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谢了,我很满意。先抱回去了。”
说着压根不管床边正僵持着的两个,径自就往回走。起身时余光扫过桌上那只大包裹,半边包袱皮散开来,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衣物,光看料子就知道是出自妖灵的巧手。
承屹这男人真是臭屁,怕是将所有的衣物都带上了。
包袱旁边还放着只布口袋,里面层层叠叠的套了四五层,口袋里空落落,不知道原来放着什么。林西贝细瞅了几眼,发现一根雪白的羽毛。
先前趁乱骂人,和刚刚跟承屹吵架的莫不是只鸟?
再回来时,先前还在床边角力的两人已经转移了阵地。姚鑫正单脚站在石桌上,大脑袋上顶着那卷被□□的不像样的铺盖,一身绿皮颤个不停,马上就要从高处跌落。
承屹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手里戏耍着姚鑫的金刚索,这法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他手。姚鑫又明显紧张得很,凸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宝贝,连顶嘴也不敢了。
让他顶被他顶被,让他上桌他上桌。
“还说没有吗?”
“真没有!”
“实话?”
“夜叉一族从不说谎。”
承屹眸光一闪,垂下的那截金刚索猛地一收,发出清脆一声响,“我不信,带我去看。”
姚鑫只把头顶铺盖一掀,一个侧空翻便落了地。那颗硕大的脑袋丝毫不影响他的矫健。
一肚子愤懑的夜叉鬼气势汹汹地只往门外冲,林西贝若是不率先让出一条过道,怕是要被这大脑袋给撞到墙边去。
 
第五十九章
 
炼魂窟内石柱有铁索桥相连,其上铺设木板。跨度比隐雾台更大,林西贝最怕过这玩意。走得比蜗牛爬更慢。走在前面的承屹如履平地,不一会两人就拉开长长一段距离。
夜叉鬼住处面西,正对着炼魂窟那偌大洞口,远远看去,他们宛若处在一个大肚子陶罐底部,罐子不深,夜光穿过洞口柔柔泻在石台上。格外宁静惬意。
蜿蜒的石阶弯了三折,姚鑫的房间在最下方拐角处。斜对着往上数二十来阶,就是程越的屋。
夜叉习惯群居,加之北岭幅员辽阔。纵使领地方圆千百里,族人聚居之处不过一处石窟即可。
石屋内陈设大同小异,姚鑫房间并不比客人好。他进屋便让到一边,好让客人看个仔细。
承屹在屋里绕了一圈粗略看完,高傲得如同一只正在巡视领地的孔雀,秀丽的含情目一丝情绪也无。
“看来大人还是不满意。”
姚鑫接过承屹抛回来的金刚索,嘴上便再也没个把门的,该呛声还是要呛的。
承屹摇头,“不满意。”
林西贝不知道两个在打什么哑谜,走到姚鑫床边停了一会,回头问:“你被子呢?”夜叉鬼有些不敢看她,弱弱回了句:“抱到大人房间了。”她接着问:“你承屹大人的那床呢?”
“那是在长官房里抱的。”
大脑袋自始至终只盯着那张石桌,话里话外不仅感觉不到委屈,反倒有些心虚。
说完猛地转身对着承屹一拜,掷地有声地说:“北岭贫瘠,自比不得幽都繁华。我们能有的都匀给两位大人了,还望大人们不要记恨长官。”
承屹只将袍袖一甩,丢了句无聊就离开了。林西贝见姚鑫还跪着,拿食指去戳他肩头,触感竟有些温暖。
这样俯视着看大脑袋有些滑稽,她忍不住打趣到道:“起来。我们是奉了调令当差来的,不是作恶来了……”
虽然只有薄薄一床被,温润的石床竟比在林家茅屋里睡着舒服。就是不知道这石头不知幽冥涧能不能寻得到。
长途奔波了一路,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可是闭上眼,林西贝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未能入眠。
