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贝几乎立时反应过来这寄信人是谁了。有些懊恼自己做事不过脑子,只得将信恭恭敬敬地还給姚鑫,并给他道歉。
没想到夜叉鬼因为太开心,对这事压根不在意。反倒自己将信拆开,招呼林西贝过来一起看。
“花大人,我娘给我写回信了。谢谢你教我画小人。”
林西贝也被他感染,喜滋滋地陪夜叉鬼一起看信。
既然是家书,自然介绍的都是姚鑫母亲日常起居和村子里的所见所闻。看着满篇密密麻麻的夜叉头,林西贝心中也涤荡起一股柔柔的暖意。
看来姚鑫的妈妈是个性格异常开朗的夜叉鬼。
信件很长,两人都看得饶有兴致。只是林西贝读到一半卡壳了,指着其中一个画面问:“这是什么意思?”
纸上画着两只夜叉鬼,鼻子山有颗痣的是姚妈妈,对面的那个坐着的蓄着胡须,俨然是个男的。两人中间摆着一张纸,上面并排列了很多小方块。实在是看不出是什么。
姚鑫指着蓄胡须的那只夜叉解释,“这位是村长。”随后指头放在那张纸的小方块上说:“这是幽都令。”
幽都令,不就是承屹也有的那玩意?
“这么多令牌是什么意思?”林西贝粗略数了数,大致有十几枚。姚鑫那股子兴高采烈顿时平寂下来,俨然换了个人似的:“娘是让我参加鬼差选拔,好让村长帮我报名。”
林西贝品出他骤变的情绪,却仍追问:“这不是好事,你会参加吗?”姚鑫缓缓摇头,“不会。”
说着将信纸合起来,塞回了信封。
看他脸色不好,林西贝遂不再问。只凭兴趣另起话头,“那如果我写信,能不能寄回家去?”
“当然。”
本是随口的一问,没想到姚鑫已经将纸笔备好。这下林西贝说不写了反倒会奇怪。这才提笔起了个头:油葫芦,见信如吾……
稀稀拉拉写了十几行,介绍自己情况的只有寥寥几句。剩下都是问候毛团子的,问亮亮那小家伙是不是想她了之类的话。她倒是想毛团子得紧。
写到最后要收尾了才想到家里还有一位孕夫,踌躇了半天,决定还是礼貌性地提了一句。
油葫芦拿到信件是在两天后。
大个子兴高采烈地举着信封拍开了林家茅屋的大门。开门的瞬间迎面飞来一只通红的巨大火球,正对着他就飞过来了。
还好油葫芦身形高大壮硕,火球高度只到他腰际,略微一个闪身,堪堪躲过。
纵火犯正是亮亮。
幽都土地贫瘠,在这里能供沟牙兽果腹的只有少数几种灵话异草,大一点的灵兽又干不过,吐出的火球顶多只有拳头大小。不仅杀伤力有限,因肚子里没货,供应链也成问题。
所以但凡正经点的引路人是看不上这种低等灵物的,更遑论捡来做灵宠了。
可亮亮不同,这段日子小东西吃喝都跟着顾非沅,珍馐百味近乎尝了个遍,肚子鼓了,吐出的火球也跟男主人的肚子一样见天的鼓起来。
方才袭击油葫芦的那团火焰几乎能有大个子拳头那么大一个,比普通的火球更是大了数倍。近身作战中威力可想而知。
油葫芦抹了把汗,垂眼看毛团子很有礼貌地直往自己脚边凑,见它认错态度如此之好,立时决定不追责了。
讲明自己来意后,油葫芦将亮亮抱起来放到堂屋桌面上。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封信,顾非沅听他说这信是写给亮亮的,便转身要回里屋。
没想到毛团子一下子跃身而起,整个铺在顾非沅脚背上,耍赖不让他走。此时顾非沅冷漠的表情骤然裂开一丝缝隙,只好‘无奈’地将团子抱起,坐回高背椅听油葫芦读信。
这边油葫芦念的兴高采烈,可对面顾非沅听得却是一脸冷漠。
满篇都是那只野鬼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毛团子长毛团子短地问,好像家里这小东西真能回应她一样。
事实亮亮确实全部听懂了。这字里行间跟自家主人一模一样的语气弄得沟牙兽兴奋不已。毛尾巴鸡毛掸子一样甩个不停。
这下终于把抱着它的顾非沅搞烦了,他索性抬了手腕,压住了那根兴风作浪的大尾巴。
亮亮一双豆豆眼不解地盯着男主人轮廓清晰的下巴颏,心想:刚才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呢?
