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躺在自己上臂,侧身躺在檐炕上,茹春桃另一只手托举着,那只玲珑小巧的白玉小狗,神色里是爱不释手,也是突然而生的寄托与依恋。
屋内响起一句闷闷的:“...表哥...”
直至门外传来人声,茹春桃才立刻将小玉狗塞进荷包里。
等奶娘与夏至进屋后,茹春桃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胳膊肘抵在炕桌上,坐在炕边,一副发呆的模样。至于那装着小玉狗的荷包,已被她贴身放好。
绕过插屏,见到茹春桃,夏至反倒小声惊呼道:“姑娘回来了?”
茹春桃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视线,继续盯着插屏上的花鸟,发起呆来。
“我和娘还以为姑娘被夫人留下来了呢”
夏至的这句话,无端地刺了茹春桃的心。然而她却明白,对方并不是有意的。正应了那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茹春桃小小叹气一瞬,便抛开了那些繁杂的心思,专心与夏至分线打络子。
之后的日子,对于茹春桃来说,都可以算的上是,没有波澜的普通日子。
与整日呆在忍冬院的茹春桃相比,茹春柔却几乎整日整日地出去。
虽然茹春桃不曾主动问过嫡姐,但靠着包打听的夏至,忍冬院乃至顾府的热闹,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那一日的及笄礼,在顾慕画莫名敌意下,与嫡姐茹春柔有意下,茹春桃成了顾府姑娘最不喜欢的一名亲戚了。
所以,顾府姑娘再办什么诗会玩宴,都没有再给茹春桃下过什么帖子。
但与之相比,茹春柔却非常受欢迎。虽远比上暂居老太太院里的沈姑娘,但却在顾慕雪的帮助下,赢得了一圈世家贵女的喜爱。
久而久之,茹春柔便也开始,跟着顾府姑娘,坐着顾府的马车,去那些贵女家里做客,由此又结交了许多高官千金。
然而,这段日子里最惹人注目的热闹,是来自长房的。
连宅在自家小院的茹春桃,都听嫡母提过一两句,那长房的顾慕艾,与自己未来的嫂子,在第三家做客时,居然互相吵嚷起来。等顾慕艾回来后,便在长房大吵大闹起来,说什么都要让长兄退了这门亲事。
渐渐地,关于长房嫡长子顾慕鸿未婚妻的花边消息,便在顾府内肆意传了开来。
那未婚妻叫做钟依珊,是京内新贵,其祖父作为力拥当今圣上登基的元老,比起不得圣心的顾氏一族,自然要风光许多。
顾老太爷拍板给嫡长孙订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了能借个东风,好让顾府小辈们,在朝堂上站稳并拼出功绩来。
然而顾府所有长辈都没有想到,这位钟依珊却早已有了情郎。
原来那日顾慕艾去谢府做客时,碰巧遇见了她的未来嫂嫂钟依珊。性子向来直爽的顾慕艾,自然是先主动与她招呼。然而,那日的钟依珊不仅没理未来夫婿的妹妹,反倒还出言讥讽。
顾慕艾倒是一反常态,没由着性子,与她那未来的嫂嫂吵起来。
但谁料,顾慕艾却恰巧,撞上了那钟依珊与情郎的私会。不管这是有意无意,或是被人算计也好,总之钟依珊与情郎你侬我侬的,这总不会有假。
于是,一直压着怒火的顾慕艾,瞬间炸开了。
然而,任凭顾慕艾在家里如何的闹腾,外面如何议论两家的婚事,顾府长辈们却没有退婚的打算。
顾府对此事的反应,只是禁了顾慕艾的足。同时,顾璞鸿也不再回府,似是要在书院里长住下去。
但在半个月后,长房嫡长子的这门婚事,还是作废了。
只因,那钟依珊与情郎私奔了。
本来京中各大家族,还顾忌着新皇走狗的钟家,不敢太过热议钟依珊私会外男的事。但当钟家女私奔的消息传出来后,京中各大世家几乎都炸开了锅。
仿佛一个信号,无论是朝上,还是后院女人交际,所有的世家几乎都联起手来,一脚又一脚踩在钟家的门脸上。都恨不得借这个机会,戳瞎新皇的一只眼睛。
然而,钟家作为新贵,自然也有它自身的实力。
先是一招大义灭亲,将钟依珊父母这一房,逐出族谱,将他们调回祖籍。接着,便在第二天早朝,上书乞骸骨。结果,自然是被新皇驳回了。
然后,便是最厉害的一招,杀人于无形,却招招见血。
京中最负盛名的三大家族——谢家,黄家和许家。
作为京中世家领头的三姓,却先后出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
