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依臣之见,当误之急是要找到蛮族使臣,不然两国开战,边民又将再受离乱之苦。”礼部尚书先上奏说道。
京城里不会发生那么多巧合,只能说这三件事或许有关联,但还是要捡最紧要的解决。
“宁大人所言极是。”百官均附和着。
“传令下去,从京郊至城内,无论何处,均需仔细搜查,无论如何要找到蛮族使者。”明帝亦显得很急迫。
仿佛将人藏起来的,不是他一样。
这消息很快就从朝堂传入了柳府之中。
柳鸢急切地问着侍女:“可有消息了?”
侍女摇了摇头,说道:“那边的人说,人掉悬崖下去了,生死不明。”
“那三殿下呢?”柳鸢几乎是要扯着侍女的衣领问道。
“他们说,另外有人买了三皇子的命。”
“什么?”
傍晚,雪小了些,北风依然在窗外呼啸着。
沈止被陈妤扶着,见了这个姓蔺的妇人。
蔺大娘似乎还有些不信,还在问道:“你真是沈止?”
沈止都快被问得不自信了。
不过,蔺大娘仔细端详了一阵,还是说道:“仔细看来,还真有三分像。”
“三分像谁?”
“蔺如。”
“蔺如是谁?”
从小到大,沈止从未听说过有姓蔺的人,这是个小众的姓氏,若是听过他不会如此陌生。
然而,蔺大娘却以一种极为愕然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
“她是你娘啊。”
在一旁听着的陈妤都愣住了。
这年头,亲娘都能是随便认的吗?
而沈止的目光则重新变得冰冷了起来,说道:“夫人,我敬你救我一命,可这话依然不能乱说,我母妃是贵妃柳氏,有皇家玉碟为证。”
“什么?”蔺大娘却也疑惑了起来。
“你名字中的那个止字,是沈元城亲口说的到此为止的意思,”蔺大娘回忆着说道,“他应该不会轻易把这个字的给其他人。”
沈止沉思着,便又听到蔺大娘说道:“你的字可是霁安?”
沈止一愣,缓缓地点了头。
“那就更没错了,霁安这个字,是蔺姑娘本来想给你的名。”
他听见那个妇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尽管入宫非她所愿,可她依旧希望你一生顺遂平安。”
“你都知道什么?”沈止突然说道。
他活了二十年,难道连自己的亲娘都认错了吗?
蔺大娘定了定神,徐徐地讲述了沈止从未在宫中,甚至从未在京中听说过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到蔺如姑娘,是她被沈元城强抢入宫,关在乾清宫里不得出去,我那时候是乾清宫当值的宫女,被沈元城派去用来威胁不愿意吃饭的蔺姑娘就范。”
“这要怎么威胁?”陈妤听着就迷糊了。
“沈元城说,蔺姑娘不吃一顿,便杀一个送饭的人。”
沈止:……
这大概八成也许貌似,很像是梦里,他曾经威胁过阿妤的手段。
而他的父亲,尽管是被许多人称道的明君,但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人。
沈止这便已经信了蔺大娘的话三分。
“蔺姑娘就只能听了沈元城的话,后来我便一直被留在蔺姑娘身边照顾她。”
蔺大娘露出了些许回忆的神色,说道:“蔺姑娘当真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她问我姓甚名谁,我说我没有姓,她便说我可以冠她的姓,她说我不必自称奴婢,这世间的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她还说律法为治世之根基,需要公正严明,方可得太平盛世…”
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就会如同奔涌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那沈元城却总是故意与蔺姑娘作对。”
“蔺姑娘说,佛门清净之地,又有众多来往之人,不可行猥亵之举,沈元城便下令,京郊玉泉寺不许香客带随从进香……”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直到后来有一天,蔺姑娘怀孕了。”
第三十五章莫回
灯火如豆,在寒夜里散着微光。
“在蔺姑娘怀孕之后,便总有位柳家的姑娘常来看她,”蔺大娘眉头紧缩,说道:“我那时听说,她是柳家的二姑娘,名柳初英,从前便与蔺姑娘相识,又总见她与蔺姑娘详谈甚欢,便从未多想过。”
她想着沈止方才的话,颇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刚才说的柳贵妃,该不会就是她吧?”
沈止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了,但他仍然问道:“既然父皇如此喜欢那位蔺姑娘,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宫中有这样一位妃嫔?”
