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这里?你又为何在这里?”
姚妫盯着谢然,夺命三连问似的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脸上几滴晶莹的泪水分明还挂在纤长的睫毛上,她却气势胜人的诘问起人来。
这样的姚妫在谢然眼里,倒是越看越觉得有一点点的……娇俏可爱。
只是这四个字除了谢然,旁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在姚妫身上看到。
谢然将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想法赶走,将手里的饴糖又重新用丝帕包裹好,放在床头的矮凳上,等了一会才轻叹道:“我来国学监读书,这里是谢府的一处私宅……”
“还有呢?”姚妫没那么好糊弄,谢然这才只回答了自己两个问题,她为何会在这里还没说。
这也是姚妫前世多年的经验,在刑讯问话甚至逼供这方面,她尤为擅长。
谢然终究是逃不开姚妫看向自己的眼神,丢盔弃甲投降般的开了口,“是我让顾玄遇去雨花堂带你来的。”
他不得已说了谎,因为不能让姚妫知道是父亲指使顾玄遇干的,更最重要的是带她来此的原因也绝不能被她察觉到。
“顾玄遇?”
姚妫听到这个名字,反而有点心虚,说来也是她安排的人,莫名其妙的混在谢然身边,如果有不清楚用意的人,肯定要怀疑她别有用心,毕竟将军府护卫森严,根本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无名之辈来保护谢然。
“他其实……”姚妫支支吾吾的想要告诉谢然,自己并没有要监视他一举一动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多一个人保护他。
谢然见她为难的表情,嘴角几乎可查的弯了弯,装作满意的样子,赞许道:“顾玄遇此人武功不错,外出有他保护,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姚妫听他这样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心里还颇为得意的想,那还用说,顾玄遇可是自己前世的金吾卫,武功胆识自然胜过旁人许多,否则她也不会让他去将军府了。
谢然此人还是能慧眼识珠的。
“你让顾玄遇找我来,就只是为了当面问清楚这件事吗?”
姚妫挪了挪屁股,很自然地靠他更近了些。
谢然明知君子守礼,应与女子避嫌,不可离的太近。
可此刻他却像是被人用木钉从头到脚,死死定在了床边,大概是千万头马匹也是拉他不动的。
“你困不困?要不躺下休息。”
谢然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惹出大麻烦,于是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后,从姚妫身边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我不困!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姚妫以为谢然要走了,紧张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很清楚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勾起的只能是自己曾经满手血腥的记忆。
谢然觉得姚妫大概是被吓到哪里了,一时也有些不放心,于是柔声道:“道长也在玉京园,让他替你看看可好。”
姚妫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她不能让谢然看出,迟疑了好一会,才点头同意让癫道人给自己看病。
只是癫道人分明在尚书府内,怎么会来了谢然的私宅?
姚妫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没有立即向谢然问个清楚。
夜不能寐,寝不安席,这样的病在任何一名大夫眼里都只能说是心病,无药可医,而姚妫的心病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为何。
杨炯去厢房请半癫道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姚家三小姐何时来了玉京园,他以为是谢大将军为了儿子,不惜做出强抢民女的勾当。
“快!带我去看看。”半癫道人第一次比请他治病的人还心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也要马上确定这件事。
好在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姚妫好端端地,既没捆也没绑,更没给她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然一个是穆沅朝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有真龙气运,面相独一的女子,他们俩斗起来,怕是要让周围的普通人遭殃了。
谢然示意半癫道长与他走到一旁,小声问他,“道长,予柔她到底怎么样了?”
谢然能看出姚妫虽然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可言谈之间总是与之前不太一样。
“依我之见,她像是惊吓过度,对周围的事物高度警觉,除了你大概没人能接近她。”
半癫道人简单明了地告诉谢然,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又悄悄地怂恿道:“你正好趁她没有防备,与她培养感情,多水灵的女娃娃,来日能娶回家你该偷着乐吧!”