难道是因为习惯了两个人睡,这会才睡不着?
索性将被子横着放,余出的那段卷个筒,抱着继续睡……
迷迷糊糊间又醒了,恍惚感觉到身侧有动静。想着这个点应该是顾非沅起夜的时间,便默默往墙边挪了挪。
朦胧间看到他正要往屋外走,林西贝急得大吼一声:“专门给你搭了暖房不用,还去外面!”
说话间,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夹着几许怒意。几乎用了全力。
这一吼,不光震醒了她自己。也吓跑了隔壁屋的好梦。
承屹被石床硌得实在难受,都后半夜了才睡着。刚浅眠了一小会,就被林西这一声吓醒。霎时只想把她立刻送去投胎。随手操起细砂包的枕头就往墙上丢。
噗哒!
枕头狠狠撞在石壁上,摩擦着粗粝的石面滑下,突兀地似猛兽磨牙。吓得林西贝缩了缩脖子,扯了铺盖灰溜溜地包住自己,再不敢惹出什么动静。
至于顾非沅那厮,少了自己在他跟前晃心情应该会好上不少吧。
照程越的话说,这炼魂窟的石头囚室乃是世间最为牢不可破之地,曾囚禁了上古妖兽赤炎千年的所在,关在这里的恶鬼们岂能是些好相与的?
要她负责点卯,会不会被生扒下一层皮。
她捧着足有二两重的名册又问了一遍承屹:“真点卯?”冷不丁被瞪了一眼,堵住了喉咙里剩下的话头。
承屹今天穿一身浅鹅黄纱袍,这种料子她在妖灵裁缝店见过,比天蚕丝更轻柔。这身行头剪裁很修身,衬得巡法使大人俊逸出尘。
他手上捧着一沓名册,大概七八册的样子。林西贝手上这一本就沉甸甸的,那么多本指定不轻,可他像是携着一枚柳枝,一如寻常那般悠然自得。
可是不能开口。
“从第一间囚室开始,巡完十页才能休息。”
十页?林西贝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字。顿时脚下开始打飘。
囚房是硬生生从石柱上掏出来的。每间囚室关押一只恶鬼。开一扇门,通个巴掌大的透视小窗。以冥火结成的法阵大罗金仙尚且不得脱逃,关押个把恶鬼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林西贝还是放不下心来,几乎是一路蹭到了第一间囚室的窗口。她扒着石头缝往里瞅。
一丈见方的狭小石屋里设一张石床,四边只余下面包边一般狭窄的过道,显得尤其突兀。床上蜷了个人,看身形柔弱纤细,好像是女的。
估计是没发现什么骇人的迹象,林西贝胆子也大了起来。
双手扒住窗框,凑得更近些,她很好奇:这只女鬼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关进这石窟来?
只见女人翻了个身,面对天花板躺平了。双臂撑住床板慢慢支起上半身欲往自己腰际看,很不着力似的,并不敢大动。
林西贝视线也随着一起往下走,却发现这女鬼腰部除了有些赘肉并没什么其它物什。
女鬼重新躺下,双腿岔开曲起膝盖,下半身撑成了个三角形,动作也更小心翼翼起来。
林西贝目光往她脸上移,她腮帮子鼓鼓的,一对肿泡眼霎时间爆睁大了一圈,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
忽然,一阵凄厉的惨叫从她口中脱出,这一声太过突然,怔得林西贝直捂耳朵。
她看不懂,这女鬼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痛苦得像是被人抽了筋拔了骨。
女鬼以胳膊肘为支点,再次支起上半身,又往腰部看。脸上表情却更加痛苦,豆大的汗珠打着滚地往腮边落。一口牙咬得咯吱直响。林西贝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不自觉攥紧了拳。
哀嚎越来越凄厉,声声泣血。细听之下,夹杂有细碎喃语:“用力,深呼吸……”而后胸膛剧烈起伏一阵,“你做得很好,呼吸……用力!”她在给自己打气。
 