“我跟在蔺姑娘身边时,沈元城并未给蔺姑娘名分,也并未让她住在后宫,”蔺大娘接着说道:“不过后来,蔺姑娘与沈元城闹得越来越不好,直至你将出生的那几日,他定下了给你的名字。”
“我至今仍然记得,沈元城说‘那就让这个孩子叫止吧,到此为止,朕不会再为难你了。”
“只是后来蔺姑娘临盆的那一日,蔺姑娘难产大出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想要那孩子和我的命。”
蔺大娘的手覆上了左眉的疤,“幸好我运气好,辗转多次来了这村子里,至此已经过了二十年。”
蔺大娘看了看沈止,说道:“我也没想到,那孩子也长大成人了。”
蔺大娘看着沈止的目光里,含着一点只有母亲才会有的慈爱。
可是沈止无法接受,无论柳家人如何,柳贵妃总是扶养他二十年的母亲,他不想只因为一个无关之人的几句说辞,而去念及一些更不好的东西。
“殿下,”陈妤看出了他此时无措,“夜色虽深,但药还热着,不如再喝一点?”
她委婉地将蔺大娘请了出去,从熬着药的炉子里,又盛了一碗棕黑的药汤。
“殿下现在醒着,应该是不用我喂了吧?”陈妤将药碗递到了他手里,看着他被苦涩的气味熏得皱眉,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
沈止将药碗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转头问着陈妤,说道:“你觉得她说得可能是真的吗?”
“空口无凭,即使说得再像真的,也可能是假的,”陈妤眨了眨眼,“殿下在刑部领刑部侍郎一职,不是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了吗?”
沈止沉默了一刻,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无端地显出了几分凛冽。
“其实,我听过蔺如这个名字。”
陈妤有些困惑。
“先前,我叫人查过父皇新封的如美人,”沈止徐徐地说道:“那个女子倒是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个寻常宫女,只是有人说起了,她能得父皇青眼,大约是像极了已故的宸皇贵妃。”
陈妤神思一转,说道:“是巫溪说的那个宸皇贵妃?”
沈止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名字就叫蔺如。”
这样一来,有些东西便能与蔺大娘所说的对上了,比如,那个如美人除却容貌的确出色外,为何能一直住在乾清宫?
不是因为像了还活着的柳贵妃,而是因为像了死去的人。
“可是殿下,不对啊,”陈妤思索了片刻,“连巫溪一个身在极北荒原的蛮族人,都听说过宸皇贵妃,为何现在反而京中没人知道了?”
“父皇抹去了这个人存在的所有痕迹,知道的人又都三缄其口,这并不奇怪。”
沈止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这人名声能传到极北荒原去,你在北地没有听说过吗?”
陈妤摇了摇头,蔺这么少见的姓氏,她听过一定会记得的。
“现在先把这些事情暂且放下,”陈妤想了想说道:“殿下先把伤养好,等到回去之后,才更有可能找到真相。”
沈止静静地看着她,而后点了点头。
只见方才还沉着冷静的女子见他点头,便露出了点不怀好意地笑意,说道:“既然是为了养好伤,殿下得先把药喝了才行。”
“山里人家,没有糖丸,殿下喝完可别哭鼻子。”
她怡然自得地坐在他的身侧,将那棕黑的药汤端到了他的跟前。
沈止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从陈妤的手中接过了药碗,一咬牙——
另一只手将陈妤拽了过来。
“你做什么?”
陈妤顿时警惕了起来,试图远离危险的来源。
“阿妤,”沈止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点痛苦的神色,“疼。”
一瞬间,陈妤心里便慌了起来,她连忙凑得更近了些,想看看这家伙有没有又把伤口弄得裂开。
于是一时不慎,便被沈止吻住了唇。
苦涩的的味道在口中弥漫,陈妤想捶这坏家伙两下让他放开,却又顾忌他背上的伤口,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只能任由某人胡作非为。
“好苦啊!”
陈妤抱怨着,可双颊已经如红霞一般。
“没有,明明很甜,这甜足够让我喝完这一碗药了。”
沈止意有所指地说道。
而后沈止非常爽快地将一碗药都喝了个干净,仿佛刚才闻着一点药味都直皱眉头的不是他一样。
陈妤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怕苦兮兮的药。
她的神情露出了一点萎靡,说道:“殿下不觉得苦吗?”
