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谢不敏
时间:2022-06-14 08:42:33

程立白郑重地点头应和:“儿子绝不做这昧良心的买卖!老二受的冤屈,我会替他澄清!”
程立平与程业文急匆匆往回赶,才到家门前,就被街上突然窜出来的四名衙役围住了。四人身后,沈钦芝身着鹭鸶补服、头戴红顶暖帽,笑容可掬地走向惊愣中的两人,口中不迭地说着:“程大少爷请留步!请留步!”
程立平一见对方这架势,心中不由一惊,忙挺身挡在了程业文身前,直面沈钦芝,语气生冷:“沈通判前来,有何见教?”
沈钦芝依旧满面笑容,眼神却有些倨傲:“听闻程二爷的死讯,本官心中尚有疑惑,特来相请贵府大爷和大少爷过府一叙。三爷若不放心,也可一道前来。”
程立平眉峰紧蹙,仍旧死死地护着身后的程业文。程业文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三叔,沈大人亲自来请,不会为难人。”
“这是来请人?”程立平胸中一口怒气不得发泄,环顾周身有着拔刀倾向的四名衙役,也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要他就这样看着大哥和大侄子被抓走,他一样做不到。
程家院内,听闻消息的程立白急忙赶来,见双方箭弩拔张僵持不下的情形,先是喝了一声:“老三!”
程立平顿时放软了态度,却依旧将程业文护在身后。
程立白也不去管他,快步走到沈钦芝跟前,拱手作揖:“不知沈大人驾临,多有得罪,多多包涵!”
沈钦芝面露微笑,双手拢进衣袖里,吸了一口冷气,缩着脖子道:“得罪倒不至于,只是这天儿冷啊,三爷和大少爷这身子金贵着呢,冻坏了可不好,你们程家如今可是折腾不起啊。本官也是怕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伤了您和大少爷,这才亲自来请,不过,你们三爷似乎是不领情啊。”
程立白虽听不得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语,面上依旧是一团和气:“大人为民办事,咱们自然得遵从。业文!”
程业文从程立平身后走出,急得程立平忙伸手去拽:“大哥,他们凭什么要抓人?”
程立白瞪了他一眼:“沈大人是来请人,不是抓人!”
程立平气得发笑,程立白又低声嘱咐道:“我与业文随沈大人去一趟,家里的事,一切听徐管事的。记住,不可意气用事!”
程立平满心不甘地点头应下,看着一行人走远,他冲着趴在门后看热闹的下人吼了一嗓子:“你们很闲么!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众人作鸟兽散,奔跑途中犹自窃窃私语,也不知官老爷为何要带走大爷和大少爷。
姚春兮早已得知外边的一切,见到怒气冲冲走进灵堂的程立平,向他招了招手:“老三,过来。”
程立平这时才注意到灵堂内多了一副棺木和一块灵位,再看在场的诸人中唯独缺了二奶奶甄莲,他心里一个咯噔,踉跄几步跪倒在姚春兮身旁,难以置信地问:“二嫂她怎么……”
“她随着二爷去了。”
程立平伏首默默听着,隐忍而压抑地哭着。哭过后,他猛地起身向外走去,姚春兮看他神色不对劲,大惊失色,忙起身追了出去。
“老三!干什么去!”
她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就往灵堂里拖,怎奈力气不敌,拉扯之间,在程立平抽出胳膊后,她脚下不稳,绊倒在地上。程立平走出的脚步一顿,却是没有上前,只是满脸愧疚地说:“大嫂,我不能放任他人随意欺压咱家。我去找他们说理去,接大哥和大侄子回来!”
说着,他也不管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姚春兮,转身朝外走去。徐仲成赶来时,忙扶起崴了脚的姚春兮,姚春兮只是催促着:“快去拦住他!”
一时之间,灵堂内的程思涵带着两位少爷出来,看到颤颤巍巍的姚春兮,程业明忙奔过来扶着:“娘,您要不要紧?”
姚春兮忍着痛摇了摇头,向程思涵使了个眼色,程思涵会意,忙追上已走出垂花门的程立平,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使劲将他往内院推搡。
程立平不敢大力推她,拉了几下,她却滑倒在他脚边,死死抱住他的双腿,恳求道:“老三,你就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吧!大哥和大侄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爹卧病在床,这家里也只有你一个男人能主事,你若是再搭进去,叫我们几个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徐仲成也在一旁苦苦哀求:“三爷,您就听姑奶奶的话吧!大爷走之前就叮嘱过您,您可不要气糊涂了啊!二爷和二奶奶的事还需要您操持呢!”
