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寥寥几十人的名,本是片刻便能搞定的事情。徐茂被打断了五次,也重来了五次。气得一贯主张和气生财的货郎崩脏字。
没奈何,还得靠着这些引路人拉人头,他只听见自己机械地回:“没注意,听说是只沟牙兽。”
“没说成没成年,成了吧。我也就见过几面~”
“婚配?让飞禽跟走兽凑一对?不合适吧……”
花大人家那只灵宠怎么了,怎么遍地都是来问它的。
徐茂是个细致人,算不来糊里糊涂的账。当晚就决定去林家茅屋拜访。正巧三生石项目发展几近饱和,他想着去找花大人商议商议,搞点儿突破。
敲了半天门不见开。徐茂心里也有些打鼓。天色太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对了人家。要是搞错了地方,这会儿身边无人庇护,以他这个黑户身份岂不是被抓个正着。
心虚的他四下张望着,突然见有什么东西自眼角一闪而过,顿时心下大骇。直矮下去半边身子蹲在门边不敢大动。
徐茂背靠着门板,全身紧绷着朝刚刚有异样的方向看去,乌漆麻黑的一片,并无什么异,一颗悬着的心正要放下,就见远处袭来一股黑雾,明明没有风,却兀自打着卷,离他越来越近。
吓得他全然忘了反应,只死命地攥紧拳头,咬紧发颤的牙关。黑雾眼看就到眼前,却突然硬生生打个弯撞到对面人家的窗户上。
黑雾水一样渗进窗户缝里,又像是生出了手脚,正缓缓朝那缝隙里爬行。
徐茂早已经做了鬼,也见了成百上千的生魂灵怪,却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当下便失了声,倒是并未引起对面怪东西的注意。
待最后一缕黑雾全部没入窗里,徐茂才跟脱缰的野马似地死命地拍打起门板来。
 
