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啊!“姬临霄回答得很直接,“你知道做工匠多苦多累么,苦巴巴地才挣几个钱?跑一趟私盐,够他们当工匠一年的营收了,你说他们能不心动么?”
“我自然知道私盐来钱快,可是这是提着脑袋的营生,真不如好好做个工匠。我看还是朝廷的打击力度不够,应该加一条罪罚,若是家中有人贩卖私盐,除罚没所获不义之财,并判处对应的刑期之外,还应剥夺他与子孙后代的科举权利,也不用罚太狠,三代即可。一来,一般人也管不到重孙辈,但却很在乎自己儿子与孙子的利益;二来,也给那些犯事之人的后代有个指望,过了三代还是有机会翻身的,免得刑罚过重,反倒是激起负面效应。到时候真就破罐子破摔,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了。”裴允贤思考一番,给出了这么一条建议。
她相信,人性都是护犊子的,自己犯事也许不当回事,可要是会连累子孙后代连科举之路都走不了,一定会有所顾忌。
姬临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然而如今的大宁朝,并不是他当家做主,他便修书一封,给新君提提建议,聊胜于不作为吧。
裴允贤又看了眼这些身份卡,注意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水兵里面,未曾婚配的竟有三成之多;水寇里面,丧妻或未婚的倒是没几个。如此说来,怎么反倒是正经的水兵婚配率不如玩命的水寇啊?”
“水寇嘛,大多都是养家糊口力不从心的人改行的,水兵是个正经营生,可是架不住要跟水寇对砍啊,反倒是危险重重,有顾虑的姑娘,自然就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人做夫婿了。哎呀,好端端的,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我其实就是想让你看看,建设荒岛不缺人才,只需让这些工匠腾出一部分来教教那些不会的,咱们很快就可以自给自足了。”姬临霄对于水兵的单身问题根本不在乎。
在他看来,大丈夫何患无妻?
等这荒岛建设好了,那些姑娘们就会发现,能在他姬临霄麾下效命的军士,前途都是一片光明的,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她们热脸贴冷屁股了。
不虚的。
裴允贤倒没有这样乐观,建设荒岛哪是一蹴而就的事?
且不说植物需要生长周期,工匠需要时间传授技能,就说是京城那危机四伏的格局,也未必见得做九王的府兵就是多么安全的事,指不定比当普通水兵更容易掉脑袋呢。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她想了想,不打算破坏他的好心情,道:“行,那工匠这边你安排着,我就负责敲打爹爹,照顾弟弟妹妹们吧。”
“还有呢,你在扬州城不是提供了不少速熟的作物?还有吗?弄点在这里种种。”比起水兵的单身问题,他更在乎温饱问题。
毕竟大大小小靠近两千张最要吃饭呢,这些水兵和水寇做的又都是体力活,一顿能吃好几碗,加上他还带来一百多的亲卫,也是个顶个的能吃,只靠着岛上现有的作物,根本撑不了多久。
裴允贤有点犯难:“我说了你不要失望,那些作物都是我用灵力催化成熟的。当然我现在也可以,只是我得让你知道,我的灵力是有上限的,我正在试验一个比较平衡的方法,既能让我匀出一定的灵力来催化种子,让它们缩短成长周期,又能让我留有一些灵力做别的事情,否则的话,我只会透支过度,力竭昏睡不起。”
姬临霄只知道她在扬州城大显神通了,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限制。
惊得急忙握住她的手:“这般严重的吗?那你稍微催化一点即可,也不用立马成熟,可以稍微缩短一下时间就行,身体要紧。”
“这样吧,前期粮食缺口大,我就多催化催化,等后期积攒起来了,就可以省心了。不过这样一来,岛上其他大小事,都得由你负责咯。”裴允贤也知道整天捞鱼不是个办法,长江虽长,可是这一段也就这么长,不断捕捞下去,又比涸泽而渔的人聪明到哪去?
姬临霄正有此意,便大包大揽道:“没问题啊,我也给你写收据,收了你多少粮食,日后十倍还你,全都折现,如何?”
“哎呀,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还收了你十万两银子呢,这就还给你!”裴允贤这一天天忙的,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
她可不想欠姬临霄这么多钱,她有手有脚的,还愁挣不到钱吗?
姬临霄却将她掏出来的银票推了回去:“胡说什么呢?这十万两一早就说好了是给你的盘缠,收起来,不然我生气了。你看,我生气的时候这个样子,可不可怕?”
他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却看得裴允贤噗嗤一声笑了:“哎呦,好可怕,吓得我腿都抖了。”
却还是坚持不肯要这银票了。
姬临霄收起玩笑的嘴脸,正经冷下脸来,车厢里的宫灯暖黄一片,照亮他眸子里的火焰:“与我这样生分,可是不打算嫁给我了?”
哈?这发散到哪去了呀?
