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
人虽不大,这小将却是极有气势的三下五除二便上了梯子,伸手拉弓。
很快他就发现这弓没那么容易拉开,那弓弦绷得极紧,他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就是拉不开这弓,真想不同,方才那柔柔弱弱的女子是如何拉开这张弓的。
这小将很快便知难而退,对明帝道:“末将不行。”
陆陆续续的仍有不服气的人上来挑战,可是几乎无一例外,连弓弦都无法拉开。
巫溪见此,嘴角的一抹笑意加深,说道:“原来这就是人杰地灵的大启,竟还不如我蛮族的女子。”
这话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几个性子冲动的年轻人,已经气红了脸。
陈妤也有些气不过,这摆明了就是故意使坏,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大放厥词的巫溪说道:“那是因为我朝的男子礼让女子罢了,不然,你可敢让我来试?”
“你是?”巫溪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陈妤瞧了瞧远处的陈川,又看了看身边的沈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是三皇子妃。”
沈止的唇边抑制不住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轻轻地拉了一下陈妤,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宴会上一片安静,没有人又说起陈妤又是长宁郡主,远道而来的巫溪便以为,这穿着厚重衣裙的二皇子妃,是京中温温柔柔的贵女。
故而他十分轻蔑地看着陈妤笨手笨脚地爬到梯子上,十分轻蔑地看着她在弓弦上摸索,十分轻蔑看着她将箭矢搭在弓上,而后“嗖”得一声,那支箭射到了三丈之外的标靶上。
陈妤大马金刀地直接坐在了那梯子上,手里拨弄这那根弓弦,强在巫溪开口之前,说道:“使者阁下,蛮族的意不诚啊。”
巫溪微笑着,并不答话。
“这么大一张弓想来从极北荒原运来京城不容易吧?”而陈妤便继续说道:“还要特制了弓弦,免得人随随便便就拉开失了面子不容易吧?”
“还特意挑了个姑娘家拉弓,估计训练了很久,挺不容易吧?”
陈妤这样一说完,巫溪脸上就挂不住了,手上的血管暴起,似乎想表演个手滑失手。
“巫溪!”陈川看起来似乎认得这个使者,“你敢动我妹妹?”
刹那间,巫溪泄了力道,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对陈妤、对明帝说道:“方才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明帝皱紧了眉,目光打量过巫溪与陈川,镇北王世子能镇住局面固然是好事,但只有镇北王世子能镇住局面,可就不是好事了。
而巫溪接着说道:“末使早年在极北荒原便听闻大启京都繁花似锦,故而想与使团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学习京中风貌习俗,只是此事说来难以启齿,故而才出了下策,还望陛下海涵。”
巫溪很有张口说胡话的本事,神思一转就顺嘴编了个离谱的借口,不过使团想留,明帝也不好轻易将人赶走,毕竟使团名义上还是来求和的。
夜色深沉,两仪殿的灯火也开始熄了。
沈止要送陈妤回宅邸,陈川也和明帝请求了在京城期间也住在宅邸,于是回去的路上,又是一场艰难的马车座位战,不过还好,这次陈妤在他们两个人开吵之前,提前说了还是一人一辆马车回去。
不过,与陈妤一并住在宅邸的陈川,到底是将沈止先行送走了。
“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三殿下有很大的敌意?”陈妤有点不解。
“你自小就缺心眼,我担心你被骗啊。”陈川长叹了一口气,可是说出来的话,瞬间就能让陈妤的火蹭得一下窜起来。
“笨蛋哥哥,我不是缺心眼!”而后她的声音忽而弱了下去,又继续说道:“三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帮过我很多忙,也救过我很多次。”
陈川看着说着说着便红起脸来的陈妤又叹了口气,他比妹妹年岁长些,因而对京中的腌臜事知道得更多些,谁知道那表面上对人好的人是不是有所图谋呢?