第六十九章
 
顾非沅一开门,就见个东西滚进家来。心里那股子被搅扰的不耐散了个七七八八。
那东西恍惚是个人形,大头朝下,以一种滑稽又怪异地姿势蜷缩着,细看之下好像正在瑟瑟发抖。
徐茂刚滚进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又惊又怕地闭着眼。当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到地面的那一刻,才恍如梦醒。囫囵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就去关门。
还不待看清屋里人模样便喋喋不休道:“花大人我跟你说,你这对面住的可不是人!”
“你是人?”
听到声徐茂才想着回头看一眼,被一身罩袍的顾非沅吓得一颤。他已经再经不起吓,两只腿慌乱地跺着地面,喉咙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亮亮可分不清这突入其来的闯入者是敌是友,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随时准备吐出个火球震慑这个不速之客。
毛团子放火的技术已越渐成熟。顾非沅为了训练它,每日都会为它点一道生食。让它烤熟了吃,要求它火候要控制到位,不能夹生,更不能烤糊。
亮亮一身白毛乍一看挺惹眼,徐茂见到它眼睛一亮。再顾不上害怕,直直跪在地上与毛团子对视上了。入了魔怔一般左瞅右瞅,口里喃喃:“也没什么特别啊……”
见他这副憨傻样亮亮倒不知道该不该下口了。还是顾非沅上前一把捞起毛团子,揽在怀里才隔离了徐茂那钩子一样的视线。
面前跪着的生魂,他有印象。是林西贝那只野鬼的小跟班。
亮亮一身白毛乍一看挺惹眼,徐茂见到它眼睛一亮。再顾不上害怕,直直跪在地上与毛团子对视上了。入了魔怔一般左瞅右瞅,口里喃喃:“也没什么特别啊……”
见他这副憨傻样亮亮倒不知道该不该下口了。还是顾非沅上前一把捞起毛团子,揽在怀里才隔离了徐茂那钩子一样的视线。
面前跪着的生魂,他有印象。是林西贝那只野鬼的小跟班。
徐茂要找他的花大人,顾非沅懒洋洋地告诉他花大人不在家。徐茂兴致蔫了一半,赔着笑问:“那我能不能借借这只灵宠?”
虽然货郎来到幽冥涧时日不长,大抵也知道点规矩。
灵宠之于引路人好比宝剑之于剑客,哪有专程上门就要问别人借兵器的道理。
但他知道亮亮是花大人的灵宠,既然她走时都不带这只沟牙兽,按照他与花大人之间的深情厚谊,约莫借两天也是可以的。
“不借。”
徐茂走南闯北,见惯了如顾非沅这般姿态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不打怵。笑容不改道:“我不是借去玩,是拿这灵兽当老爷供着,它现在名头可大……”
不等他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舌,顾非沅便射来一记冷光。有如尖刀割脸,又如寒雪入喉。他哽啊哽的,竟说不出话了。
一缕夜风携着奇寒从门缝透进来,拍得烛火连忙弯腰躲闪。
就这功夫,男主人便倚着桌边的高脚靠背椅坐下,他虽然只是抱着爱宠慵懒地随意坐着,周身却分明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仪来。
徐茂觉得他活似那坐在明镜高悬匾额底下的大老爷,而自己此刻好比公堂上的犯人,对着他两条膝盖管不住地直想往下弯。
“你方才说对面什么?”
连语气都像是审讯,可徐茂没来由觉得顾非沅就该这样问。或者说这就是他平时的说话习惯。
主人都发问了。老实人徐茂只好把刚刚在门外见到的诡异景象完整复述一遍。并再三强调一点,“那黑雾绝不是雾,它飘过来的时候感觉是在嗅着什么。就像这样……”
他耸着鼻子四下探察着,将方才黑雾的情态完全拟人化演绎了一遍。
顾非沅微一沉吟,倒不是被徐茂绘声绘色的表演给打说服,而是他本来就知道那黑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你要借亮亮?”
话音落地后好一会,徐茂才知道亮亮原来是沟牙兽的名字,忙不迭地点头。心里既惊且喜。还以为顾非沅是回心转意,考虑要出借自家灵宠了。
没想到花大人她相公竟语出惊人地问:“不若你帮我去借几只灵宠来。”
徐茂真的搞不懂了。这相公是怎么把‘我借你的’跟‘我帮你借’这全然不搭边的两码事混为一谈的。
可顾非沅的意思压根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徐茂发现自己竟然也无法拒绝。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是花大人相公,而是因为此刻他就是他。
多诡异的理由,比眼瞅着黑雾化形更甚。
“我试试?”
顾非沅早有些困倦,听徐茂已经应下来。便揽着亮亮回里屋休息了。只剩徐茂呆立在原地。
他这是送客的意思?
“那我走了?”
没人理。
徐茂搓一把有些发僵的脸颊,小心拉开门栓。斜着眼往外瞅一眼,见实在没什么异常,才一阵风似的溜出门去。这当口夜风吹得正劲,倒让他意识分外清醒起来。
干嘛走这一遭?凭白还揽个活。
思绪一转又想,那相公到底什么路数,花大人为何会看上他。难道也是这样被威逼着才成了亲?
花大人好可怜。
彼时的林西贝也是真的有点可怜。
承屹长得倒是温柔多情,办起事情却称得上狠辣决厉。见林西贝一连几日都拿简笔画糊弄自己,干脆修书一封寄回幽都,也不知他写了什么,第二日调令的字迹就变了。
当拎着调令的林西贝气冲冲去找承屹时,只闻到一股冷香,好似萃了雪的腊梅,荡涤着一汪秋水。冷冽幽清。
原来是在制香。
承屹着一身月白深衣坐着,面前桌上摆着掌心大小的银臼,同样质地的捣筒依在旁边,上面淬了些花汁,想来是刚刚用完。
另一边炉火正燃着,炉口也只巴掌大,上面夹着一银制小碟在烧,火舌一点点地舔着碟子底,留下一道均匀的黑印,碟中一舀澄澈的液体正冒着烟,香味就从这里四散开来。
承屹手放在半空,不断搅动着碟子里的液体。他动作很慢,像是隔着空气在上方转。可细看才发现手里其实攥着一根银线,因那银线只有发丝粗细,所以才不曾被发现。
 