程立平渐渐冷静下来。
二奶奶的死讯太突然,他怕等到大哥和大侄子回来时,也会是两具冷冰冰的身体,一时急得失了理智。
他低头看着满脸憔悴悲伤的程思涵,弯腰扶起她:“姊,起来吧,地上凉。”
看着姚春兮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近,他忙上前:“大嫂,对不起。”
姚春兮微笑道:“好了。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程立平恭顺地点了点头。
徐仲成上前道:“大奶奶崴了脚,还是先回屋上药,好好休养休养,不然大爷会心疼。”
姚春兮一听,红着脸道:“没那么娇气金贵,让明儿给我揉揉就行。”
一行人正往灵堂而去,有人来报:“秦姑爷来了。”
程思涵的身躯一震,被她搀扶的姚春兮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姑奶奶,无奈地摇头苦笑。
“姑爷来得好快!老三,去接待接待。”她转而又对程思涵说道,“姑奶奶也去吧。”
程思涵苦着脸道:“我怕又吓跑了那位爷。”
姚春兮暗叹一声也不再相劝。
秦钟换上一身孝服后,在程立平的指引下径直来到灵堂,送上挽联,燃了香,面色凝重地跪在二房夫妻灵位前拜了几拜。
这时,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来。姚春兮见状,想要过去,却是忘了自己崴了脚,才走出两步,还是一旁的程思涵搀住了她。
两人一同走向老夫人,姚春兮慌张地开口:“娘,您身子虚,好好在屋子里养着身子,这边有我们守着呢。”
老夫人的语气不怒自威:“我不来,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老大和我大孙子是不是教官府给抓去了?现在还有没有王法了?老二叫人害死了他们不追究元凶,反倒还要揪着我程家不放!”
姚春兮面色自若地道:“立白和大侄子会回来的。”
老夫人有心发泄几句,一看姚春兮这镇定得有些过分的表情,竟生生止住了话头,放缓语气叹息着:“但愿如此吧。”
秦钟祭拜完,转出灵堂,正与蹒跚前来的老夫人照了面。
“岳母,请节哀!”
老夫人一见他,激动地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确认无误后,才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秦钟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程思涵,又望着老夫人,恭谨地答道:“前段日子出门了,正是从安庆过来。二爷的事,小婿知道些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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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程氏一家】
#西院#
程先泽+周老夫人
#长房·菊香院#
程立白:安徽庐州人,36岁
姚春兮:安徽凤阳人,32岁
程业明:长房长子,家族三孙,8岁
注:在此之前,长房其实生有一女,因意外夭折了。
#二房·揽胜院#
程立圆:安徽庐州人,33岁
甄--莲:江苏扬州人,31岁
程业文:二房长子,家族长孙,15岁程业诚:二房次子,家族次孙,9岁
#三房·四方院#
程立平:安徽庐州人,20岁
#女儿#
程思涵:安徽庐州人,30岁
秦--钟:浙江杭州人,28岁
注:以上年龄都是按照中国古代虚岁算的,后面才出现的人物就不算进去了(●‘??’●)
 
第二章
 
程立白孤身一人走出府衙大门,天已擦黑,阴沉沉的天空已飘起了雨雪,他心头顿时涌起一阵透骨的寒意,有些无措地立在府衙大门的门楣下,眉间阴郁。
回身看了看身后庄严肃穆的大门,他拧了拧眉,毅然投身进入了雨雪里。
空荡荡的街道,因接连而来的雨雪天气更显凄凉冷清。
程立白缓缓行走在空寂的街上,越是接近家门,他的心情越是沉重。雨雪落在脸上,有微微的刺痛,让他的思绪愈发清晰,片片寒霜在眼底凝结成化不开的愁绪。
“大爷!”
昏昏灯火里,他听到身后略显熟悉的叫唤。转身,纷乱的雨雪里,他看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陈老汉蹒跚而来,心中一暖,眼底的点点寒霜慢慢消融,满是雨水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笑容。
陈老汉上前便将捂在怀里的破旧纸伞塞到了他手中,爬满皱纹的脸上是满满的关怀之色:“这雨雪下得大了,大爷这样淋回去会伤了身子。寒碜之物,也能暂时为大爷遮风挡雨,请大爷莫嫌弃!”
短短数日,程家遭遇如此重大变故,街坊邻里对程家的态度已不似往日。而在这寒夜风雪里,偏偏是这位受了程家些许恩惠的老人让程立白的心口骤暖,也使他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紧紧握住手心里的伞,向后退一步站定,朝对面的老人拱手弯腰地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道:“今日之恩,晚辈定当铭记于心!”
陈老汉慌道:“大爷可真是折煞我这把老骨头了!您家里人都盼着您呢,大爷快回吧!我也得去衙里点卯巡夜了!”
程家大院灯火通明,不复往日的热闹,处处透着凄冷悲凉。
屋檐下飘摇的灯火在白墙上留下片片斑驳,程立白在这朦胧火光里见到倚门而立、翘首以盼的姚春兮,迈上台阶的脚步顿了顿,便又缓缓上前,询问了一句:“一个人站在风里做什么?”