第六十章
 
林西贝看懂了,这是只正在经历分娩之苦的产鬼。
“啊!”产鬼一声厉喝,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一般,不住地喘着气。“能看到头了……”她脸上闪现出一瞬间的狂喜。却犹如流星般一闪而逝。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准备奋力一博。双臂调转角度,深吸一口气,高度紧张的身体快崩成了一张弓,但是饱胀的‘弓弦’尚未完全拉满,就轰然一下应声而断。
产鬼因脱力倒下去的时候,嗓子眼里依稀还有破碎的□□。只有那双爆睁的眼睛还维持着和刚刚一样的大小。
林西贝心中倏地一痛,她知道生育至苦,但这下亲眼见到了,旁观一遭的她也像是真的去到那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只产鬼又一次死在了产床上。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秀英?”
林西贝照着名册念出了产鬼的名字。良久,囚室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在。
据册子记载,她每日间都会承受一次分娩至苦。可是册子上没有说为什么。
点完卯,林西贝需要将名册归档,等第二日上值的时候重新领回。名册被统一存放在藏书阁,而藏书阁就在姚鑫石屋楼上。
炼魂窟人手不足,他也兼着藏书管理员的差事。
等林西贝到的时候,承屹早在屋里等着了。这屋子较其它石屋调高了一倍有余,纵深更宽。四壁上穿凿出很多方孔,几乎都被名册占满了。
最外面是一处天然的狭长石带,高度齐腰,有人一臂宽窄。已经被姚鑫用作书案。笔墨依次排开,一摞七八层参差不齐的名册尤其显眼。
姚鑫正埋头做着清点的动作。一本本将名册登记回册,注明日期,最后盖戳。
屋里只有一只灯盏,夜叉鬼看字有些吃力。大脑袋几乎要埋入那一堆书册中去。但他还是一行行细细核对完毕后,才动笔工工整整地记录。
所有名册都归于原位后,林西贝发现承屹手边落下一本,忙出声提醒:“这里还有一本。”没想到承屹面无表情扒开她的手,“这本不是。”
奈何名册她已经拿起举在半空,欲递给姚鑫。
“怎么不是……”
上一秒那名册还在手中,下一秒却跟牵了绳的蚂蚱一样跳到承屹手里去了。
“姚鑫,你再检查检查!”
夜叉鬼埋头检查了一遍,肯定地答:“没错。这不是。”一旁的承屹对着瞪着眼睛的林西贝扬了扬下巴。
还完名册,林西贝却没走成。她被承屹叫住。原来这厮一直没走是在这儿等着她。
墙边还有一套石桌椅,承屹着一袭月白长衫落座于墨黑的石凳上,衬得像幅泼墨山水。林西贝想起颠倒界的那些个会动的花鸟画来。
只是不能开口。
“把灯拿过来。”
这话分明是对着林西贝说的。她看着姚鑫,姚鑫也看着她。都在彼此的目光里读到了惊异。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承屹一时兴起让她当场拿个大顶,她也只能照着巡法使大人的吩咐做。
林西贝举着灯朝石桌靠近,身后贴着小尾巴姚鑫。
“你来干嘛?”承屹见姚鑫径直就坐在自己身边了,明显想不到这小子竟没礼数到这个份上。
面对长官的诘问,夜叉鬼却不打怵。绿手指指着如豆的灯苗,“大人,灯油是我加的。”
你看,我加的灯油,自然有用灯的权利。
承屹无意与他掰扯,只将灯盏往自己手边挪了半寸,摊开了桌上那本‘名册’。
那果然不是名册。
承屹把名册往对面一推,林西贝顺手接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看得眼睛里直放精光。姚鑫那颗大脑袋也好奇地凑上前来,指腹探察似地在册页上抚了又抚。
那册子上每个名字后面都被承屹添了幅小像,寥寥几笔,神情姿态便勾勒个活灵活现。第一页上画的是个面向凶恶的中年汉子,承屹那厮竟然将他脸上几道皱纹几颗痣都一一记录下来。
林西贝心底里翻个白眼,若不是闲的发慌的人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看夜叉鬼一双眼睛差不多已经嵌在画册上,承屹伸出高贵的指头,轻轻夹起画册,将姚鑫一双眼珠子生生‘剥离’开来。
对方明显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有些口渴,去烧些水送到我房里。”承屹对夜叉鬼吩咐道,明明一副使唤惯了人的公子哥模样。
见对方不动,他也不恼,一双含情目只微微一敛,不怒自威。
“这便是北岭的待客之道?”一句话扎中姚鑫痛脚。夜叉鬼垂头丧气地烧水去了。
林西贝盯着门口看了一会,转过头问:“你干嘛老欺负他?”立时被水光潋滟的眸子一扫,不自觉咽下了还没出口的话。
‘软刀子’也能杀人,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刚定了神,一阵疾风闪过,带得烛火倏地一黯。林西贝手边也多了本册子。
翻开一看,纸张质地跟承屹画画像的那本一样,不过却是空的。
“照着我画,明日检查。”
林西贝愣神的工夫,巡法使已经迈着高傲的步子走远了。她甚至还没开口问一句:“照着你画,是画你的名册还是我的?”
昨天发现调令上的字迹又更新了,要她事事听从承屹差遣。毕竟碰到一个难伺候的长官,林西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追上去问清楚比较稳妥。
一溜烟赶到长官门口,发现石门半开着,原来是姚鑫掺水来了。
炼魂窟有流炎,烧水根本不用生火。不过流炎所在之处几近窟底。若是寻常人顺着石阶下去怕是要走半年。
但姚鑫有金刚索,这可是水火不侵的宝贝。底端连了水壶可以直坠到窟底去,钓鱼似的,不一会水就开了。
夜叉鬼手里提着个硕大铜壶立在一边。一汩冰珠似的水流从壶嘴流出,在空中蜿蜒出动人的弧线,柔缓而有序地朝石桌的方向流淌。
 
第六十一章
 
石桌上规规整整地摆开了一套茶具。炉、碗、瓢、盏应有尽有。水线一端自铜壶口中而出,没入桌上的茶壶肚里。
滚烫的水流裹挟着茶叶上下翻飞,一时间茶香四起。冥界的茶叶也是不同,幽幽的冷香吸淀入肺便绵绵缠绕不肯散去。让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林西贝好像有点理解承屹来时为什么会背那么大个包袱了。
余下一小壶水在炉子上烹着,承屹才抬眼看林西贝。“来讨茶吃?”他问的她一愣,林西贝立时舌下生津,硬生生转了话头:“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方便的话。”
承屹抬起茶盏往唇边送,无情地甩出三个字,“不方便。”
不是人。
点卯并不是个轻松活儿。真要按着巡法使大人的要求给每一只囚魂画小像,她就不用回来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鬼差更不能被画逼疯。
回去路上林西贝便想着怎么偷懒。画像不就是为了对号入座么,动作到位也就行了。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决定就从产鬼开始点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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