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覆山河——如清欢
时间:2022-06-22 06:38:04

玄武孤寞地低下了头,因为小姐说的对,如果自己跟随,就真的会为她带来麻烦,为...他们带来麻烦。
 
璇蓁很能理解玄武的心情,玄武虽然不善言辞但他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看着孤寞的玄武,璇蓁也劝道:“玄武,你就听囡卿的安排。我与囡卿的本事你都知道,而我也会保护好囡卿的。再说,你想啊,你要在锦州给我们打探消息,这样我和囡卿才能在长安立足。如此看来,你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你也在保护囡卿对不对?”
 
好像也对,玄武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景夜漓已经在锦州逗留了三日。
在漓世子看来,不管西漠使节是因为何事作留锦州,只要人家想留,那自己陪着就好。
驿馆的景夜漓将外头的侍卫唤进来,问道:“景沐,可有消息?”
“回世子,我们的眼线已遍布锦州,可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锦州太乱,切忌不能露出马脚,以免引起别人注意。”虽然多了几分肃然,但从那双眼中依旧可以窥见舒朗、清澈。性格可以伪装,而一个人的眼睛却是内心的真实抵照。有什么从脑海中一划而过,景夜漓眼眸一亮,随即令道:“收回那些人,去贺兰山,搜山,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是!”
 
“还有,府尹府里的那个姑娘现在何处?”
 
“璇蓁姑娘于昨夜离开了杨府,现在沐兰院。”
“沐兰院?”
“是,沐兰院是锦州的一家妓院。”
景夜漓蹙起了眉,看着景沐问道:“景沐,你觉得那个姑娘会是孟家后人吗?”
“就算不是那也与护国公府有关系。”
 
景夜漓点点头,这次锦州之行,他虽然接了旨,可没说要依照旨意意而行。
“西漠使节可有动静?”
“四王子的侍卫前来相告,说四王子明日便可起身。”
景夜漓点点头,不以为意道:“他们终于舍得走了。今夜就搜山,明早若是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先返回长安。”
“世子,那孟府后人?”
“既然人已离开,那便作罢。总归是与护国公府有几分牵连。”
“是!”景沐毫不犹豫地领命。
 
所有人都知道漓世子是奉命前来护送西漠使者前往长安的,可事实上景夜漓在锦州三日,连西漠国使一面都未见过。按景夜漓私底下的说法,堂堂国使,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要靠别人来护,那他也就没必要出使他国了。不知道皇帝东宫寔如果知道了漓世子的这番言论,还会不会委以重任。
第四日,西漠四王子派人前来相告,说可以即刻启程。
驿馆里的景夜漓听着景沐带来的消息,一天一夜的功夫,自己的人已经将半个贺兰山都翻遍了,可还是一无所获。实在不能再作逗留了,景夜漓暗中在锦州留下一批人,然后自己护送西漠国使返回长安。
 
“囡卿,漓世子离开锦州了。”消息是玄武才带来的,璇蓁立即就来告诉囡卿。
“离开了?”孟囡卿有些错愕,原以为漓世子是奉了皇命来寻回孟家后人的,而且现在都已经查到璇蓁这里了,那为何?
“囡卿,那我们还要去长安吗?”
孟囡卿压下心上的不解,坚定地回道:“去,必须去。”
“可是漓世子已经走了。”
“西漠国使四皇子是瞽目之人,既然这样,那他们总该会顾及四皇子身体。我们现在立即启程,应该可以追上。”
璇蓁没有犹豫,答道:“好。”
 
正如孟囡卿所料,景夜漓一行人行程很慢,待孟囡卿与璇蓁追上来的时候,暮色昏黄,而大队人马才行至锦州城防处。出了城防就出了锦州,因此这里是锦州最重要的一道京畿边境线,四十八座关塞上修筑着烽火高台,每座关塞上都有重兵把守,严密控制道路。
过往的商客将符信和过往赋税一起递上关卡等待官兵下来稽查。景夜漓这边的队伍自然由官员早早前来恭迎上去。边防处的条件虽然有些简陋,但漓世子与西漠使节这些人也不是只知道一味享福的皇家贵胄,所以并无丝毫抱怨。
 
 
第十六回  虽履薄冰亦往矣
 
 
暮色下来,远处驻防的官兵燃起了篝火。
熊熊烟火映照着四周山河,大有烟吞天地之势。
 
景夜漓站在城楼处向北眺望,马上就离开锦州了,可人还是没有找到,阑溪也没有动作,那他,到底……是生是死?
景沐从一边上来,低低唤道:“世子!”
“何事?”景夜漓有几分疲惫,只要一想起那人的生、死,他就会感到身心疲惫。
“世子,璇蓁姑娘跟来了。”
璇蓁?杨府里的见到的那个女子?景夜漓疑惑地问道:“她来干什么?”
“不知。同行的还有另一名女子,现在就在城门外。”
 
