闪烁。心中也是摇摆不定。但它跟主人林西贝一样,也是个惯会给自己找台阶的主。
反正顾非沅怀着的也是主人的骨血,它忠诚无畏的立场总归还是立住了的。便再不留恋那只枕头,转投到顾非沅的被窝中去了。
第二日油葫芦下值来收食盒子时,不单单拎了盒子走。还裹着一卷铺盖,背着一只枕头离开。白葵妖族擅浣衣,他要将枕头和被子送去浆洗。
顾非沅自来了幽冥涧已经好久没体验过花钱的日子了。林西贝在家时,置办东西都是她来,灵石也都是她收着。
她走后,虽有油葫芦照应着,日子却过得更拮据了。若非亮亮误打误撞寻到了自家主人藏在床下瓦罐里的小金库,顾非沅怕是真撑不到林西贝回来。
这才不几天,原本满满当当的瓦罐已经空了大半。花钱的舒坦感觉一回来,顾非沅感觉心里那股恶心劲都缓和了不少。心情自然也好了大半。
只是不便出门,想买什么东西都得靠油葫芦捎带回来,颇有些费事。
这日孚丹草没了,这味药偏生又是一日却不得的。油葫芦立刻也指望不上,见屋里还有工夫能上窜下跳的唯有个亮亮,便在毛团子身上打起了主意。
第六十八掌
于是效仿起林西贝给亮亮绑上一小袋灵石,又寻来香草膏罐子放在它鼻端闻一闻示意按着这个味道找,让小崽子出门帮他采买些孚丹草回来。
无事可做的时候亮亮虽然是皮了点,可但凡有任务,毛团子真是会上一百二十个心。出了家门便往鬼市而去,一刻也不耽误。
彼时药爵罗正在店里忙活,正给一只皕劳兽治腿伤,边上还等着只斐斐,半蹲在桌上,不住地舔着还在渗血的尾巴根。
皕劳长的酷似蛙类,也擅跳跃。全赖一双大长腿,因没有毛皮保护,命门也在这双腿上。斐斐长的有点像猴子,算是三三的近亲,擅学音,叫声好听,既能作灵宠也能当鸣虫养。
两只灵宠的主人分立两旁,皕劳主人是只鼠灵,唇边生三簇短须。是腾鼠一族无疑。对面俯视它的鹤灵便是斐斐的主人了。
鹤灵着一身白衣,是湍鹤一族。即使脖子被一圈雪白毛领子遮了一半,依然纤长优雅。
它们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到愤恨。但冥法严令禁止打架斗殴,所以只能以眼神大战三百回合。
亮亮不管屋里气氛有多紧张,它只知道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踱着步就往里走。小鼻子使劲嗅嗅,直奔着药爵罗去了。
哧溜几下蹿上桌,自然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越过那只斐斐就往药爵罗手边凑。
彼时老头儿正在给皕劳正骨,半刻不能分神,根本无法腾出手来驱赶它。旁边的皕劳主人急了,扬声喊:“这谁家孩子,有没有人管了?”
腾鼠一族反应快,性子也急,说着就要上手去逮亮亮。毛团子左躲右闪,跳跃腾挪,几次都给他扑了空。腾鼠气得跳起来,直直从药爵罗头上越过,落到桌子对面去了。
饶是这样,还是被亮亮逃脱开去。
见动静闹得大了,湍鹤接连后退两步,他惯是个见不得糟乱的主。仰天一声鹤唳,堪堪镇住了在场一众。
只听咔哒一声,皕劳的腿骨归位了。
药爵罗站起身来正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却被伺机而动的亮亮扑个满怀。慌乱中只好稳稳接住,就见毛团子衔着脖子上的束袋,一个劲地要给他看的急样子。
“好有灵性的小东西。”
轻夸一句,便将毛团子揽在怀里,顺势就要去取那束袋。
腾鼠急了,纵身一跃又跳回来,“药倌,你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人家后面的还等着呢!”
真是奇了,刚刚还剑拔弩张,这会儿腾鼠竟帮着湍鹤说起话了。可人家却并不领情。
“药倌,我可让了两次了!”
湍鹤声音清润飘逸,异常好听,可是带着刺。
腾鼠本着不计前嫌的精神难得帮他说了句话,没想到这厮不领情竟然还反咬一口,顿时急了:“你让谁了,给我说清楚!”
对方扬起高傲的头,并不搭理他。
“好了好了。”
药爵罗倒是和气,许是见惯了此类情景。招呼一声,“三三,来帮你本家包扎一下。”
三三呜喔应一记,飞快取了药膏来了。
等了这许久,见药爵罗只派个助手来给自己爱宠治伤,湍鹤颇为不满。
正要发泄两句,却见三三跟那只斐斐相互嗅个不停,素来怕生的斐斐竟允许三三捉住自己的尾巴根上药,亲密地好似两兄弟。那张尖利的鹤口也吐不出半个不字了。
半空中只幽幽飘来一句:“才不是本家。”算做湍鹤最后的倔强。
药爵罗打开束袋,底部坠着半袋子灵石,上面则是一封信笺。
“此袋灵石做孚丹草购药之资,林大花。”
事是那个事,但是不论语气还是字迹没一样跟正主对得上。
药爵罗略一沉吟,才想起煞娘子家里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娇相公。
正巧三三已经替斐斐包扎完,主人一经吩咐,它很快便携了一袋子孚丹草来。
药爵罗照着顾非沅的绑法将药草捆在亮亮身上,毛团子蹲坐在桌上,竖起两只前爪并拢作了一揖,跳下桌子就跑了。
这下不只老头儿,在站的腾鼠和湍鹤均是瞪大了眼。
两只灵宠的主人更是不约而同地盯了自家孩子一眼,目光包含了惊异、惋惜还有那么一丝丝恨铁不成钢的深意……
亮亮毛团子这下可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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