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山崖上失足摔下来的,”陈妤顿了顿说道,“我还有位同伴,他伤得很重,你们这儿有没有大夫,能给他看一下。”
“有啊有啊,我们村东头有位神医,什么伤什么病她都能给治好,”背着背篓的小哥给陈妤指道:“就是那个青石瓦房,她就住在那里。”
陈妤心中一喜,说道:“太好了,我这就带我的同伴过去。”
“好,姑娘,我帮你一把。”
热心的小哥帮陈妤将沈止带到了那村子里的神医处。
“蔺大娘,有人受伤了,您快救救他!”小哥朝着屋子里的人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到要看看这回是谁这么冒失。”屋子里传来了女人慈祥温和的声音。
蔺大娘走了出来,她约莫四十左右年纪,眼角有些细纹,看起来平平无奇,唯有一点,她的左眉处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耳后,看上去像极了本应该砍到脖子上的一刀却不小心砍歪了。
“这回不是村子里的人,是外边来的。”小哥指着陈妤与沈止说道。
“大夫,我的同伴受了很重的伤。”陈妤委实有些急切,止不住地红了眼睛。
“小姑娘,你别急,让我先来看看。”妇人眉目慈祥,好声地安慰着她。
蔺大娘仔细检查过了沈止的伤口,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在他的衣饰上打量过,她微微一顿,而后才道:“你这位同伴伤口处发黑,应是被淬过毒的刀刃砍过,不过那毒性大部分都排解了出去,是你做的?”
“是。”陈妤点了点头。
“他此刻只剩下些许余毒未清,以及失血过多两种症状,我见你也并不是完全不懂医术,自己去寻药去吧。”
方才还和善的蔺大娘忽而变了脸,不由分说地要将他们赶走。
“蔺大娘,这鬼天气,他们上哪找草药去?”一旁的小哥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您那不是还有草药吗?先救人要紧。”
妇人瞪了他一眼,小哥讪讪地不说话了,而后那妇人又道:“我问你,他可是姓沈?”
陈妤一愣,随后便点点头。
“大娘,姓沈好啊,说不定还能与皇家沾亲带故,救了他,咱们不就发达了?”小哥还在劝着妇人。
“我救人规矩可多着呢,”蔺大娘又瞪了一眼那小哥,而后继续说道:“我就不救姓沈的。”
“以前怎么没听说。”小哥还在那里碎碎念着。
“再说,这姓沈的,不是与皇家沾亲带故,而是就是皇室中人吧?”蔺大娘指了沈止衣裳上的蟒纹,“那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陈妤不明白山村里的妇人为何会与皇室结仇,可是这荒天里她无处寻得草药,更遑论她也不大认得药材。
于是她双膝跪下,对那妇人说道:“他的确是皇子,但他是个好人,这一点我可以以性命担保,请夫人救救他。”
陈妤的话语真诚,情亦真挚,更重要的事,她在这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被地上的小石子磕破流出来一点血。
“求您救救他。”
她的声音哽咽着,额角的那一点血顺着脸颊滑落。
“小姑娘,我看你可怜,给你指条明路,别管这姓沈的了,沈家有一个算一个的狼心狗肺,你自己去找出山的路还容易些。”见如此,蔺大娘的话也柔软了些。
陈妤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不能抛下他。”
“大娘……”小哥也劝说着,可是原本好心的蔺大娘就是铁了心的不管。
“算了,这位姑娘,这荒山野岭的,你与你那位同伴去我家住吧,总归得先喝点水、吃点东西。”小哥便转头又对陈妤说道。
陈妤点点头说道:“多谢。”
“还未请教过阁下姓名?”
“我叫王三,”小哥憨笑着说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姓陈,单名一个妤字。”
说完,陈妤将沈止重新背到了身上,却见方才那冷了心肠的妇人,却又叫住了她,说道:“你叫陈妤?陈仲业是你什么人?”
陈妤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说道:“那是我爹。”
“不可能,”却见那妇人斩钉截铁地说道:“陈仲业被沈元城派去镇守边关,此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回京城。”
“我爹并未回来,”陈妤虽不解,但仍是照实答道:“陛下只召我与哥哥入京。”
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说道:“乔燕死了,陈仲业再回京,只怕是只能坐着囚车回京了。”
“夫人这是何意?”