亮亮真的不理解。
油葫芦绘声绘色地读到最后一行,感觉有些口渴,便停下来喝水。
正巧此时顾非沅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即将耗尽,也不打个招呼,就抱着亮亮起身,准备回里间休息。
等油葫芦喝完水,见对面已是空空如也。有些慌了,不知是应该将大花相公叫回来继续读完,还是直接回家。
但他也算是幽冥涧顶负责的一名鬼吏,还是站起身来招呼一声:“她相公,这信还有一句没读完呢!”
顾非沅头也没回,身形已闪过布帘进入内室。颇无情地拒绝了,“关好门。”
油葫芦嘟着嘴,知道这花相公是在赶人。也有不解,也有委屈。他收到家书怎么一点不开心,甚至还有些生气呢?
便泄气嘟囔道:“大花,你的问候我怕是带不到了,你相公根本不关心你说了啥。”
正准备拉门栓,屋里却传来幽幽的一句。
油葫芦身形一滞,眼看着这花相公又撩帘出来,愣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听顾非沅问:“她说我什么?”
第七十二章
在油葫芦眼中,大花她相公不论对人对事都是淡漠的。或者说是懒,懒得看你、懒得回你话,懒得理你。
可是方才他刚刚那短短一句,虽然令人有些触不及防,但是你能从那陡然升高的语调里读到一种感觉,他在意。
可是他的脸色,依旧是冷漠而疏离的。
油葫芦突然脑海一片空白,大花的那封家书他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可眼下被顾非沅这么盯着,那信中最后一句话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许是怕顾非沅再度转身离开,油葫芦连忙从怀中掏出信封,微颤的指尖夹出信纸展开,目光边向下扫嘴里也无意识地念出声来。
“亮亮还好吗?有没有想我……找到了,最后一句。”特意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读道:“顾非沅身体怎么样?如果不舒服了记得闻一闻青草膏,剩下的几罐我放在柜子里面了。”
念完最后一个字,油葫芦略咂摸一下,觉得大花也是奇怪,这家书怎么被她写成了医嘱。就算是鬼医看病还会多关照两句别的,她这也太简略了。
前面问自家灵宠时候还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对比下来最后一句感觉像是硬凑。
当然当事人顾非沅读出的信息不会比油葫芦少。只蹦出两个字:“废话。”便转身要走。
油葫芦思忖,这大花相公莫非是生气了。可是听他说话语调虽冷,但肩胛骨打开的弧度却更大了些,头也微妙地扬起来,周身的冷峻消散不少,虽依旧孤傲但是周身气场是放松的。
油葫芦鬼使神差地问一句:“那我先回去,写好回信再拿来你看。”
这回顾非沅再没回头,也没说话。但油葫芦却似摸准了他脾气一般,认为这是他默许同意的意思。
就一封回信,油葫芦整整回了两天。
两天时间,绣一副简单的绣面也够了,遑论是回个信。当他再度敲开林家茅屋的大门,却发现开门的并不是大花她相公。
“我认得你!”油葫芦指着面前的精瘦男子说。
那男子先是猛退一步,而后连连摆手,“不认得不认得。”说着就要往屋里撤。可他哪里快得过长手长脚的大个子。
徐茂后领子一紧,就被油葫芦提到了半空中。惊慌失措地吱哇乱叫,嘴里一会是花大人,一会是花相公。
等扑腾不动了,才恹恹地叫饶命。
油葫芦见人被自己吓成这个德性,有些懊悔。连忙放下徐茂,求助的目光直投向顾非沅。
就算已经被吓破了胆,徐茂在顾非沅面前情绪也收敛了七八分。加上巡夜使的口头保证,他才抑制住了要逃跑的冲动。
对徐茂的事,油葫芦知道个大概。他也对这胆小的货郎言明,现在抓他去投胎毫无意义。一只毫无念力的生魂就算投胎了也是早夭的命,孟婆们还不想费那档子事呢。
虽然货郎不信他的口头保证,可他信那番孟婆不想费事的言论。
风波总算过去。
本来油葫芦是直接将写好的回信递给顾非沅看的,可对方不肯收。只吐出一个字,念。他便支支吾吾地念起来。
念完了信,顾非沅并不说话。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要不要再添点什么?”油葫芦又问一句,依然没有回应。
一旁的徐茂却急了,他是个见不得冷场的。便殷勤地建议:“您不妨也问候一句,有来有往?”