裴允贤无奈,眼见他眼中起了怒意,只得勉为其难,把银票收起来了:“也罢,就当做是咱们的建设基金吧,总会有缺钱用的时候,到时候拿出来应急。”
“我有钱,不需要你拿。你真的要这样坚持么?你是觉得,我千里迢迢追过来,是为你问你要钱的?”姬临霄不依不饶,铁了心要跟她掰扯明白。
裴允贤明明是一片好意,不知道怎么就惹着他了,只好顺毛捋:“好好好,我错了。钱我收着,我留着出嫁的时候压箱底行吗?”
姬临霄紧绷的嘴角骤然松动,他笑了:“这还差不多。”
有了这个么一个小插曲,裴允贤睡觉都睡不安生,两人虽然跟前些日子一样都是靠在车厢壁上和衣而眠,可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可是每当她睁开眼,却只看到姬临霄那微微起酣的睡颜,好像是她多心了?
她这般揣摩不定,直到后半夜才不踏实地睡着了。
等她脑袋一歪,砸在了姬临霄肩膀上,姬临霄便慢慢睁开眼,侧过脸去,眯眼凝视着她的脸庞。
这张脸这样小,这个人这样软,却为何非要在钱财上与他划清界限呢?
从小到大,母后便在他耳边对他念叨:“要看夫妻是不是同心,只要看两人之间对待钱财是不是不分彼此即可。你父皇看着对母后尊敬有加,可在钱财上面却总是提防着戒备着。不是今日怀疑你舅舅找母后要钱,便是明日怀疑母后暗中资助你舅舅放印子钱。可怜母后进宫时便从娘家带走了大笔的嫁妆,入宫二十余年,都快散完了,却从不敢动他赏赐的一根发簪一枚玉佩。我的儿,这便是夫妻不同心,你懂吗?”
懂,他自然懂,但看父皇是如何宠着梅妃的便知道了。
梅妃的哥哥卖官敛财,他轻飘飘一句“梅卿举荐的确乃可用之才”便揭过了;梅妃生辰的时候闹着要金山银山,他真就让羽林卫搬空了国库来博取美人一笑,待搬回去的时候,却又来了句“不搬了,都给梅儿吧”,若不是群臣力鉴,只怕父皇要成为大宁朝第一个为了美人倾尽国库的昏君了。
一想到这里,姬临霄的眼中便翻滚着灼热的火焰,他自然是恨皇叔夺位的,可他父皇,难道就是什么正人君子、得道明君了么?
不过是一个比一个更烂罢了!
这大宁朝,这腐烂的江山,终有一日,会化脓生蛆摧骨斩血!
而他,必须在那之前,积攒力量,直到破茧而出,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身边这个小小女子……
只要她不再动归还银票的心思,他便信她对自己没有异心吧。
第47章 性情大变(一更)
大风大雪已经过去月余, 春分刚过,京城一片春意盎然。
自打裴府被一把火烧尽之后,朝廷之上便鲜少有人提及这个盛极一时的存在。
偶然有人嘀咕两句, 也是在说裴允贤配不上九王这事,原先还有不少人附和,只是不想, 没过几天,一心沉迷风花雪月, 对于朝政从不上心的明王却来了。
整个人像是黑云压城似的,冷着脸冷着眼, 看谁都带着一股杀气。
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他把站在群臣之首的王德轼直接撞开,落落拓拓地往那一站, 挺胸抬头,冷笑一声:“如此说来, 倒是先帝耳聋心盲, 选了这样一个跌价的九王妃了?”
此言一出,群臣便像是被缝了嘴巴,再也没人敢吭声了。
妄议先帝, 那可是要杀头的, 这话谁敢接啊,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自动自觉跳开这个话题, 奏报别的事情去了。
明王冷笑着环视一圈,打那一日起, 便日日勤勉, 早早来上朝。
有了这么一尊大佛往那一杵, 朝臣再不敢造次,这可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新君的龙椅来路不正,若明王铁了心要给先帝报仇,这朝堂,搞不好又要分割出一股新势力出来了。
偏偏明王背后有先帝强大的母族支撑着,便是连新君也要多给几分面子,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便是寻常的奏报都要多多斟酌一下用词,生怕得罪了这位性情大变的明王。
王德轼为了躲避风头,便趁着南方雪灾的奏折,自请赈灾去了。
王德轼一走,整个朝堂便彻底消停了下来,再也没人敢提九王的婚事了。
原以为可以这般相安无事下去,却不想,今日那个叫王骞的糟老头子似乎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口齿不清地旧事重提了。
一张嘴便是:“裴氏无德、家道中落,不配与九王为妃!”