五月初八,端午节后的第三天,谢家嫡孙因与人当街斗殴,失手打死了对方。同月中旬,谢氏嫡系子弟,因不明缘由,聚众赌博,却屡屡惨败,输掉数万两。为了换来银钱,居然私通外贼,偷盗谢侍郎的文书,贩卖给戎国。当下旬此事由锦衣卫与东厂联合查获后,谢家自此退出朝中权利中心。
六月初一,钟阁老早朝正式参了黄尚书。事情倒是不大,只是斥责黄尚书宠妾灭妻。这件事在京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不仅仅是世家知晓,连市井酒馆里都流传着黄尚书打骂正妻嫡子,却偏宠小妾与庶女。一开始,黄尚书并没有把它视为威胁。谁料,新皇却凭此发作了他。六月十六,一个好日子,黄尚书被革去了官职,在家自省。自此,黄家在朝中的势力,也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而这时,任凭许家如何的愚钝,也该反应过来了,这是来自新皇的打击惩治。然而,滑不溜秋的许家,一直没有让钟家抓到把柄。
直至八月十五,许仁庚被人告到了大理寺,杀人之罪。
第5章 五彩绳
时间回到京内世家还未发生动荡的这个时候,钟依珊与情郎刚刚私奔不久,顾府长房乱糟糟一片,连带着其他各房也跟着人心马乱的。
在顾府眼下这种情况下,连茹春柔都不怎么出去忍冬院里。但在房内待了几日,便让已经习惯热闹的茹春柔,倍感无聊了。
于是,作为妹妹的茹春桃,便领了姐命,每日都被叫去东厢房,一坐便是一天。
坐在嫡姐对面那,茹春桃大多数的时间里,只需要做一个偶尔符合的听众就好。
这一天同样,为了下周即将到来的端午节,茹春桃姐妹俩之间,反倒因为编五彩绳而安静许多。
但没一会,茹春柔便将手里的半成品扔到了一旁,双手拄着下巴,唉声叹气起来。
隔着一张炕桌的茹春桃,见此,将手里快八成的手绳放在腿上,困惑地问嫡姐:“姐,怎么叹气了?”
“唉,天天待在屋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茹春柔说到这里,立马转头看向茹春桃:“啊!才想起来,你以前不是整日里都待在屋里吗?不无聊吗?你怎么待的下去呢?”
面对嫡姐抛过来的一大串问题,茹春桃抿了抿嘴角,最后只是浅浅一笑,道:“怎么说呢,还可以吧”
“哦?”茹春柔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但却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倒话题一转,继续说起第二十八遍的她在外见闻。
听着这些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趣事,茹春桃心里除了羡慕,便只剩下淡淡的苦恼,为了即将到来的端午节。
在这一天,有一个人,早早的与她约定好,会领她出去玩。
许下约定的那一天,恰恰是三天前,顾氏与嫡姐都去长房了,而她则被留下来了。只因为上次顾慕艾及笄之日时,顾氏认为她这个庶女拖累了嫡姐,惹顾府千金们心烦,于是把这个原因当着下人的面,明明白白告诉茹春桃后,便带着女儿茹春柔走了。
茹春桃呆呆站在原地许久,直至奶娘出来寻她,才慢慢转身,回到了耳房之中。
正当屋内的茹春桃双目无神呆坐着时,有个人再次翻墙来找她了。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回的顾璞煜仗着自己的轻功好,无声无息翻墙而入,没有惊动院内正在洒扫的丫鬟们。
当他推开耳房房门时,屋内乍一看却毫无人气。
若不是顾璞煜因自幼练功,练了一双‘招风耳’,那么他恐怕是听不到插屏后,他那小表妹弱弱的喘气声。
所以,当顾璞煜绕过插屏,见到的便是一个傻愣愣的呆丫头。于是,他颇为反客为主,坐在另一侧,伸手便拿起炕桌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后,见茹春桃目瞪口呆地瞧自己,从刚才无悲无喜的枯木样子,变成了现在这副傻样儿,反倒让顾璞煜心里片刻前燃起的怒火,也随之熄灭了。
“怎么,见到如此帅气的表哥,看呆了?”说话不捉弄人,那他也就不是称霸顾府的顾璞煜了。
让顾璞煜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会羞答答说不出话来的茹春桃,今日却格外反常,很是直接地问他:“表哥怎么来了?”
