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伙子的伤无甚大碍,”蔺大娘检查后说道,“不过这姑娘恐怕得一阵子才能醒来。”
甚至不必蔺大娘说,陈妤只用眼睛看着,就能看见流萤额前流下来的血。
“这伤到了头,怕是还有失忆的风险。”蔺大娘看过一圈,又诊过脉后说道。
陈妤顿时急了起来,流萤与她一起长大,几乎可以说如她的家人一般。
“还请大娘救救她。”
“我施几针试试,你别着急,总归性命无虞的。”蔺大娘宽慰了几句,便让陈妤随她一起将流萤扶去里面的屋子。
罗轻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像是在担心妻子生死不明的丈夫。
沈止看着他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镇北王世子还让你们带了什么话?”
罗轻止住了脚步。
“可有什么凭证?”
罗轻看向了他。
“我总不能和阿妤一样信了你们的空口白话。”沈止站在那里,神色冷峻看不出喜怒。
他的阿妤信任常年跟在身边的人,可他不信,在他领刑部之职期间,所见过的没有证据的话,大多都是或胡编或精心编造的瞎话。
罗轻顿了顿,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直说就是,总归这里就你我二人。”相较之下,沈止还显得坦荡得多。
“说到底,”罗轻看着沈止,缓缓地说道:“三殿下信或与否,与我等无关,我等不过奉命护郡主周全。”
“里面的流萤定是全心全意如此,”沈止思索着连同梦中的情景一起,“不过看你二人这伤,定是有人在追杀你们,如此情况何谈护阿妤周全?”
沈止走近了些,瞧着似乎在思考着他的话的罗轻,说道:“更何况流萤想护阿妤周全,你就不想护陈川周全?”
罗轻的拳攥紧了又松开。
“不知三殿下有何办法?”
“得回京城。”
沈止只说了这四个字,不过话音刚落这个寂静山村里的普通小院,便窜出来了数个黑衣的身影,看起来像极了先前追杀陈妤与沈止的杀手。
只是这回,他们二话没说,提刀就上完全没有给人留一点反应的余地。
罗轻的状态尚算还好,还能稍微抵挡着些,沈止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过了一会儿才对罗轻说道:“把他们往院子里引,不要让他们进入屋内。”
罗轻霎时间想起了还在屋子里疗伤的流萤,脚步一转,又提起了一口气,将人引到了屋外。
“闪开!”
沈止说着顺手抄起了一只碗便朝着院中某不知名的角落,扔了出去。
清脆的响声与刀剑铿锵之声相比,毫不引人注意,却又显得有一丝怪异,黑衣的杀手们停顿了一瞬,更多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抓活的。”
沈止平静地下达命令。
罗轻看向了沈止,神色中明显多了一层审视,说道:“看来殿下早有准备。”
沈止的黑衣护卫也并没有很轻易地就制服了所有黑衣杀手,他们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是谁派你们来的?”
沈止话音刚落,就见那唯一一个被活捉了的黑衣杀手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直接自尽了。
“这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想杀我们的,不是一般人。”沈止的眉头紧蹙着。
夜晚,月黑风高,唯乾清宫中,灯火巍峨。
明帝屏退了一切服侍的宫人,连夜召见了黑衣的首领。
“陛下,已经找到三殿下的下落了,三殿下似乎已经与手下的人会合,且与从宅邸中逃走的镇北王世子手下之人相遇。”
“止儿还活着,那想来长宁郡主也活着了。”
明帝回想起他看到过的沈止看着陈妤的眼神,以及几次为陈妤出头的模样,颇有几分他当年的风采。
“陛下,是否要加派人手?”
