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艺秋也说不用。
周秋白把电视遥控器递给她,“那你找找,选个台看想看什么。”
徐艺秋接过来,慢悠悠选着。
病房门忽然被敲响,透视窗外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大人。
徐艺秋仔细看了看,男的也不像之前见的周秋白爸爸,问他:“你家里人来了?”
“不是啊。”周秋白也懵,他都不认识。
徐艺秋去打开门,站前面的女人举了举胸前挂着的牌子,“你好,我是宁波电视台的记者,这是我的搭档摄影师,请问这是周秋白的病房吗?关于今天早上的报复性伤人案件,想对他进行一个专访。我们已经联系过学校和医院获得同意和许可,医生说不会影响他的病情。”
徐艺秋没放他们进来,回头看周秋白的意思。
哪知道那人已经兴致勃勃地坐起来整理病服衣领了,脸上也有了红光,看着就对这件事有兴趣很兴奋。
无奈,徐艺秋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摄影师架好机位,确定周秋白这样坐着对伤口没伤害,互相寒暄几句,采访进入正题:
“你和犯罪嫌疑人葛顺奇之前认识吗?有没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些话上午警察都审问过他了,周秋白熟练说:“不认识,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他出来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很懵。当时我和我朋友站一块,他突然拿着一把刀扎过来。”
“我看了监控视频,你反应很快,一下就把朋友推开了。”
周秋白甜滋滋地应下她这个夸奖。
记者说:“我去过警局,了解到葛顺奇的家庭背景,他父亲在九月22号早上,在你们去参加复赛考试的公交车上,被你发现偷盗抓获,当时葛顺奇也在那辆车上,所以你确定你不认识他?”
旁边,徐艺秋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室友跟她讲的事。
果然,她没猜错。
但万没想到,他竟然落成了流浪汉的模样,更没想到竟然会报复,还是这种自毁式的。
周秋白惊到张嘴失声,缓了好一会儿才震惊问:“他爸是葛胜利?我抓的那个小偷?当时他也在那辆车上?”
记者:“我从警局了解到,那天他是送葛顺奇去参加考试,葛顺奇也参加了物理复赛。”
看周秋白这反应,知道他是真不清楚,记者转而问下一个问题:“我看监控,当时你已经躲开了葛顺奇的攻击,为什么还要去帮那名选手,你们认识吗?”
这就到周秋白大谈特谈自小他爸教他的那套“互帮互助,为人民服务”了。
到最后,记者问了这趟采访最关心的问题,“我从你领队那得知,你之前的成绩非常好,可以说是有拿下一等奖进国家集训队的可能,因为帮了那名考生,你受了伤,失去了参加决赛的机会,后不后悔?”
“不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周秋白回的随意,耸耸肩,“没了竞赛,还有高考嘛,上大学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但在竞赛上,你也有可能去参加国际比赛,这是高考比不了的。”
“你也说了,是有可能,也可能没可能,而且参加竞赛原本就是为了上个理想的大学,不能忘了本心不是。”
“你在这上面耗费了八个月的时间,最后没达到目标,遗不遗憾?”
周秋白咂摸出来他这话的意味,扣着下巴笑说:“我听着,你还挺遗憾的。”
记者笑了。
笑过,周秋白浓黑的眼睫微垂,挑唇,“遗憾嘛,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拇指掐着食指比了比,又说,“不过也不是没收获,最起码救了人不是?”
……
对着镜头,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专访,记者水平高,采访像聊天,温和而不过激,也由浅入深问的很透彻,周秋白对着镜头,一点不怯场,整个采访过程两方都很舒适。
采访完周秋白,记者又对羊奶真进行了个短暂的采访。
羊奶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说到帮助动机,想说实话,当着徐艺秋的面又说不出来,就学着周秋白的大义糊弄过去了。
结果记者和摄影师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敬佩。
他垂头掰着指关节,受着都心里发虚。
周秋白的正义之气被记者挑起来了,记者走了,他接着和徐艺秋羊奶真大谈特谈当时的情况有多惊险,葛顺奇有多疯魔,拿着刀到处砍,他能伤得这么轻,全靠他机灵反应快。
然而没多久就被打断了,病房门再次被敲响,徐艺秋抿住唇角的笑去看。
这回没错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周秋白爸爸,女的看样子和周秋白也有几分像,应该是他妈妈。
徐艺秋去打开门,正想说“叔叔阿姨好”。
身后,周秋白惊恐大喊:“别去!”