此人在裴相垮台一事上很是出了一番力气,裴府一倒,便从区区的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跃成为了工部尚书。
而原先的工部尚书颜雪卿向来与裴相交好,因着为裴相求情而遭受牵连,被贬做工部侍郎去了。
颜雪卿原想着安安生生做两年侍郎,找个机会外调远离这是非旋涡,却不想,被王德轼拉上,一起南下赈灾去了,美其名曰:“冰雪消融之时,便是河水泛滥之时,焉能不请颜卿帮忙督建水利呢?”
颜雪卿一走,这朝堂之上,便再也找不出一个敢光明正大给裴府说情的人了。
此时王骞这般摇头晃脑地开始数落裴允贤的不是,当真是肆无忌惮,便是站在群臣之首的明王冷眼睨他良久,他也浑不在意。
老眼昏花的人了,看谁都是一团模糊,看谁都是一脸和气。
待他大放厥词,将裴允贤在扬州府的所作所为冠上“妖女惑众,是为无德”的帽子,明王终于开口了。
他从前排踱步向后,来到王骞面前,抬手掸了掸落在他领口的一枚桃形花钿:“王尚书一把年纪了,当真是生龙活虎啊。这般出言羞辱一个小姑娘,莫非是你哪位小妾给你吹的枕边风?没记错的话,王尚书刚纳的第十九房小妾,正是徐州知府刘进韫的庶女吧?徐州府出了那样的事,若不是裴家小姑娘出手相助,只怕整个江淮一带都要反了天了!届时刘进韫便是以一己之私祸乱朝廷的反贼,便是他的女儿,也只能流放边塞,为奴为婢。王尚书不妨想想,那时候的你,与反贼结了姻亲,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乱嚼舌根吗!”
王骞被明王吼得一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盯着明王打量一番,总算是看出来,这位爷今日好生不痛快,那眼神跟老虎发威要吃人似的。
王骞哑火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王爷教训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既知自己糊涂,还不快滚!正好,颜雪卿赈灾有功,你也该将尚书之职还给他了!”明王冷哼一声,抬手便掀了王骞的乌纱帽,右手十指顶着帽子转了几圈,悠悠然转身眯眼看着高坐龙椅上的新君,“不知皇兄意下如何啊?”
“弘尨吾弟,当真是为国为民,思虑得当。为兄自然觉得甚好,甚好!”新君面对这么一个魔王般的人物,只得堆上一脸的假笑,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明王满意地哼了一声:“本王小侄子的婚事,既有先帝赐婚诏书在,又有小侄子自己的心意在,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来指手画脚了?不如这样,以后谁再有异议,便来本王府上小叙,本王定帮你找一顶比这乌纱帽更合适的帽子,如何啊?”
说话间明王缓缓转身扫了眼身后的朝臣们,一个个顿时吓得跟鹌鹑似的,恨不得把脖子当乌龟一样缩肚子里去,简直可笑。
下朝后明王依旧走在最前头,根本不在乎身后的新君如何双拳紧握,如何眼中喷火。
也不在乎那些朝臣们如何交头接耳,如何非议他的所作所为。
他才回到府里,便见到一位南边来的客人。
林通做普通的商贩打扮,头上还包着头巾,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他。
他亲自将信函交给了明王:“九殿下亲笔所书,小的两个时辰后折返,殿下若有回函,届时交给小的便是。”
明王摆摆手:“待本王看了再说。”
片刻后,明王笑着将信函点了:“你且替我口头作答‘本王今日能拉拢一个颜雪卿,日后自然也能拉拢千千万万个颜雪卿’,至于他那些蠢笨如猪的兄长,待本王得空了边去鞭笞鞭笞,不急,慢慢来。”
林通应了一声,蹿上房梁,去送另外几封信函了。
送到姬临宸的太子府时,林通抬头一看,门楣上的匾额已经取下,此时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尴尬。
这新君真是的,不让人做太子就算了,好歹封个亲王啊,就这般僵持着,让人家做个普通皇子,算什么呢?
林通叹息一声,进得门去,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多了。
姬临宸根本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他压根就没法反抗。
他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红色的丘疹,这些丘疹与寻常的疹子不同,一粒一粒跟含苞待放的花朵似的,看着可吓人了。
他的发妻正在给他上药,撕开胸前的衣服时,林通才看到,胸口的那些疹子全都炸裂开了,像绽放的花蕾,里面流出黑红的脓血,又腥又臭,熏得林通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屏息走近些,林通问道:“太子妃,殿下这是怎么了?”
独孤晴眼角红肿,泪光盈盈,她认识林通,知道这是九弟身边的人,也不隐瞒,道:“我也不清楚,老九才走不出三日,殿下便一病不起了。原先只是腿脚上和手腕上长了几个,便请了太医来瞧,谁想到,竟没有一个认得的,只能先当做荨麻疹来治。一个多月来,不见好转,反倒是越发严重了。昨日太医院的院判才来过,说是殿下怕是撑不到月底了。”
林通初闻此言,只觉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