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害羞,你就叫她郡主就好。”
陈妤凶巴巴地看着沈止,试图用目光,让这个以前都不怎么多话的家伙少说两句。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原来是长宁郡主啊。”许州知府恍然大悟,对陈妤也更恭敬起来。
许州知府一边说些无关紧要的寒暄话,一边把沈止一行人往府衙带去。
“三殿下与郡主舟车劳顿,还请先歇息之后,再来核对账目。”
“不必,郎大人身为知府定是事物繁忙,我等早点解决了这件事,也算给朗大人削减些麻烦事。”
沈止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以前也曾受命来过各州县,基本上只要是一味拖延,不让查账的,多多少少账目都有些核对不清,他那时候就不会轻易放过,更不必谈现在,阿妤在他的身边,也定是不愿他如此做的。
“三殿下,实话讲,实在是府衙各官吏还未将账册清理齐整,现下查看可能不大方便。”郎知府犹犹豫豫地说道。
沈止第一次见到,直接清新脱俗地将账册有问题摆到明面上的人,他便也好奇地问了一句,“如何不齐整?”
郎知府一狠心一跺脚,对沈止说道:“下官已经将银两分发至各县,但是各县长官无一人回复赈灾银相关音信。”
沈止皱起了眉,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才是许州长官,连许州下辖各县的官员都管不了?”
朗知府自然听出了沈止已然对他的能力有了质疑,他只好解释道:“许州多山,道路崎岖难行,虽辖各县,但是音信难通,各县官吏几乎占山为王,下官也是毫无办法啊。”
“为何不上奏朝廷?”陈妤听着都有些奇怪的问了起来。
“下官上奏了啊,可每回都如泥牛入海毫无音信,”朗知府痛心疾首地说道:“后来下官便不再上奏,谁知竟来了三殿下您。”
沈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来许州之前,可从未想过一个核对赈灾银的差事,还能牵扯出这些。
他想起了明帝嘱咐他这事时,意味深长的目光。
所以他这父皇是特意来派他查许州的?
“那就更不必先去修整了,郎大人就先去忙州府事宜去吧。”沈止低声说道。
郎知府一怔,只见沈止已经找好了机会,不着痕迹地脱离了大部队。
“不要声张。”郎知府嘱咐着府衙的差役们。
沈止与陈妤单独骑了马,前往了许州山中的各县。
而越走,沈止的眉皱得便越紧。
“殿下,”盘山的道路上,陈妤看见了坐在路边雪堆旁的老翁,“那里有人。”
他们走近了些,这才瞧出来,这老翁的双腿自膝盖以下便没有了,在这寒冷的天里,还只是穿着单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的这里来。
“老人家,您怎么在这里?”陈妤的眉也紧蹙着,从行囊中取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厚衣裳,递给了那老翁。
“你们是什么人?”老翁颤抖地说着话,可是目光中仍然有着警惕。
“过路人。”沈止冷声回答道。
“往代县去的过路人?”老翁的语气说不上和善,反而到还有一番讽刺的意味。
陈妤与沈止对视了一眼,而后说道:“我们真是路过的,本来要往京城去,不过路上遇上了响马,身上财物大多被劫掠一空,便只好沿着路,想至少在天黑之前找个能歇脚的地方。”
“那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
老翁看了看那衣裳明显不菲的料子,心中便把他们当做了往京城去的商贾,那警惕便松懈了些,开始好心地劝说道。
“这是为何?”陈妤有些奇怪地问道。
“再往前走不远的代县,整个已然成了知县的地盘,老朽便是不服气那劳什子知县,而被处以刖刑扔出来的。”说起这个,那老翁显然很是忿忿不平。
“大启已经废除了肉刑。”沈止皱着眉说出了这一事实。
“唉,反正背靠京城的大官,许州知府也不敢管他。”老翁叹了口气说道。
“不知那知县是何来历?”沈止问道。
“旁的老朽也不知道,只知道知县姓柳,与京中的柳家是同根同源,听说那家还出了娘娘,生了皇子,惹不起的。”老翁长叹着。
陈妤默默地看着老翁口中,京中柳家娘娘生的那位皇子。
只见皇子的脸色貌似更加不好,随意挥手招来了一个不知在哪躲着的黑衣人,吩咐道:“将这老丈代去许州府衙,好生招待。”
“那您?”