沈止摇了摇头,说道:“我幼年时常常生病,故而也常常喝药,已经习惯了。”
幼年时,他也不愿意喝这汤药,可是每一次喝完药之后,母妃总会给他准备一块甜到腻的蜜饯。
他那时总是期待着,而母妃的脸上也偶尔会露出不同于现在的笑模样。
这样的母妃,真的不是他的生母吗?
“早点睡啦!”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陈妤拍了拍他的头。
“明天我去和王三一起进山找点吃的,你要好好养伤啊。”
她对他再次展现出如花般的笑颜,仿佛刚才萎靡失落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止的心里忽然就好受了一些,目送着陈妤去了别的房间休息。
等等,阿妤刚才说她要和谁一起进山?
阿妤要和别人一起进山?
阿妤怎么能不和他在一起?
陷入了奇怪思绪漩涡里的沈止在夜里辗转反侧,怎么躺都无法入眠。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陈妤便看见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包扎了好几处绷带的沈止,出现在她的面前说道:“阿妤,我和你一起去。”
“可你伤还没好?”
陈妤不明白这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起了疯?
“已经没有大碍了,”沈止坚决地说道:“相比之下,我更担心阿妤。”
“你不用担心我,”陈妤苦恼地挠挠头,“我这些日子已经进山过几次了,没什么大问题的,你要先好好休息养伤,这样我们才能一起回去。”
不过,沈止要铁起心来,还真没什么能拦住他的,尤其还事关陈妤。
陈妤只能任由这个伤重的病号和她一起,不过好在昨夜那场雪很大,更凶猛些的野兽应该早早找窝躲起来过冬了,现下山中应该不算危险。
他们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些易受惊吓的鸟会从林中飞起,不过总是能得一点好东西。
陈妤收起了先前打猎时带着的弓,脚步欢快地拾起了箭矢与刚才打到的猎物。
“殿下,你看。”
她像是得了奖励的小孩,脸上绽放出最纯粹的笑,映照出她心中的那份纯粹的喜悦。
那笑颜与他在渭水之畔一见钟情的笑脸,别无二致。
沈止的心都舒畅了许多,唇边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阿妤,旁边的灌木丛里好像还有东西。”他微微提高些声音,对她说道。
那灌木丛被积雪与枯叶填满,偶尔会风吹出细碎的声响。
陈妤放缓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将背到背后去的弓又重新拿了出来。
弯弓搭弦,屏气凝神,找准那猎物的身影,务必一击即中。
“郡主?”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起了一群飞鸟。
陈妤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去,便看见了浑身是伤的罗轻。
“你怎么在这里?我哥呢?”
陈妤没了捕猎的想法,关切与急躁从她的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来。
“世子被软禁了。”
罗轻轻飘飘地说出了让陈妤心里一沉的句子,转身走去了方才她瞄准的那个灌木丛,拨开积雪与落叶,找到了藏在里面已然昏迷的流萤。
“我和流萤奉世子之命来寻郡主下落,并敬告郡主,不要回京城。”
“为什么?”
这事情来得太快,让陈妤没有一点点的防备,她的心有些怕,脚也有些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几乎就要摔倒。
可是沈止扶住了她,而后用如常的神情,如常的声音问道:“巫溪不见了?”
“是,”罗轻诧异地看向了他,而后接着说道:“陛下疑有朝中位居高位者,与蛮族使者串通,要以使者失踪引起两国开战。”
“被疑的便是陈川了?”
沈止直截了当地说道。
罗轻点了点头,有些愤然起来。
“我们世子在北地辛辛苦苦的为陛下卖命,陛下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怀疑世子与蛮族串通?当真是无稽之谈。”
沈止的目光冷冽。
这样一来,倒是与他梦中的情境对上了,可惜,他在梦里也并未看到巫溪到底去了哪里。
第三十六章金羽
阳光明媚,天色正好,陈妤除了带回了猎物还带回了受伤的流萤与罗轻。
“蔺大娘,”在蔺大娘这里住了几日后,陈妤也随着那小哥一起叫着,“我有两位同伴受伤了。”
正在制药的蔺大娘朝门口撇了一眼,就瞧见陈妤与三个伤员,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看来近来京中是多事之秋。”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查看流萤与罗轻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