这妇人又是如何认得她母亲的?陈妤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于是开口问道。
可妇人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对她说道:“看在你爹和你娘的份上,我可以救你的小情人。”
“什、什么小情人?”被妇人一语点破,让陈妤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妇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再感叹着什么,说道:“你告诉老身,他叫什么吧。”
“他今上的第三子,名沈止。”
“沈止?”妇人惊疑不定地问道,“真的是沈止?”
那妇人的模样有些癫狂,喃喃自语道:“不对,那日,我在长乐宫分明听她说沈止死了,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
陈妤心头一跳,说道:“夫人,不管怎样,救人要紧,其余的您或许可以直接问三殿下。”
另一边,西郊猎场。
明帝正紧皱着眉听着虎豹营搜查的消息。
“回陛下,末将等已经搜遍了猎场,不见蛮族使者的踪影,也找不见郡主和三殿下的身影。”
“人可能凭空消失吗?”明帝冷声地问着搜查的虎豹营。
“不能。”
“那还不接着找?扩大范围。”明帝对那将士说道,而后又转头问着陈川:“先前宴席之上,朕见世子与蛮族使者似乎熟识?”
“回陛下,谈不上熟识,只是末将领兵作战,与他打过几次。”陈川回复道,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他的妹妹虽然总是晕头转向的,但三皇子沈止总不至于迷路,该不会出事了吧?
陈川心中挂念着人,便没注意到,上首明帝的神色已经重归平静,不过还是对他说道:“就算如此世子想必也比他人更了解些蛮族行事。”
“陛下?”陈川心中忽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可是明帝没有再出声,故而陈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巫溪为蛮族十六部落之中第三部落的王子,第三部落一向主战,这次派巫溪前来求和,应是也放下了主战的念头。”
“若巫溪并未放下主战之念,而是串通了我朝中重臣,在京中伺机挑起两族不和呢?”一旁的丞相梁隐忽然说道。
陈川心中不好的预感在不断地放大着,但只能接着说道:“梁相说得有理,可是朝中重臣,皆常年居于京城,如何能与极北荒原的蛮族串通?”
梁隐微微笑了起来,看着陈川说道:“世子殿下,你不就是刚从北地来京?”
陈川的心顿时跌入谷底,对明帝说道:“陈川对大启之忠心日月可鉴。”
“世子别紧张,只是如今蛮族使者下落不明,朕与梁卿只是稍稍怀疑一下罢了,”明帝也缓和了神色,对陈川说道:“不过为了避免误会,这些日子,还望世子不要轻易踏出房门。”
“是。”陈川心下一沉,但只能领命。
而后京中那处不起眼的宅邸,顿时被重兵把手了起来。
而此刻,各种思绪在陈川心中翻涌,他知道明帝对陈家提防,却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
“罗轻、流萤,”他低声嘱咐道:“你们两个趁着夜色离开,去京郊寻找小鱼的下落,记住,找到之后也不要声张。”
“那世子您要如何?”罗轻低声问道。
“我就在宅邸,明帝应该还不能杀了我。”
……
皇宫,一处密室之中。
巫溪笑眯眯地看着来到这里的明帝,说道:“想不到乾清宫中竟然还有如此密室,大启陛下果然狡诈,真令末使佩服。”
“这密室不值一提,使者既然答应与朕的交易,想必自会信守承诺。”明帝目光如炬。
巫溪笑了两声说道:“那是自然,只要灭了镇北王一家,蛮族十六部皆愿俯首称臣。”
“那就要委屈使者,多在这密室之中呆上几日了。”明帝低声说道。
谢笳站在巫溪的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巫溪与明帝之间的交易,神色如常,只是悄无声息地抱紧了她手中的胡笳。
天色未晚,但天光渐弱,乌云如聚,大概会下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雪。
第三十四章蔺如
悬崖之下的村落里,蔺大娘那里有足够的草药救治沈止。
陈妤守着炉子,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气息,她想了想还是有些困惑,于是便开口问道:“夫人到底是何来历,为什么会认得我爹娘?”
正在抓草药的妇人顿了顿,而后反问道:“你没想过,为什么沈元城为何只叫你和你哥入京?”
“也就是飞鸟尽,良弓藏那一套,我虽不懂政治,可话本子看多了,多多少少也明白些。”陈妤如常地回复道。
蔺大娘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这小丫头倒是聪明,若二十年前,蔺姑娘也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
“蔺姑娘是谁?”陈妤好奇地问着。
可是蔺大娘看了看她,忽而说道:“你把手给我,我看你这面上似乎有些问题。”
陈妤依言照做。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会内里空虚,还有虚火旺盛?”