“别去秋秋!别去!”
徐艺秋回头,只见周秋白顾不得伤口,一跃下床,动作太大,疼得龇牙咧嘴,鞋也来不及穿,径直往卫生间奔。
但病房门没锁,甄文只是礼貌性地敲两下,从透视窗里看见儿子动作,已经推门而入,迅速抡起手上的包甩过去。
“砰——”
比周秋白投篮还准的准头,就算他跑着,也能准确无误地砸他脑袋上。
这一刻,仿佛时间定格,周秋白僵住不敢再动,徐艺秋惊到捂嘴,看着这震撼她十七年的一幕,完全不敢出声。
只包里的口红、粉饼,镜子、钱包、钥匙、纸巾……哗啦啦顺着他的头往下掉,最后是红色手提包闷声掉地板上。
“小兔崽子,跑啊,接着跑,离了家,我看你比那撒欢的野兔子都野,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就是不长记性!”甄文气得直喘大气,哒哒走过去,食指在他脑门上使劲点。
周秋白侧对着她眨眨眼,做好无辜表情,撒着娇喊“妈~”转头。
甫对上她哭得通红的眼,心里就是一咯噔,准备好的各种谈判求饶说辞统统扔到一边,心疼地搂上去。
“我哪是兔子,你才是兔子,瞧瞧这眼红的。”
他一说,甄文眼眶又热了,眼泪啪啪往下掉。
周秋白抬手给她抹着,“妈,我没事儿,就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真没事儿,不信你看。”他转过身,撩起宽大的病号服,让她看后背。
整个前胸和后背缠满了纱布。
甄文摸着,胸口堵得慌,心疼得厉害,哭得也更厉害了,“你不知道,我听见你教练说你被人拿刀追着捅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你还让不让妈活了……”
周秋白放下衣服,搂着她肩膀轻拍,哄着:“哦好了好了,不哭啊妈,我没事,真就一点小伤,一点都不疼。我惜命着呢,哪能不知道躲。”
他好声好气哄着,甄文享受完儿子的温情抚慰,舒服点了,眼一斜,抬手拧他耳朵,“你这叫知道躲,啊?监控视频里都放着呢,你自己凑上去让人砍的,这条命你要是不想要,直接说,我今天就给你取了,省的不知道哪天让外人给弄走了,我给你的,我自己拿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
“妈妈妈妈妈妈……”
甄文拧得实,耳朵都快拉成兔耳朵,周秋白疼得弓腰,原地打转,“要要要,肯定要啊,疼疼疼,妈别拧了,伤口、伤口开了,开了,啊好疼。”
“你诓我!”
“没诓,真开了,疼死我了妈。”他脸比之前白了点,跟真的一样。
“周旭平!喊医生!”甄文松开手,冲一进门就站门口、哪头都不帮的男人喊。
周旭平应一声,却没动。
——甄文刚松开,周秋白就捂着两边耳朵往卫生间奔,甩上门后,贴着门说:“爸,不用去,我没事。”
甄文气得鼻孔直冒烟,咬牙低喊:“周!秋!白!你就是诓我!”
周秋白唯唯诺诺不敢开口。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今天诓我的。”
周秋白:“没诓,伤口确实想开,但被我憋回去了。”
甄文气笑了。
“出来!”
周秋白打商量:“先说好,你不动手,我就出去。”
“我自己生,自己养的儿子,我还不能动手了?出来!”