黑衣的侍卫尽职尽责地询问着,毕竟暗卫的天职就是完成主人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明帝却摆了摆手,说道:“止儿向来命大,想来是老天都不愿意绝了他的性命吧,不必再派人过去了,寻个机会,把驿馆里的使团解决了就是。”
暗卫首领一惊,不过并未多问,而是只是领命离开,毕竟他们只是做事的人,不需要询问理由。
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数日,转眼便到了数九寒天,陈妤与另外三个病号一起在蔺大娘家蹭吃蹭喝的日子也趋近尾声。
尽管陈川交给流萤与罗轻两位贴身护卫的任务是将陈妤带得远远的,远离京城,可是陈妤又怎么会轻易丢下家人?而且沈止还说动了罗轻,以至于反对回京的声音只剩下了流萤。
而流萤也并不坚定,她也是与陈川一并长大的,亦担心陈川的安危。
“大娘,您不与我们一并回京吗?”陈妤看着目送他们离开的蔺大娘说道。
蔺大娘摇摇头,说道:“沈元城若知道我还活着,定会再派人前来追杀,我知道沈止活着,并长大成人了就好。”
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陈妤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握住她的手。
“我当年就觉得,蔺姑娘的死有蹊跷,只是那时候老身一味怪沈元城,后来数年间老身无数次回想,无论如何,沈元城大抵都是不希望蔺姑娘死的,若有机会,请将蔺姑娘真正的死因告知与我老身。”
她眼中泪花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样我死也安心了。”
陈妤郑重地应下,“大娘你尽管放心,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其他人怎么掩盖,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会搞清楚这件事的。”
送别了蔺大娘,他们踏上了重回京城的路。
沈止与陈妤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是刚入城门,这消息便已经送到了各府大人的案几之上,守城的兵士将他们拦下,新上任的京兆尹急急忙忙地赶来。
“殿下、郡主,陛下有旨,若是见您二位回来,便请您二位去乾清宫。”
沈止皱紧了眉,明帝这般,像极了早就知道他们会回来一样。
“走吧。”
陈妤牵着他的手,他们一起去了皇宫。
乾清宫,淡淡的龙涎香味在空气中游荡。
明帝放下了笔墨,抬头看着方才回来的沈止,与他身边的陈妤。
“你们两人为何到现在才回?可是遭遇了什么?”明帝如同寻常的长辈一般询问着。
陈妤将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过隐去了蔺大娘的部分,只说了有好心的山里人家救了他们。
“竟是如此?”明帝显得有一点错愕,“没想到在京都竟然也有这样的事,简直岂有此理!”
“吕丹青,速速下令京兆府严查此事,”明帝显得神色凝重,“这些歹人既然敢在京中杀皇子与郡主,那蛮族使者的失踪也定然与他们有关。”
陈妤看得出来明帝明显的神色波动,可正因为如此,她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明帝是这样喜怒形于色的人吗?
“陛下,”陈妤暂且放下了那念头,借着明帝下令查明黑衣杀手的话,说道:“臣女回到京中,便听说臣女所居宅邸,被重兵把手。”
明帝看向了她,神色深沉。
“臣女与兄长对陛下绝无二心,万望陛下将此事查明。”
陈妤看着那晦暗不明的目光,仿佛有一柄利刃抵在她的喉管,让她生生把还兄长一个清白这后半句咽了下去。
而明帝的态度也在刹那间冷漠了起来。
“郡主不必担心,等查清歹人来历,所图为何,自然会让郡主重回宅邸,不过现在,朕可以给郡主安排一个新的落脚的地方。”
虽然没有明言,但明帝这态度摆明了还是怀疑陈川,陈妤心里有些急躁。
沈止反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定了定心。
而后开口对明帝说道:“父皇,说来那些歹人不大谨慎,我在他们的尸体上翻出了些有标识的东西,儿臣并不认得,不过想来父皇见多识广,或许认识。”
“是什么?”
明帝如常地问道。
沈止拿出了一根黄金打成的羽毛,做工极为精致,细微之处纤毫毕现,仿若是从某个生着黄金羽毛的鸟的羽翼上拽下来的一般。
“寻常人家不会将黄金打成这种形制,也难寻到能将黄金制作得如此精细的金匠,故而儿臣斗胆猜测,此物应为一声名显赫之人所有。”
明帝将羽毛拿在手中仔细查看了一番,点点头说道:“止儿说得对。”
“不过,既然是声名显赫之人,就断断不能以一根金羽断定其人罪名。”明帝止住了沈止想要提名某人的话。
“你既代行刑部侍郎之职,应当最清楚这一点。”
“父皇说得是,”沈止便顺着明帝的意思压下了想提的那人,而后话锋一转,又说道:“故而儿臣以为镇北王世子应与此事毫无关联。”
乾清宫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依稀可以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
明帝看了看沈止,又瞧了瞧随着沈止一齐跪下的陈妤,心下便有了思量,甚至还能扯出一点笑意,对沈止说道:“止儿原来是帮人出头的?”