姚春兮直到确信眼前所见的人并非幻觉,眼中包藏着的泪水才滚滚而落。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残留的泪水,向他身后张望了许久,略显焦急地问道:“只有你回来了么?大侄子呢?”
程立白道:“进去再说。”
他握了握她冰冷的手,引着她跨过大门才发现她走路一颠一跛,未及开口询问,姚春兮便笑道:“天冷路滑,不当心摔了,没大碍。”
程立白心中有事,听她如此说也未多想,扶着她向灵堂走去。灵堂内的女眷孩子见他安然回来,皆是满面欢喜地上前,直到发现大少爷程业文未一同回来,又纷纷露出焦急担忧的神色。
程业诚与程业明缠着程立白一个劲儿地问着:“文哥为何未回来?”
面对两个孩子泪眼婆娑的双目,程立白有些不忍说出真相,只得让姚春兮领着两人到一旁去哄着。
听闻老三与秦姑爷在西院老爷子处,他正想过去,老夫人却是抓住程立白的胳膊,苦苦地哭诉着:“他们为何还要抓着我大孙子不放?老二夫妇尸骨未寒,他们就不让我大孙子在父母跟前尽最后一点孝心么?”
程立白竭力安抚道:“娘,沈大人只是留业文在他府上住些时日。只要在一月之内洗清了老二的冤屈,便能接业文回家了!”
听闻,老夫人才老泪婆娑地道:“真的?官府会这么好心?”
程立白只能尽力用些好言好语安抚如今情绪不稳的老夫人,托程思涵照看着。
才走出灵堂,姚春兮便赶了出来,温声叮嘱了一句:“换身干爽的衣裳再过去,别染了病。”
程立白顺从地点了点头,回屋简单地换下淋湿的衣裳,重振精神快步向西院而去。
西院里,肃穆安静得如同府衙里的气氛,让他才迈进院子的步子一顿,再次整了整衣襟,才面色自若地向着老爷子的卧房而去。
卧房内,程立平与秦钟相对而坐,肃容满面;而老爷子却是满脸疲惫地躺在床榻上,从不离嘴的烟袋也只是静静地别在腰间。他的到来,似乎打破了三人间的沉闷,程立平更是激动地起身,几步奔到他跟前,将人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喜极而泣地抱住了他。
许久,程立平便问道:“大哥,业文为何没跟着回来?”
程立白轻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坐下说。”
程立平心中纵使再着急,也只能顺从地坐了回去。
程立白环顾屋子一圈,目光与秦钟的视线交汇,两人多年的交情,虽只一个眼神,便知晓了对方眼中的情绪与思量。彼此点头示意后,程立白的目光便落在了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一向精明敏锐,如今官府只放了他一人回来,独独将业文留了下来,其中关窍,他即便有心隐瞒,也无济于事。
目光沉了沉,程立白朝着矮榻上的老人缓缓跪下,伏首在地:“儿子无能,让业文也跟着受了冤屈!”
程先泽懒懒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说官府的打算吧。”
在府衙走了一遭,沈钦芝的态度十分明确:若程家能在一个月内证明程家并无贩卖种植大烟的行径,官府会还程家和程二爷一个清白。若不然,官府只能奉命办事,收回程家的田契。
“如此说来,这一个月里,业文都被扣在府衙里了?”程先泽的声音并无起伏,却也透露着不满。
程立白心中即使不满,但能争取到一月的宽限日期,也是官府格外开恩了。
若不是见了白纸黑字上明明白白的证据,他哪里想得到程家竟然被人如此精心地设计陷害了!原以为只是其他烟行的栽赃陷害,却不知这其中牵扯甚广。
“此案是省城下批的案件,催得紧,沈大人这态度是个什么意思呢?”程先泽伸手去掏腰间的烟袋,哆嗦嗦嗦地却点不着火。
见状,程立白赶忙起身谨慎认真地替老爷子添着烟丝,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火,这才轻声宽慰道:“如今既然有了线索,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我与老三去一趟省城。沈大人给了一月的期限,届时只要找出证据证明老二的清白,业文便能安然回来,程家的烟田也能保住了!”
程先泽吸一口烟,面色凝重地道:“沈大人愿给程家一月期限,这份恩情,我们程家须铭记。”
程立白郑重地点首称是。
即便有了希望,每个人的心头仍萦绕着一团阴霾,挥之不去。
秦钟知晓众人心中的担忧,毕竟程氏烟行一案牵连甚广,要在一个月内找到足够的证据又谈何容易,何遑论抚台大人似乎也曾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这件案子不可谓不棘手。
程先泽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道:“若此事真如姑爷推测的那般,有抚台大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沈大人想必也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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