蔺大娘为她诊过脉后,显得很是疑惑。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陈妤苦笑着。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而下,屋顶、树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变得很冷,陈妤也就不再守着药炉,而是随着村里进山砍柴的小哥一起,去砍了几筐柴来。
“正好药好了,你端去给他吧。”蔺大娘一遍看着药草与医书,一边对陈妤说道。
陈妤盛了一碗棕黑苦涩的药汁,往屋子里面走去。
沈止还没有醒,不过伤口处已经被妥善处理好了,陈妤盛起一勺冒着热气的药汁,微微吹凉,送到了沈止的嘴边。
棕黑的药汁顺着沈止的嘴角滑落。
喂不进去,怎么办?
陈妤蹙着眉,用手帕擦干净了洒落的药汁,她瞧了瞧门口,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止,心里叹了口气。
而后便自己将一口药汁含在口中,那苦涩的味道让她简直想直接吐出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缓缓低头,用舌尖撬开沈止的唇齿,将那药渡了过去。
沈止的睫羽微微闪了闪,不过专心渡药的陈妤并没有注意到。
等将那整整一碗苦涩的药渡完,陈妤连忙去喝些清水漱口,她不喜欢吃甜,更不喜欢这么苦的药。
不过,沈止好像是喜欢吃甜的,她心想着,还好这苦药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喝下去的,不然她大概可以见证一向冷冰冰的三皇子,拒绝喝药的样子。
陈妤想想都觉得好笑,眼神便又放回到了沈止身上。
沈止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陈妤:?
他什么时候醒的?
他刚才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吗?
“醒了怎么不说一声,吓我一跳。”陈妤装腔作势地说着,下意识的没敢上前。
“刚刚才醒,阿妤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沈止轻轻地说着,“阿妤,我有点渴了。”
他说着,还尝试着自己下床,只是好像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口中流露出了痛苦的吸气声。
“你躺着,我给端点水来就是。”
陈妤一下子就开始担心他,盛好了水,端到了他的面前。
“方才的药太甜了,以至让人觉得有些口渴,”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喜欢吃甜的。”
陈妤的脸颊唰得一下红了一片。
“你一直是醒着的?”
“也不是,那药太甜了,所以我才醒的。”沈止面不改色地说道。
“沈止!” 陈妤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陈妤作势要走,可是却被沈止拉住了手腕,一不留神便又被拽了回去,几乎倒在了沈止的怀里。
她撑着身子,怕压到沈止的伤口,又不敢真的靠下去。
可这登徒子居然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另一只手臂直接揽上了她的腰,让她不得不靠近他的胸膛。
陈妤抬起头,正要准备严厉批评沈止的这种做法,可是却在一瞬间撞入了他的眸子里。
那双眼眸幽暗深邃,仿佛要将所有的光都吸引进去,好像无时不刻都在打算着一些东西,只有这一刻是例外的。
因为这一刻,那深沉的眼眸中,只倒映着陈妤一人的身影。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陈妤避开了那灼热的目光,只觉得耳朵都红得透透的了。
“阿妤可不可以一直在我的身边?”沈止忽而开口。
陈妤试图挣脱开沈止的怀抱再回答这个问题,可这家伙的身上几乎都是伤,她怕极了碰到他的伤口,只好把眼神挪到空了的药碗上,说道:“陛下都下旨赐婚了,我也没办法离开了。”
他将陈妤抱得更紧了一点,说道:“只要阿妤不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阿妤的。”
“诶,你轻点啊!”
陈妤好像听到了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手上也沾到了,某些湿润粘腻散发着腥味的液体。
她叹了口气,又去找蔺大娘要来了治外伤的药膏,重新把裂开的伤口包扎好。
“对了,”陈妤包扎着伤口忽然想道:“帮了我们的蔺大娘,好像很熟悉宫中的情况,你若是无大碍了,不如和她聊一聊?”
沈止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京都朝堂之上,群臣正议论纷纷蛮族使臣失踪、三皇子长宁郡主失踪、镇北王世子被软禁或有通敌之嫌,这三件事哪个单拿出来都不是件小事,偏生还都赶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