总归他知道的在京中以真心待人的人,大都早早就死了,连母亲也不例外。
“哥哥真的很担心你。”
陈妤抬起了头看着陈川,她的笨蛋哥哥那么认真,可是她所认识的沈止,当得起她对他的信任。
“你也要相信我啊,哥哥,”陈妤亦是郑重的回复道:“你妹妹不会看错人的。”
另一头,回到柳府的柳鸢怎么回想起宴会上陈妤肆无忌惮的样子,以及那之后沈止非要送她回去的模样,心里就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桃枝,找到了人吗?”她的面色阴沉似水。
而那侍女则点点头,说道:“找到了姑娘,这回的人是真的刀口舔血的杀手,不会和之前一样了。”
柳鸢的眸光闪了闪:“很好,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了。”
第三十二章冬狩
今冬的第一场雪,只薄薄地下了覆盖在地面上的一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没占到便宜,蛮族使者巫溪又提出来了冬狩日的比试。
“末使听闻大启有冬日狩猎的传统,故而便想友好较量一番。”
巫溪原话是这么说的,可谁不知道蛮族一直是以狩猎为生的民族,狩猎于大启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个种地之余的补充,于蛮族而言可是求生的本领。
不过丞相梁隐在私下里上奏了明帝。
“蛮族向来傲慢无礼,若是我大启有人能折去其骄傲之处,说不定可引得蛮族彻底归降。”
因此,明帝答应了巫溪的请求,故而今日陈妤也跟着来到了西郊猎场。
“一日之内,猎得最多猎物的人获胜,大启陛下以为如何?”巫溪说道。
明帝应下,又说道:“不过这次使者可要保证公平。”
巫溪讪讪地笑了笑,说道:“自然会公平,这地是大启的猎场,末使一蛮族之人如何能动得了手脚?”
“不过,末使只打算派两人,公平起见,大启也应只派两人。”
巫溪一挥手,便招来了谢笳,而后他自己就走到了谢笳的身边。
明帝微眯起了眼,说道:“使者打算自己参与?”
“是,”巫溪回答着,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种不怀好意的意思,“末使想大启皇家的猎场,总不至于有能要了末使性命的猛兽。”
陈妤听着这人说话就不舒服,她明明也和蛮族打过交道的,可是无论是这个巫溪还是那个谢笳,都与她以往见过的蛮族,很是不同。
于是便自告奋勇地上前,说道:“谢笳既然是女子,我大启自然也该出个女子,那就由我来。”
沈止皱紧了眉,抢在陈川之前上前说道:“那就由我与阿妤一起。”
巫溪并不认得沈止,只是在宴席中看到过他,故而有些眼熟,所以就以为沈止只是普通的京中公子哥,眼角眉梢里藏着了几分轻蔑。
“陛下不派镇北王世子吗?若是输了,可别又说我蛮族使坏。”
沈止一向不喜欢与人多言,故而在巫溪说这话时,他准备好弓箭刀剑,翻身上马,就朝着巫溪射了一箭。
刚好射在巫溪的脚尖之前。
“既然是要狩猎,使者不先试试工具趁不趁手?”
巫溪咽了口唾沫,多瞧了沈止一眼。
猎场中的林间梢头已经挂满上细细的霜,其实现在并不是个打猎的好时候,虽说如狗熊、蛇之类的猛兽都已经去冬眠了,但是不冬眠的其余动物也都严严实实的躲了起来,想找到它们其实还颇为费劲。
密林里就不大适合骑马了,沈止与陈妤将马栓在了林边,步行进入了林子里。
“阿妤,你觉得蛮族使者真的只是来比试打猎的吗?”沈止走在密林间,忽而出声说道。
陈妤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很看不惯那个巫溪。”
她的目光真挚而纯粹。
沈止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也罢,总归现实之中与梦境其实已然相去甚远了,他大可不必仍然抱着那离奇的梦去思索日后如何。
那梦里还说,他日后会成为暴君,且永远也无法互通心意,这不现在也没有成真?
沈止将这些放下,与陈妤一并走在密林里,专心打猎。
夕阳落下,他们已然在密林之中走了大半天,虽得了些许收获,不过西郊这片密林的范围甚是广大,因为追着猎物,他们似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每一次从不同的放向走,似乎总是会回到同样的地方。
“殿下,先生火吧。”
陈妤心提了起来,她自己就是个大路痴,曾经干过跑进山里玩,结果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蠢事,故而对于这鬼打墙一般的迷路再熟悉不过。
沈止拾来了一堆树枝,微黄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听见阿妤在说:“殿下,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不自觉地伸手,抚平了她紧锁的眉,说道:“别怕,西郊猎场虽大,但总是有限度的,我们沿着一个方向走,总能出去。”
陈妤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绪正在抚平,她刚才一定是太心慌才忘记了这一点,这里是西郊猎场,不是北地连绵不绝的大山,她并不是一个人孤身在此,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他们修整了一会儿,便一直朝着东边走了过去。
而此时夜幕降临,便有居心不良的人,借着夜色遮掩,悄悄地来到了西郊猎场,寻找着他们的目标,并悄无声息地靠近着。
“阿妤,小心!”沈止一把抓住了一无所知往前走的陈妤。
“你看前面,不知谁放下了捕兽的陷阱。”
陈妤赶紧收脚,不过西郊猎场是皇家猎场,向来不允许普通人进入,哪里来的人在猎场放捕兽陷阱?