“我就是想看看,柳家的旁支借着我的名都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第三十八章路引
代县的县衙在山沟沟里,是附近绵延不断的山脉中,难得的一小块平地,或许是因为四处环山,寒风被高山阻拦,这里还会比外面暖和一点。
数道长河自代县周围的山脉发源,流经这块狭小的平原,将这内陆的县衙,弄出了几分临海水乡的感觉。
陈妤与沈止从代县唯一一条与外界相通的路,进入,便被守在那里的县衙差役拦下。
“什么人,打哪来,路引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只见那差役身披厚重的甲胄,刀剑锋锐,比之陈妤在北地所见的精锐部队也不遑多让。
“我们是行商的,从京城来,至于路引……”陈妤默默地看向了沈止。
她完全没考虑过这回事啊!
沈止也静默了,他出门也从来没用过路引文书。
陈妤想了片刻,才可怜兮兮地说道:“这位官爷,我们在路上遇到歹人,身上财物与路引文书一并丢失了,如今这天色也不早了,还请官爷开开恩,放我二人过去,我二人立刻去补办路引。”
而那差役明显不吃这套,他打量了陈妤与沈止两人一番,便像是赶苍蝇似的说道:“去去去,没有路引文书依律是要治罪的,爷不抓你们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陈妤与沈止就这样被轰了出来。
怎么办?陈妤用眼神示意着沈止。
不过恰逢有人自代县离开,看着他们俩说道:“你们俩是想找个歇脚的地儿?”
陈妤瞧了瞧说话的人,这人着粗布麻衣,带着农耕用具,看起来像是代县下辖的村屯中人。
于是她点了点头。
“县里很少让外地人进的,你们就算有路引也无济于事,我家在山上的村子里,若你们不嫌弃,可以来我家暂时休息。”
“真是太感谢了。”陈妤真诚地说道。
不然她和沈止大概真的要睡在荒郊野岭了。
“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是?”热心的农人有些拿不准地问道。
“这是我夫人,我们夫妻行商。”沈止冷冰冰地回应着。
“这样啊,”农人笑了笑,又说道:“还请两位先等一会儿,我这边还有几个乡亲没出来。”
约莫着日头隐没在群山之中,农人的乡亲们才全部到齐,他们这才启程,前往山上的村落。
“你们是来县城购置东西的吗?”陈妤瞧着农人乡亲们赶着的大车上,装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农人点点头,说道:“这方圆数里,就属代县离得最近,我们只能来这。”
陈妤听出了“只能”这两个字的无奈,便接着问道:“这代县可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我们这些田里的庄稼汉,比不得你们行商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些年也就来过代县一个稍大点的地方,也不知道哪里不同寻常,只是有几处地方确实令人为难。”
农人回忆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早些年的时候,那知县还没那么离谱,最近这几年,不提强征徭役这些,就是进城都得现交个五百文才让进去。”
“收过路费。”沈止将农人的意思简洁地表达了出来。
可代县本身就在山里,除却周围山中的村子的百姓,哪里会有人经过?
怎么想这事都透着点古怪。
等到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群星出现在天幕上时,沈止与陈妤才到了这山沟沟里的小村子。
这村子看起来人家不多,但进村的入口出同样布置了哨卡,颇有些弱化版的代县的意思。
“我们许州这边,别的不多,就土匪多,所以便只能多派点人手看着,轮流守夜。”农人解释着,只是其中辛酸苦楚之意再明显不过。
陈妤与沈止跟着农人去了他的家。
这个家家徒四壁,好在还算完整,没有漏风的地方,屋里只有几张桌椅,墙角摆着几件农具。
“你们且歇着,我去弄点饭来,今日刚去把今年的收成换了钱,多少买来了些米。”农人喜气洋洋地说着。
陈妤蹙着眉,说道:“许州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这只是代县。”沈止浑不在意地说道。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陈妤说着,翻了翻自己身上的荷包,找到了一些碎银,就直接放在了桌上。
沈止瞧见了,并未说什么,只是他也眉头紧锁,琢磨着不对劲的事情。
“进来天冷的厉害,猎户也不乐意进山了,这时节又没有青菜,只能请两位客人吃点咸菜了。”农人说着,脸上露出了些羞愧,端来了两碗糙米饭,与一盘腌制的萝卜干。
“这已经很好了。”陈妤忙说道。
陈妤就着咸菜,吃着糙米,而沈止却一点也没动。
“你怎么不吃?”沈止怀疑地看着他。
农人叹了口气说道:“买来的米并不多,勉强够招待客人用。”
陈妤放下了筷子,将沈止面前的碗推到了农人的面前,对那农人说道:“我们俩吃一碗就好了。”
沈止象征性地动了一筷子,便听到陈妤接着问道:“是今年年景不好的缘故吗?”