离得太远,城门处的情况也不清楚。景夜漓令道:“请!”
不一会儿,景沐便带着两位姑娘上来了。
 
景夜漓看去,璇蓁姑娘依旧是一身水荷淡粉,但璇蓁身边的女子却是一身赫赤茜红,决绝而又炽烈的颜色,像极了十里红铺。长安城里的女子一般在出嫁时才会穿得这样热烈,也只有嫁衣才是这样鲜丽的红。
两位纤弱女子,明明赶了一天的路,可眉眼间却无丝毫疲倦之色。
孟囡卿和璇蓁同时上前见礼。
“漓世子!”
“漓世子!”
景夜漓点点头,看着璇蓁问道:“璇蓁姑娘,这位是?”
“回世子,她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景夜漓看向了囡卿,眼中惊愕不言而喻,孟家后人?
孟囡卿上前,礼道:“漓世子,臣女孟囡卿,自小跟随爷爷长于锦州。”
 
“孟囡卿?”景夜漓怀疑地打量着,孟家还真有这等身份的人存在?“那璇蓁姑娘是何身份?”
“璇蓁自小跟随爷爷学习武艺,因此算得上是爷爷的徒弟。”
一旁的璇蓁点了点头。
景夜漓越来越疑惑了。临行前,皇上得到消息,孟老将军还有个孙女在锦州,命他前来锦州带回孟家后人。皇上生性多疑,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景夜漓只当这只是传言,所以才会借着这个由头前来锦州。
 
看着眼前的两位姑娘,若说容貌,二人皆是上乘。她们真的与护国公府有关系?景夜漓怀疑地问道:“那——二位姑娘追随漓至此,是为何事?”
囡卿道:“难道不是漓世子想找我二人吗?”
景夜漓盯着一袭红衣的囡卿,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是想去长安?”
孟囡卿也不打哑谜,回道:“是,囡卿既是孟家之后,自然要回护国公府。”
 
“姑娘真是孟氏之后?”
囡卿失笑,侧面回道:“漓世子既然已经都来到锦州,想必上头已经查清楚一切。否则,璇蓁也不会被杨府尹带走了不是吗?”
景夜漓点点头,的确,天底下,大概没有几件事情能瞒得了皇上。
看着狐疑的景夜漓,囡卿示意璇蓁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璇蓁会意,将怀中的包裹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劵金书。
 
一旁的景沐立即跪了下去,景夜漓也有震撼。景夜漓见过世面,自然一眼就辨得出真假。这劵金书不同于他平日里见惯了的圣意皇诏,这是开国皇帝亲自赐给孟家的金书,这是孟家百年殊荣。金书一出,就是当今皇子也得行跪拜之礼,更何况自己区区一世子。
 
孟囡卿看着景夜漓道:“将在外还能君命有所不受,此处无外人,漓世子也不必拘于礼数。”
孟氏囡卿,也许,她真的是孟家后人……
景夜漓收回金书上的视线,看向了眼前的女子,认真地道:“孟小姐,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囡卿挑眉,反问道:“听璇蓁说世子此番乃是奉皇命而来,如果漓世子带不回孟家之后,那世子该如何交代?”
“交代?无需交代。既有西漠国使那么大的幌子在,这半路上遭截杀也是无可预料的。”景夜漓说得很轻松,他既然能做得出,就有能拿出手的推脱之辞。
气氛不似先前那般沉闷,囡卿笑意清浅:“漓世子声名在外,囡卿想,江湖传颂的公子逸更是洒脱仁义之人,世子有话直说。”
闻言,景夜漓眼中疑虑更深,可还是坦白地道:“漓不知道孟小姐到底是为何要去长安,但如今的护国公府已今非昔比,孟小姐还要坚持?”
 
孟囡卿实实在在看向了眼前的景夜漓。
辽阔的夜幕下,他的一身蔚蓝色锦衣能给人开阔、洒逸的感觉。随心随性,洒逸超然,世人传颂的公子逸,果真不负盛名,迎上那双舒朗、澄澈的眼,囡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问道:“漓世子为何要放我走?”
 
“孟大小姐天人之姿,漓心生不忍。”看似玩笑的一句话,但却无半分轻浮之意。
“是么?原来长得好还有这等好处。可是,世子如果说是因为璇蓁心生不忍,囡卿觉得会更有几分可信。”
“不管如何,孟小姐与璇蓁姑娘皆是姿容具佳。孟小姐到底为何执意要去护国公府?”
 