他这话,顾非沅自然不可能应下。
徐茂也不懊丧,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新招,还没等说出口,自己先激动地跳起来,“既然花大人如此挂念家中灵宠,不若在这信纸页脚留一记爪印。如何?”
油葫芦立时拍掌叫好,因他倚墙而立,墙面都差点被他震碎。再看顾非沅,他眸光一闪,仿佛若有所思。再不是无动于衷的一张脸。
直到被徐茂抱上桌,按了红泥留了爪印,亮亮都无知无觉的模样,但它天生好奇,黑鼻头不住地对着信纸嗅,被墨油味熏得直晃脑袋。
油葫芦的回信写了好几页,徐茂又是个细心人,他暂时放开怀中的毛团子,将已经印好爪印的那张信纸放到一旁晾干。
就这片刻的功夫,再回来找毛团子,发现它已经趴回顾非沅膝头了。徐茂伸手来抱,被顾非沅寒冰一般的目光给瞪得缩回了手。
罪魁祸首指着那盒印泥,微微勾动指尖,徐茂过电一样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将印泥递到他手边。
剩下几张信纸的爪印统一由顾非沅携着毛团子完成,他蘸墨不多,便并不等墨迹干透全部合作一沓,盯着油葫芦装回了信封。
事毕,油葫芦迫不及待要回去寄信,徐茂顺手给他开门,自己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似是还想跟男主人商议些什么。
没想到今日顾非沅耐心早已所剩无几,余光一瞥门口某个不自觉的人,更胜千言万语。徐茂只好灰溜溜地再度拉开门板。
许是心里尤有一丝侥幸,硬是留了句:“您再考虑考虑,报酬什么都好商量。”才离开。
货郎今日来找顾非沅不为别的,乃是应了一桩诉求。
那日自亮亮在药庐惊艳亮相后,腾鼠和湍鹤各自回去思索了好半天。皕劳腿伤未好,腾鼠允许它坐着练习。
他将软筋绳松松地在自家灵宠胸口绕一圈,绑上束袋,让皕劳兽乖乖坐在原地等一刻钟方才能解下。本来软筋绳就轻若无物,他绑得又松快,本以为爱宠完成任务是绰绰有余。
没想到背上的结扣刚系好,皕劳就焦躁得直晃脑袋,露出犬牙撕咬起那条无辜的绳索来。
威胁、引诱、鼓励种种招数全部招呼一次,腾鼠终于泄气,承认自家这只皕劳怕是学不好了。
湍鹤这头也好不到哪去。
斐斐那点皮外伤早就好透了,见天地到处疯跑起来。湍鹤就住在冥河岸边,周围的一片石林是斐斐玩耍的乐园。
往日它玩得再疯,主人一声鹤啼,灵宠就被唤回来了。可一连几天,不论湍鹤怎么喊,都不见斐斐回应。
第七十三章
已修改为第七十四章内容
七十四章
总要等到天色完全黑透,玩尽兴了才会回到湍鹤身边。
湍鹤一族一向治家甚严,可即使对斐斐下了禁制,也总能被那家伙钻了空子。
没奈何,湍鹤只好将斐斐带在身边,免得爱宠被什么妖兽灵物给吞吃下肚了去。这样一来御灵主倒是安心,一贯活泼好动的斐斐却怏怏不乐起来,玩游戏都没了兴致。
于是两位忧心忡忡的御灵主不约而同来到药庐,从药爵罗口中探听到原来那只惹人艳羡的沟牙兽毛团子,竟是煞娘子豢养的灵宠。