农人点点头有些沉痛,说道:“我们这种地的,看天吃饭,赶上了灾年,没办法啊。”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另寻出路?”陈妤又问道。
“除非情非得已,不然谁想离开故土,”农人吃着萝卜干,继续说道:“再说柳知县不会给我们路引的。”
陈妤的眉头紧蹙起来,心中对那个柳知县多了些厌恶,并又多问了一句:“那你们可收到赈灾的银两了?”
“朝廷给发钱了?”农人显得很是吃惊,“我们这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陈妤心里更多了些对那个柳知县的厌恶,民生凋敝,这狗知县竟然还收入城费用,赈灾银也全部吞没,这数九寒天得有多少人过不去?
她越想越气,不过,或许是夜色深沉的缘故,陈妤反而还有些困倦。
农人给他们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屋子,供他们暂时落脚。
沈止看着陈妤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心中有了些思量,便也跟着闭上了眼睛放平了呼吸。
屋子里的烛火被吹灭,微弱的月光映照出灶台的边上,有一碗没有动过的糙米饭。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鬼鬼祟祟的人趁着夜色潜入这破烂的小屋,将熟睡中的人,一并带走了。
陈妤从甜美的梦乡中醒来,便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人似乎紧紧地环着她的腰。
她低头一看,是沈止。
呵呵,那没事了。
陈妤放下心来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个很奇怪的屋子,四面都是厚重的墙,墙上没有窗,只有门那里才能透露出细微的光。
忽而,有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陈妤连忙闭上眼睛,装睡过去。
“老爷,这好像是对夫妻,怎么也分不开。”狗腿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对某个大人物说道。
“夫妻?老爷我就喜欢棒打鸳鸯!”那大人物似乎很是神气,“把老爷我的大棒拿来!”
小厮不知从哪去来了个钢铁铸成的狼牙棒,门外的阳光照映其上,映出了点森寒。
“直接打开就完事了。”
那大人物拿起狼牙棒奋力一挥——
方才沉睡着的陈妤与沈止同时睁眼,沈止想将陈妤往东头带躲开那狼牙棒,陈妤想将沈止往西头带来躲开。
结果就是两股力撞在一起相互抵消,好在陈妤灵机一动,又把沈止往南头带,还顺势踹了那大人物一脚。
“诶呦——”
只听“哐当”一声,那钢铁狼牙棒就摔落在了地上,还正好砸在了这大人物的脚上。
这大人物抱着脚丫子嗷嗷叫,还顺道吼着:“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叫人来!”
“你是什么人?”沈止冷声地问道。
“我是什么人?”那大人物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整个代县我柳闻礼的大名还有人不知道?”
沈止眼神一眯,说道:“你是代县知县?”
“那是我哥,”柳闻礼倨傲地说道:“别看我们柳家现在蜗居在代县这么个小地方,但我们柳家的支脉旁大,在京中都有人脉,还有姑娘入了宫当了贵妃娘娘,给当今天子生了皇子。”
陈妤又默默看向了皇子,话说这些人是会对所有不知道的人讲这套词的吗?
陈妤看向沈止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同情。
沈止:……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小厮便找来了好些个身强体健的家丁,手里拿着精炼打造的刀剑,面目狰狞,看起来不像是看家护院的家丁,更像是路上劫道的。
“给我打,旁的不必在意,出人命也没关系,只要别划花了女的的脸就行。”柳闻礼颐气指使地下了令。
陈妤蹙起了眉,心道这知县的弟弟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只是很快这些手拿锋锐刀剑的家丁便朝着她直接冲了过来。
沈止拉着她躲开,两个劲儿使大了的家丁没收住,刀剑直接把墙壁砍下了几块。
沈止往那一瞧,才发现这屋子里,这样的痕迹不再少数,估计这柳闻礼是常干这事。
他想起了之前犯事的柳家的大公子,面色也阴沉了些。
柳家的这些人,怎么都这个德性?
第三十九章养兵
许州府衙,朗知府听闻了沈止与陈妤首先直奔了代县,大惊失色。
“怎么三殿下先往最难啃的地方去了?”朗知府来回踱步,显然是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