孟囡卿莞尔一笑,她永远会记得,这样一个洒逸蓝衣,在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便不顾皇明,毫无理由地给自己留过一条生路,即使他是为了维护护国公府。囡卿浅笑道:“还是囡卿替漓世子说吧,孟家一门忠烈,百年世家。漓世子确有心生不忍,但不是因为世子是浅薄之人,而是因为漓世子不忍护国公府真正成了后继无人。”
 
一语中的。
 
“孟小姐既然知道这其中端倪,为何还要回去?还是真的别有所图?”
“世子说笑了。若说真有所图,囡卿与璇蓁皆为女流,所图的也不过是一世荣华罢了。”
一世荣华?景夜漓失笑摇头,很明显他是不会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奔着护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而去。
孟囡卿慢慢拂起自己长长的阔袖,赫赤色的衣袖在篝火的映衬下愈发沉烈。囡卿一遍一遍缕着袖子,忽然问道:“漓世子,囡卿这身衣裳可好看?”
景夜漓一怔,诚然道:“很美。”
“囡卿也觉得这身衣裳很美。”话锋一转:“可比起我孟家百年赤胆,这衣裳的色泽算不得什么。漓世子,囡卿要不回去,怎么对得起这一身红衣。”孟囡卿说得很铿锵坚定,她只是想告诉眼前的人,她需赴长安。
 
四周篝火冉冉,却不如眼前的红衣倩影灼人心目。
是为了孟家的百年声名吗?孟囡卿,这一刻,景夜漓肯定了此女的身份,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孟氏将门之后。想起了如今孟家的处境,景夜漓又是一叹:“孟小姐既然心意已决,那漓也不再多说什么。不管孟小姐有何打算,漓都希望孟小姐能一路顺利。”
“多谢世子,囡卿此去长安,还要仰仗世子帮忙。”
景夜漓点点头,起身先离去。
 
孟囡卿与璇蓁一起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远处的微亮像极了渐渐燃起的阑珊灯火。一点,两点,三点……夜幕垂笼下的旷野里,原本都应该是黑压压的整装大军……
璇蓁咬白了菱唇,不由呢喃道:“每个人手里一个火把,星星如火,照亮着整个天地。当初的八十万大军,如今只……不到六万……”
璇蓁的呢喃使得孟囡卿猛然回神,看着空旷的四野,低声厉道:“整个孟家军早在三年前就全军覆没,还何来六万人?”
璇蓁也猝然回神,一视四周,急急改口道:“是,是,全军覆没。全都没了,这个世上再无孟家军。”
 
灯火綦绮,孟囡卿道:“爷爷不在了,还有那么多人都战死疆场,可我却没法光明正大地为他们立一座墓冢。璇蓁,我是不是很没用?”低低的声音里没有悲喜,但却分外怆人心弦。
“囡卿,不怪你,你做的够多了。”
“璇蓁,此去长安,你会后悔吗?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也回不来了,那时候你会后悔跟着我离开锦州吗?”
 
“囡卿,从你让玄武留在锦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赌上了一切。囡卿你知道吗,你和三年前不一样了,三年前的你肆意张扬,而如今的囡卿却多了几分静璞沉稳。可不论如何,璇蓁认识的孟囡卿是不会为自己留后路的。”
璇蓁太了解囡卿了,她知道囡卿留玄武在锦州只是权宜之计,囡卿是绝对不会在自己没有退路的时候,冒着将他们公之于众的危险来保全自己。
此行长安,独亦往矣。
 
囡卿有些动容,璇蓁说得对,她也觉得如今的自己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三年,够久了。这山长水远的人生,经得起几个三年?孟囡卿很感谢这场大病,因为它给了自己三年的成长空间,磨砺掉了自己所有的飞扬跋扈。璇蓁也与以前不同了。也许我们都会在无意间窥见另一个自己,有时会被那个陌生的自己给吓到,因为那个影子总是在我们最执迷,寂然的时光里孜孜生长,无声无息地茁壮。
 
“璇蓁!”孟囡卿回头轻柔一唤。
“囡卿,不必说出来,我懂你。”多少年的相处,如果连囡卿这点意图都猜不出来,那可真是妄为姐妹一场。
孟囡卿靠近璇蓁,将头渐渐埋进了璇蓁发间,低低道:“璇蓁,相信我,我一定会为他们择栖明主,让我孟家大军名正言顺,重回战场。”
“我相信你。”
 
直到很多年之后,孟囡卿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夜晚。
 
这一夜,她立在城墙上窥见了綦绮灯火;这一夜,她站在篝火旁看见了昔日烽烟;这一夜,她带着璇蓁离开锦州义无返顾前赴长安。世事真的很奇妙,如果她在景夜漓毫无顾忌地为她们放生的那一刻回头,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一切,没有了所有始料不及的相遇重逢,亦没有了那植骨入髓的半世眷念……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