“儿子也是有人权的,你不动手,我就出去。”
甄文长舒口气儿,压着性子说:“好,我不动手,你出来吧。”
周秋白不信,扯着嗓子喊:“爸,你作证,我妈说了她不动手。”
甄文瞥门口,仰头瞅瞅房顶、低头拨拨西装袖口、一副“事不关我”的丈夫。
甄文:“他听见了。”
周秋白小心开一道门缝……
甄文笑了,往后走,坐到另一张病床上,“我姓甄的,可不像那姓周的。我可向——来不诓人,放心出来,说了不打你。”
“甄”“周”“向来”拖音拉调地说出来,嘲讽意味十足。
周秋白装听不懂,打开门出来,贴着墙根,螃蟹似的横着走。
“说说吧,那人是谁,又搁哪惹的祸招住人家了,不要命地追着你砍。”甄文双腿交叠,轻轻晃着高跟鞋,下命令。
旁边,心惊肉跳看了一场家庭大闹剧的徐艺秋见甄文火降下来了,放了点心,和他们告别离开。
羊奶真看了半天热闹戏,开心留下句“好好交代”,出门跟上徐艺秋。
少了俩人,屋里空间宽敞些,空气也静下来,甄文刚才又哭又喊的,嗓子有点干,招招手,“渴了。”
周旭平找一圈,没看到暖壶,倒是看到桌上放个黑色书包,从里面翻出来个白色水杯。
然他还没送过去,他那亲儿子已经快速剥好一颗橘子,掰着,一瓣一瓣地亲手喂他老婆嘴里,同时甜声殷勤说:“妈,甜不甜,了?我尝过了,又甜又多汁。”
吃了俩,甄文推开他,“去床上好好趴着,把筋络都撕干净了再给我。”
“哎,都听妈的。”周秋白迅速退到床上趴好。
周旭平没眼看,把水杯拧开递过去。
甄文边喝边问周秋白:“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周秋白:“我教练没说吗?”
甄文:“忘了。”
周秋白:“你没提前去警局问?”
甄文皱眉,“我是听你说的,你扯教练警察干什么。”
周秋白明白了,要三方核实。
他剥干净橘子筋络,自己填嘴里吃,咽下去,清清嗓子说:“从源头讲的话,有点远,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孙语丢钱的事?”
“记得。”甄文点头。
周旭平搬个凳子坐旁边,一块听。
“我复赛笔试那天在公交车上看见那个可能偷孙语钱包的人了,当时他正好在偷另一个人的,就顺手把他抓了,哪知道那天他是送儿子参加复赛的,他儿子也在上面,今天来找我来了。”
“就这样?”
“就这样。”周秋白把手里剩下的几瓣橘子递给甄文,她不要,他自己填嘴里。
一咬,橘子爆水,凉得冰牙,酸甜爽口。
甄文对周旭平说:“我看监控里,那孩子怎么成那样了?能参加复赛的学生,应该很不错啊。”
“现在什么都不好说,等警察查清楚再看吧。”周旭平回她。
甄文叹口气,转头看儿子,他对这件事一点不在意,一口一瓣橘子吃得开心又满足。
她气突然就不打一处来。
她在路上担惊受怕,哭得喘不上来气,生怕看到他插着氧气管住在ICU收到医生的病危通知书,结果来到医院,看到的却是他在那牛皮吹破天的神气样。
她身体刚动,周秋白嗅到“杀气”,警觉抬眼。
甄文看着他现在苍白的脸,想到他背上的伤,不知道缝了多少针,又心疼。
周秋白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这种眼神,不就是心里还窝着气,不打一顿舒出来不得劲。
他试探着伸手,“轻、轻点打。”
甄文咬牙举高胳膊。
真打啊?!!
周秋白心里一慌,手心条件反射躲开。
甄文瞪他。
周秋白又犹犹豫豫地伸过去。
甄文白他一眼,拨走他的手,“妈舍不得。”
周秋白嘻嘻笑,收回来的手打个弯,拇指朝一旁始终置身事外的男人指,“那打我爸,老子的是儿子的,儿子的也是老子的,把他当成我,打谁都一样,还不用心疼。”
“而且你看他那个样,教育孩子都是你自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白脸都让你唱了,最后他两边不得罪,落个大好人。”他忿忿说,为她打抱不平。
周旭平:“……”
这祸水东引的。
过了片刻,见甄文似乎真有这个意思,周旭平脱掉西装外套,挽着衬衫袖口,慢声说:“老婆,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不能只做你的后盾和避风港,我得和你并肩。”
周秋白:!
已经隐隐感觉屁股疼了。
第53章
最后谁也没挨打, 警察来了。
调查结果出来了。
“葛顺奇是半个月前到的宁波,没钱也没地方住,流浪半月, 今天凌晨到学校附近蹲点,一直在等你过去。”
周秋白皱眉不解:“他来这干什么?想报复吗?”
“他的精神似乎有问题,我们已经联系医生为他诊治, 按他目前的说法,是报复,他自小被周围人认定为物理天才,却三年没进省队, 又从同学那知道你进了决赛, 专门来宁波,守在今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