其实若真能娶到面相如此贵气的女子,倒是谢然命里的福气了,他又在心里默默想到。
“……”
谢然扶额,道长这话可不是修行之人该说的。
半癫道人看着不发一语转身离开的谢然,还在想他到底听进自己的良言没有。
谢然让杨炯去找半癫道人时,也顺便叫园子里的侍女去后厨拿了些可口的点心来。
既然姚妫不喜欢吃糖,那么糕点之类的吃食应该不会拒绝。
等闲杂人等都一一离去,房间内只剩下谢然一人,姚妫才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像只偷东西吃的鼹鼠,抓起床头放着的点心,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姚妫哪里能知道,这哭也是费气力的一件事。
泪留多了眼睛红肿不说,肚子饿的还快,口还特别渴。
谢然刚一回头,正好瞧见姚妫俯身扒在床沿边,一手拿着核桃酥,一手端着茶杯,腮帮子鼓囊囊的,小嘴还在嚼个不停,好像没一处闲着。
“慢点吃,别噎着了。”谢然走了过去,看她吃的到处都是,于是自然地用手替她接着嘴巴下掉落的点心残渣,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饲养小动物的感觉。
姚妫被谢然看的不好意思,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吃独食,于是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递了一块到他唇边,干瘪道:“唔,你要吃吗?”
谢然愣了一下,心脏咯噔一跳,姚妫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吃,正准备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只见他低头张嘴咬了上去,“味道不错。”谢然称赞般的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其实是谢然第一次吃,他这人从不贪口腹之欲,对食物要求不高,平日吃的东西都是清淡寡味为主,这些精巧软糯的点心更不是他的喜好。
今日也幸亏玉京园的厨娘不知他的口味,自作主张的提前准备了这些点心,没想到姚妫突然来此,正好就给她拿来了。
看着姚妫慢慢吃完一盘点心,谢然心头一直萦绕的问题始终无法释怀,姚妫为什么会突然被惊吓到?
这跟颜徵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俩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用一种商议的语气,询问她,“雨花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姚妫垂下眼眸,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个问题。
“罢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谢然起身去叫门外的人进来伺候姚妫洗漱,折腾了许久,她需要好好歇息了。
玉京园的侍女们低着头,他们全都受过训练,没有一人的眼睛会在主子的房间内,乱看乱瞄。
一个接一个端着铜盆、捧着漱口的茶碗、锦帕,恭敬地跪在姚妫的床前。
这样细心得体的伺候与从前皇宫内的感觉差不多。
重生后姚妫一直住在尚书府,她都快忘记前世那些奢靡浮华的生活了。
看着眼前温柔体贴的谢然,姚妫忽然想将来会是怎样的女子嫁给他为妻,但不管是谁,都会是很幸福的。
这样的话就圆满了,未来谢然会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在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被她害得早早离开人世……
侍女们在伺候完姚妫洗漱后,悄然的退出了谢然的内室。
姚妫平躺在床上,假装闭上了眼睛,可当她闭上眼睛前世那些不想记起的画面,就会出现在脑海,不肯放过她一样不断重现。
哪怕一刻也不许她忘记。
姚妫攥紧被褥,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可头上细密的薄汗却出卖了她。
谢然从书房取来一把用布包裹着的琴,听闻乐声能舒缓心绪,或许对姚妫能起到安眠的作用。
姚妫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屏住呼吸,根本不敢出声。
忽然额头传来一阵冰凉,谢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语,“睡不着,不如听我弹曲子吧……”
姚妫颤抖着双眼,在他温柔的声音中“醒了”过来。
谢然替她掖了掖被子,拿走姚妫头上冷水浸泡过的帕子,见她面色铁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着,却又无能为力,只觉得心中难安。
他的手刚触碰到琴木,琴声还未起,姚妫就出言制止了他,她喊到:“谢临渊,我不用你抚琴…”
姚妫知道他的用意,但谢然与季楚不同,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强撑着为自己抚琴,一定会吃不消的。
姚妫想了想,不得已的往床里边挪了一下,她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自己空出的那片地方,不太确定的征问道,“你说只要我不哭,什么都答应我。”