正在陈妤困惑的时候,一阵寒风拂过,漆黑的密林中窜出了刀光,直奔她的面门!
陈妤闪身躲过,只见数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将她包围了起来。
“都杀。”
她这是又招惹了谁?陈妤想不明白,抽刀面向着这些人,说道:“我与各位应该无冤无仇才是。”
“主顾出钱买命,还望二位勿怪。”
那群穿着夜行衣的杀手说起话来还挺有礼貌,可动起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招招致命。
“阿妤,不能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他与阿妤在猎场跑了一天,体力本就损耗严重,更何况阿妤的身子一直没有好利索,故而面对这些专业买命的杀手,自然容易落下风。
杀手们堵着他们回去的路,于是陈妤与沈止只能往相反的方向逃走,试图绕个九曲十八弯将人甩掉。
可是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杀手,似乎对这片密林十分熟悉,好像早早的就踩过点,每一次都能正好堵住他们的去路,几次混战下来,沈止身上已然带了伤,而陈妤在保护之下,却是安然无恙。
月上中天,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溢散。
“阿妤,这里应该已经不是西郊猎场了。”
眼前群山连绵,估摸着都到东郊的地界了。
“可是他们还在追,”陈妤急切地说道:“快跑!”
她一把抓起沈止的手,可是那些杀手很快就又继续跟了上来,很快他们便无路可走了。
“前方是悬崖,二位还要跑吗?”
杀手说话之间,就又是一刀,直奔着陈妤的心口,沈止一把拉开了陈妤,但却并未注意到,其他的杀手在等待着这个空档。
沈止闪躲不及,被一刀砍在了左肩上。
“殿下!”
陈妤咬了咬牙,拉住了沈止,纵深一跃,跳下了悬崖。
耳边有簌簌的风声,她甚至还隐约听到了那群杀手交谈着如何回去交差的话语,不过她并未完全的闭着眼,而是在瞬息之间看着周围的景物,一把抓住了一颗长在悬崖峭壁上树木的枝干。
艰难生长的枝干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很快就出现了要断裂的趋势,陈妤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四处张望着,借着那一丁点的月光,终于看见了一处山洞。
她深吸了一口气,铆足了气力,借着来回晃动的惯性,带着沈止跳到了那山洞里。
“殿下?”
陈妤唤着沈止,可此时沈止双目紧闭,嘴唇青白,伤口处渗出黑色的血,显然是失血过多再加上中毒所致。
可此时,她身边没有解毒的药,这季节草药也几乎绝迹,这该如何是好?
陈妤思来想去,觉得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她附身下去,吸吮着伤口的毒血,而后吐到旁边。
渐渐地,沈止伤口出渗出的血变成了鲜红色,陈妤这才稍稍放心,从自己的衣裳上扯下布条简单地将沈止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那毒想来应该是极烈的,她只是帮沈止将那毒从伤口弄出来,脑袋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陈妤只来得及离沈止更近一些,便也控制不住地昏迷了过去。
再一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山洞外飘起了雪花,寒风顺着山洞便直接地吹了过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陈妤看了看沈止,他依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将他背在背上,往山洞深处移了些。
这见鬼的天气有一点倒是还好,那就是至少不必担心水从哪来了,可以直接拿雪化成水,只是还需要食物和热。
陈妤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了下来盖在了沈止身上,朝着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走去,向外瞧了瞧。
外面四处皆是绝壁,断断是找不到一个让人落脚的地方。
可他们不能在这山洞里等死。
陈妤心想着,便转头朝着山洞更深处走去,或许另一边能有一线天光?
山洞幽深处更加漆黑,人眼能看到的东西更少,陈妤放轻了脚步,放低了呼吸,毕竟这悬崖边上的峭壁,谁能知道这里会不会藏着什么猛兽呢?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陈妤顿时警觉,只见漆黑的山洞里睁开了无数猩红的眼,四处飞舞。
只是一群蝙蝠。
陈妤长舒了一口气,再定睛往远处一瞧,仿佛好像看到了一点点光芒。
第三十三章意外
北风呼啸着,雪花飞舞着,陈妤穿过了山洞,来到了悬崖的另一头。
入目可见的,是一片破败的坟茔。
“乱葬岗?”她皱着眉喃喃自语着,却暂时顾不了太多。
陈妤现在需要食物、热量、药草还有时间,她不懂医术,还需要再给沈止找个大夫。
现在不是疑惑这些的时候,她心想着,便朝远处走去。
远远地,在群山与密林的环绕之下,她看见了屋檐与人烟。
“姑娘,你是哪的人啊?看起来有些陌生?”村民背着背篓,好奇地看着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