“并非如此,只是以常理推断,镇北王世子无勾结外敌的理由,而又无实证,”沈止不露声色地说道:“故而想请父皇明察,以免被奸人所惑,这是儿臣最近学来的。”
明帝静默了片刻,不知他想起了什么。
“看来朕叫你领刑部差事,你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明帝泰然自若地说道:“既然如此朕有件事情要交给你。”
第三十七章许州
铅色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中只散落了阴沉而压抑的光,寒风将枯枝吹落,连带着枝头的雪也一并散落。
“殿下,真要去许州?”陈妤抿紧了唇,低声问道。
“父皇既然命我去查许州赈灾银之事,我也只能去了。”沈止的神色自然,如往常一般,只是心里却难免犯起了嘀咕。
怎么一提起陈川的事,明帝就要把他给打发走?
陈妤也想到了这里,她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明帝并不想让其他人插手寻找使者巫溪,也并不想还她哥一个清白。
她有些心凉。
陈妤随着沈止离开了皇宫,与流萤、罗轻一并前往了新的住所。
那住所刚好经过重兵把手的宅邸,披着甲胄的虎豹营卫士将小小的三进院团团围住,巡逻放哨简直比兵营还要严格。
“阿妤,”沈止握住了她的掌心,“你别怕,我会还世子一个清白的。”
无数思绪在陈妤的脑海中闪过,她想讲千言万语的话,但却最终只汇做一句。
“殿下,我和你一起去许州。”
明帝不会听她的话,如此重兵守卫,她更是难以与陈川碰面,索性不如随沈止去许州,兴许能在许州发现些转机。
陈妤对沈止说完,转头便又吩咐流萤与罗轻,说道:“你们想办法回到哥哥身边去,一定一定不能让哥哥出事。”
“那郡主您怎么办?”流萤颇为担心和迟疑。
沈止一把搂住了陈妤纤细的腰肢,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阿妤必定不会出事。”
流萤与罗轻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马车。
另一头,夕阳西下的柳府后院里,侍女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回来。
“姑娘,好消息,三殿下没死。”
柳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了庆幸,而后才问起:“那陈妤呢?”
“长宁郡主她也活着,而且……”侍女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而且什么,少吞吞吐吐的!”柳鸢冷声说道。
“而且长宁郡主好似是一直与三殿下在一块的,回京城都是一起回来的。”侍女说完忙低下了头,不敢看柳鸢的脸。
柳鸢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一些怨毒,像是一条蜿蜒而上的毒蛇一般,她的目光狠厉,这样看起来都不大像是养在闺阁的小姐,而是手上沾过血的亡命之人。
“他们还接活吗?”她沉声问道。
侍女把头低的更低,每当这种时刻,她都会有些怕自家姑娘,轻声细语地说道:“他们说,先前接姑娘的活,不过是在一位大主顾的要求下顺带的,现下大主顾取消了,自然也不会再接姑娘的。”
“大主顾?顺带的?”柳鸢呢喃地重复着,“合着是没看得起我这柳家七姑娘,二皇子妃?”
“姑娘,那些毕竟是手上沾人命的家伙,咱们能远离还是就远离。”
听见柳鸢这不服气的语气,侍女连忙劝道,她被迫要联络那些人就已经很心惊胆战了。
柳鸢冷哼了一声,只是暗自记下此事,再未多言,只是又问道:“那三殿下接下来可是回刑部任职?那陈妤又住在哪?”
“陛下派了三殿下去查许州赈灾银是否施放到位,奴婢听说,长宁郡主也要跟着去。”
这事轻而易举地就能打听到,是她的本职,故而侍女说话都顺畅了许多。
“许州?柳家的老窝不就在许州?”柳鸢的神色中闪动着莫名的神色。
许州比京城更靠北些,位于北岭山脚下,因着群山密布,所以当年景不好的时候,总有些刁民落草为寇,日积月累之下这些流寇已然汇集成了一股相当的势力。
不过,这并非沈止此行的目的,这些也是他从前在别处听来,不知真假的信息。
许州知府听闻了京中来人的消息,以极为热情的态度迎接了京中来的钦差。
“竟不知是三殿下亲自来核对赈灾银,下官有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许州知府显得很是诚惶诚恐。
沈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度,顶着一张能冻死人的脸,非常自然地接受着许州知府的安排。
许州知府小心翼翼地陪着,只是目光时不时扫向沈止身侧的陈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止看出了他那点问询的心思,相当干脆地说道:“这是我夫人。”
顺手还想揽住陈妤的腰,被陈妤一巴掌打掉,并收获了陈妤一双瞪得圆圆的眼睛。
“原来是三皇子妃。”
“不是,没有,还没成亲,”陈妤连忙解释着,不过有点语无伦次,“我是长宁郡主,陈妤。”
许州知府自然是知道镇北王之女的,只是他看向陈妤,又看向沈止,显然是在拿不准到底该叫陈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