“……”
“我想你陪我躺着。”
“这…怎么可以。”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谢然警惕的看向姚妫,却发现她眼神没有半点玩笑之意,不禁怀疑她所说的躺着,大概就只是字面意思吧。
…
姚妫莫名不见的事,很快就让颜徵夫人知道了,她听说苏景鸾让整个雨花堂的人倾巢而出的去寻人,心里很不大乐意。
她思量着,姚妫在怎么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工部尚书的女儿,何至于此。
尤其是从侍女们口中听说苏景鸾对姚妫的态度,她更是有些不悦。
但在苏景鸾面前,她却仍然装作为他解忧的模样。
“大公子,姚家小姐是在我雨花堂做客,不管是谁将她带走,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人找出来的。”
颜徵夫人说的信誓旦旦,又当着苏景鸾的面增添了一拨人手,安排他们去了雨花堂附近更远的地方继续寻找。
苏景鸾站在院内一声不吭,她说什么就只是听着。
颜徵夫人不大高兴,姚妫在自己的宅院里不见了,她都不担心需要给姚府一个交代,苏景鸾却一脸愁云,眉头紧锁。
“好了,姚予柔说不定只是被吓到,自个回了姚府也说不定。”
苏景鸾一听,觉得颜徵夫人的话有理,回头对身旁的护卫道:“立刻让人去姚府问问,她是否已经回去了。”
姚妫是从自己眼前消失的,苏景鸾心中总是不太痛快,在他自己看来,和情情爱爱无关。
“难怪你让我找姚予柔学蹴鞠,原来大公子是看上那丫头了。”颜徵夫人媚眼如丝,扫过苏景鸾的脸,话中有话的语气像极了在拈酸吃醋。
苏景鸾勾唇一笑,抬起她的下巴,“有夫人这样的女子,其他人我可是一个也没放在眼里。”
他身边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怎么会对姚妫上心,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罢了。
颜徵夫人含羞浅笑,对苏景鸾说的话十分受用,“你啊,惯会说这些话哄我。”
“上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夫人……”苏景鸾搂过颜徵夫人的腰肢,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像是谢礼,又像是奖赏。
“上卿家的女儿,自诩名门闺秀,没想到背后也做出构陷污蔑之事,我不过是让她自食其果,算不得什么。”颜徵夫人依偎在苏景鸾的怀里,娇羞妩媚的同他说道。
苏景鸾目露厉色,刘嫣与姚家两姐妹有过节,就想借他这把刀来杀人,他岂能甘心让她如愿。
虽然整个南阳城无人不知他的风流脾性,但也不是随意让人利用的。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苏景鸾放开她,质问道:“那日姚予柔无意撞见的尸体,为何不处理干净。”他语带责怪,似是不满颜徵夫人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谁叫白猊这些日子胃口不好,我就让人暂切把它的点心放在那间屋子里了,哪曾想你们会闯了进去。”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过失,根本不足以让苏景鸾问起。
原来颜徵夫人在她的雨花堂中豢养了一只猛兽狮子,她时不时会将府上犯下大错的奴仆下人投入笼中分食。
在穆沅朝,世家贵族的府上都会豢养诸如此类的宠物,只是甚少有颜徵夫人这样以人喂食的。
苏景鸾面色阴沉,让颜徵夫人也有些怯弱,她赶忙与他说了句软话,“大公子说的是,下不为例。”
“我还有事,就不在叨扰夫人了。”苏景鸾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看上去格外无情。
颜徵夫人依在门边,想着方才还与自己温存的男人,只觉得无比失落。
她知道苏景鸾身边有不少女子,想要抓住这样一个男人的心,难于登天,只是她办不到的事,也绝不允许其他人办到。
“夫人,姚小姐有消息了。”身后的侍女带着下人刚传回的消息,小心翼翼的向她禀报。
说来姚予柔失踪已有两日了,是死是活也该有个结果了。
她头也没回,只是仍然看向苏景鸾离开的那个方向,不急不慢道:“人在哪?”
“姚小姐在玉京园。”侍女回道。
“玉—京—园……”颜徵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离开国学监的时候,她曾听徐司业说起,平远将军为他的公子谢然购置了一处私宅,那里便是玉京园。
颜徵夫人笑着捋了捋自己胸前的乌发,眼神瞬间变得神采奕奕,“既然找到姚小姐了,那便由我亲自去接她好了。”
她睨了一眼还杵在面前的侍女,不耐的催促道:“还不将我的拜帖送去玉京园。”
侍女连忙诺了一声,快步退了下去。
不到半日,侍女就回了颜徵夫人的话,原来谢然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她的拜帖。
侍女怕被连累,还特意给她解释道:“连着两日谢公子也未去国学监。”
坐在梳妆台前的颜徵夫人正在挑选着不同款式的步摇头钗,听到侍女说起谢然连国学监也没去,心中释然,“罢了,定是被姚妫那丫头的事缠的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