腾鼠和湍鹤先后找到执耳,坏心眼的神兽犯懒直接徐茂丢出来一挡,还美其名曰为货郎扩张人脉。徐茂是个勤快的,一口便应承下来。
徐茂心中已有计较,第二次找上顾非沅,本来他有十足的信心能成事。
那日徐茂来家里借亮亮不成,还给自己揽了个借灵宠的活,回去后日思夜想,又找来腾鼠湍鹤一合计,决定将皕劳、斐斐两只灵宠送去顾非沅那儿学规矩。
本以为此举既能解了腾鼠湍鹤的困,还能顺便完成顾非沅吩咐的活,可不谓一箭双雕。
不过徐茂却不知道顾非沅借灵宠来不是为当御灵主,而是镇宅。
自林西贝走后,始终冲不破识海的第三重禁制的顾非沅终于不在尝试。一来是怕生生蛊反噬,二来是降低了对面伽婆的戒备。
数日来,玻珑宝相里那团魅气并无什么异样,可徐茂却声称见到了魅怪的□□,以伽婆这样灵力级别的魅鬼受了火噬照例是做不到的。
徐茂编不出那样的谎话,这背后定是有什么症结他还没有发现。
如果黑雾真是伽婆那老怪的□□,就算有亮亮在侧,也仅能护他自己周全。要是被她探到其他气息,怕是有行踪暴露的危险。
当然,依徐茂的意思是让顾非沅当御灵师,他是决计不干的。引路人连自己的灵宠都训不好,也好意思担这个名头。真还抵不过林西贝那只只会叽叽喳喳的孤魂野鬼。
徐茂可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主,见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只要是他得空,就会绕着油葫芦屁股后面转。大个子素来老实,问什么答什么。徐茂不费什么力气就套出了许多信息。
亮亮如今吐火球的技术已日益娴熟,小东西有天晚上做梦,不只是发了噩梦还是什么,冷不丁一个喷嚏出来,就把顾非沅被子轰了个黑洞。
火燎之后的天蚕丝皱成黑巴巴的一团,顾非沅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也不生气。顺手捞了林西贝的那床被来睡。
只是毛团子心有芥蒂,再不敢挨着他腰侧睡了。
成年后的沟牙兽每天都需要吐几个火球。有时候是顺着喷嚏出来,有时候只张张嘴,就能吐出一个。
幽冥涧御灵主本就不多,也没有正经的御灵师。引路人连自家的灵宠都伺弄不明白,遑论是鲜少人养的沟牙兽。
加上这段时间亮亮跟着顾非沅混,伙食不是一般的好,乌鳗肉油脂又颇为丰裕,这要不要吐火,什么时候吐,真不是毛团子能控制的事。
顾非沅每天便会让亮亮出门放一会风,毛团子撒丫子跑一阵,狗尿尿一样随走随停。不几日,方圆七八里地都被它烧得焦黑一片。
最近一两天,毛团子自己遛自己的时间越发长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影子。顾非沅觉出不对劲后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有天晚上被毛团子挤醒了才问了句:去哪玩了?
亮亮倏地一下缩成个球,倚得顾非沅更紧了些,只拿下巴颏讨好地蹭蹭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