第七十章
 
林西贝在门口杵了一会,没动作。全身感官能用的只剩下鼻子,甚至快忘了自己来干嘛了。
承屹一停下来,她才缓过劲来,“你又要把我调到哪去?”
发现是她,承屹也不理会,兀自做着手上的事。将蜡块用银匙融了,和着花液萃取后的液体一起灌到模具里。
“你明日上任,不去收拾,来我这里做什么。”
林西贝狠咬后槽牙,心道果然是你。三两步凑近,抽了凳子就坐在他对面。
调令上写的清楚,让她即日去东极烛璜岛上任。她还纳闷这烛璜岛是个什么地方,问过姚鑫才知道就在无妄海边上。
烛璜岛她没听过,无妄海倒是耳熟能详。那儿是佛语中的净空,只有无尽的虚空之地。
执耳跟她讲无妄海,就像说书先生在给怕鬼的人讲鬼故事一样绘声绘色,明明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让她听得生出一种身临其境的绝望来。
承屹这厮就是在故意搞她。
之前在幽冥涧跟着广道吹河风,她觉得没有什么差事比这更差的了。没想到而后被派到了北岭。每日间要面对一群受刑的罪鬼囚魂,看他们受尽折磨,连带着她心理都有些压抑。
这还不够,眼前这小心眼子竟然要她去守虚空。她可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不知怎么就想回林家茅屋去,至少还有亮亮小崽子可以撸,家里那个矫情精虽然也臭脸,但比承屹这烂人真是好到不知多少倍去。
果然人生不论在世或不在世,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
“你说的我都照做,不要调走我,不去守虚空。”
承屹见她气势汹汹地进来,以为要跟他怎样一番豪气干云,没想到开口竟是讨饶。原本想说的话竟派不上用场了。
将手中小盏倒扣进炉口,炉火随即熄灭。看来这香烛是制好了。面前石桌虽算不上狼藉,却也被大大小小的器具塞得满满当当。
承屹不管,他只盯着林西贝看。
终于把人给看烦了。
“有事说事,你这么盯,看得我发毛。”
承屹揽袖掠过桌面那一堆器具,嘴角收成锐利的角度,明显是不耐烦了。林西贝看他动作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靠近他手边,试探性地握住那只尚留余温的火炉炉脚。
再看他,微垂着眼。嘴角俨然已经放松。这才放心大胆地收拾起来。不过嘴里也不闲着:“巡法使大人,您倒是吩咐一声啊。我愚钝得很。”
乍一听,她这说辞虽然谦卑,但也隐含几分牢骚。不过承屹似是不按常理出牌,倒是很直白地回她:“告诉你?我多没面子。”
面子,又是面子。这人也是奇怪,明明有几分少年心性,却老爱挂着一脸被催熟似的老成。
说到老成,林西贝又想到顾非沅。要说老成应该就是家里矫情精那样吧。他倒是也好面子,但是却没承屹如此拧巴,反而有几分别扭的可爱。
顾非沅可爱?不不不!她肯定是被这香味熏蒙了。
桌面刚整理规整,承屹就开始赶人了。林西贝也不想多呆,但想着他好歹也差自己一个答案,就磨磨蹭蹭不想走。
没想到承屹却怎么也不说话。林西贝桌子擦了第四遍终于按捺不住,“大人,我这调令……”
承屹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哦,回去吧。”
回去干嘛,收拾东西还是睡觉。这人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回去,收拾去东极的包袱?”
承屹颇疑惑地看她一眼,“还去什么东极。”
知道了知道了,这人永远绕着弯子说话。
毕竟让他自己推翻自己说的话,挺没面子的……
美好的一天,从点卯开始。
林西贝在火柴人的基础上丰富了一点囚魂们的面部细节。将画名册送到承屹手中,勉强算是过关。这下难度降低了,速度自然上去了。
一水儿顺下来,还真是应了那些个民间传说。上刀山的有,下油锅的也有。
第三层石楼关着的鬼魂前世是个盗墓贼,长得像只瘦猴子,叫陈老四。因跟着土夫子师父的姓,顺带排了号,便没有大名。
老四一双眸子如黑漆两点,姑且称得上灵动,自己却极其畏光。
每每林西贝来了,他总要斜着眼睛盯她半晌。那目光盯得林西贝难受,所以总是会举起烛灯照他一下以示反击。
老四被光一照,立即逃命似地跳开。
他这时候崩得又高又远,更像猴子了。
对这种人受罚的情景,林西贝并不能共情,也说不上幸灾乐祸。老四受刑的景象她只碰巧见过一次。
瘦猴子被半空中突然伸出的鞭子打得满地打滚。为了躲避鞭打,一双赤脚在遍布铁蒺藜的地面上奔跑。要跑上七八个来回,承受数十记鞭打方才停歇。
陈老四隔壁关着的生魂生前是个小偷。偷儿很讽刺的叫了个陆正的名儿。眉眼很清秀,眼角微勾,上半张脸有三四分像承屹。
林西贝唤他陆正,他从来不应。后来她才知道,他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个名字。
后来林西贝便按照他的要求称呼他为向歪。林西贝问过他很多问题,包括改名的事,他几乎缄口不答。
而向歪只主动问过她一个问题:你姓什么?
她如实答了。向歪满意地点头,喃喃自语道:“姓林挺好,不要姓陆,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
比起陈老四,向歪的惩罚更为可怖一些。许是因为前者多盗一些无主之物,而后者的目标却是有主的缘故吧。
向歪被锁链直挺挺倒吊在房梁上,捆得结结实实的。倒挂着的他,身形笔直地挺立着。一双手如毛笔蘸墨似地往滚热的油锅里浸,得蘸足一百八十下才足够。
受刑时候的向歪并不哭嚎,而是发出迅疾的声声低唤。带着三分快意,七分解脱。好像自己不是在受刑,而在赎罪。
其它囚室也有类似的,唯独老四和陆正两个她比较上心。为此,她还偷摸去了藏书阁寻了两人卷宗来看。
陈老四还要四十七年刑期,而陆正更长。五十九年,差不多一个甲子。
 
第七十一章
 
一日,林西贝去还名册,藏书阁里没人。夜叉鬼一族向来尽忠职守,她一时搞不清姚鑫那家伙会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林西贝干坐了一会,品了一盏茶。炼魂窟没什么正经茶叶,只有些聊胜于无的茶叶末提个味。好茶只一个地方有,承屹屋里。不过巡法使大人显然并不知道分享是一种美德。
就在林西贝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姚鑫终于姗姗来迟。她注意到这厮犀皮护甲里面鼓囊囊的,还露出了半边信封。还没开口问,就上手将那物抽出来。
竟然是封信。
信封画着一大一小两只夜叉头,彼此挨着,亲密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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