这回换他呆愣地眨了眨那双大而有神的猫眼,瞳孔中满是对面女孩突然焕发生机的容颜神情。
“表哥?”茹春桃忐忑地抿了抿嘴,见他直愣愣地瞧自己,顿了顿,伸出白嫩的手指,略略拽了拽了顾璞煜的袖摆。
“啊?哦,对了”顾璞煜伸出自己的右手,握成一个拳手,示意对面女孩瞧。
茹春桃自然不懂他的意思,但刚才那个举动,已经耗尽了她难得涌上的勇气,这会反倒不敢开口问什么,只是看着他,用那双扑扇会说话的杏眼,望着对面的小少年。
然后,一丝丝浅浅红晕,掺杂在顾璞煜那玉面上,让往日里霸气调皮的少年郎,突然变得亲近可爱许多。
有生以来,顾小霸王第一次体会到害羞的情绪,但他却并没有躲开对面茹春桃的视线,用他的黑曜石般的猫眼,望进女孩的眼里乃至心里,他开口道:“马上快端午了,可以送我一个五彩绳吗?”
茹春桃一怔后,却马上答应道:“那,我怎么给表哥呢?”
“这个好办!”顾璞煜收回右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脸上的紧张没了,开朗地笑了起来:“端午节那天,我带你出去玩儿,那个时候给我就行啦”
听了后,茹春桃本就不太平坦的眉毛,深深地皱起来,问她这胆子过大的表哥:“可是那天我不一定能出来,还是我编好后,派人送到表哥你的院子里吧!”
顾璞煜有些疑惑地问她:“你平日里,都不能出院子的吗?”
茹春桃很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见此,顾璞煜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此时小小耳房内,一片静默。
最后,顾璞煜与她保证,到了端午节这一天,他肯定想法子带她出去。
从回忆中抽出,却见对面的嫡姐正一脸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瞧个不停。
茹春桃摸了摸脸颊,很是不解地问嫡姐:“姐姐在看什么?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茹春柔摇了摇脑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道:“难得见你分神啊”
“啊?”
茹春柔解释道:“往日里,你与我在一块,可是从来都是专心致志的欸,刚才却一副心里有事的模样”说到这里,茹春柔往前凑了几寸,脸上的好奇太过明显,看的屋内一旁的教养婆子黑了半边脸。
“咳咳”教养婆子提醒般咳嗽了几声,却没惹来屋内两位小姐的半个目光,于是她剩下的那半边脸也黑了。
“快说!不说我可就挠你痒痒了!”茹春柔举起手威胁道。
但是茹春桃只是说没有,这话如春柔自然是不信的,于是很快,茹家姐妹俩,闹作一团,屋里满是女子嬉笑声。
连平日里很少出现情绪波动的茹春桃,这一日午后,在东厢房,与嫡姐闹成一团,开怀大乐了许久。
末了,两个女孩半躺在她榻上,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又嬉笑开来。
这一天过后,对于茹春桃来说,反倒拉近了与嫡姐的关系。
而她的嘴角,直至端午这一天前,一直未放下过。
那条给顾璞煜的五彩绳,与那只小玉狗一道,被茹春桃放在了荷包里。
一大早在嫡母屋内,茹家三口人吃过粽子后,顾氏惯例留她们在屋内喝杯茶,接着又说了会话,才放她们离开。
但在茹春桃快要离开之际,顾氏再次开口说:“今天你就跟柔儿,一起出去玩玩吧,省得在人后说我不仁慈,拘束你!”
茹春桃连忙拘谨低头道:“女儿不敢”
顾氏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而这一回,茹春桃离开的步伐,都透着几分轻盈。
端午节这天,顾府在老太太的第三重院子里,办了场家宴。府上小辈们在老太太这里吃过后,便结伴离开,带着各自的仆婢,约好了时辰,一起出府去城中碧柳湖畔的鸳鸯楼内,与友人吃酒玩耍。
而茹春柔要带茹春桃去的,便是这只有世家贵女才能接到帖子的鸳鸯端午宴会。
比起盛装打扮的嫡姐,茹春桃穿着打扮与往日里未有差异。
虽奶娘几番说这样不妥,但茹春桃却执意如此,只因为她再也不想如上回那样,被人误解,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借着今天的这个机会,能与顾府表姐妹们,拉近些许距离,她奢求的不多,只要见面能正常问候几句,也是很好了。
茹家姐妹作为客居顾府的亲戚,自然是早早便候在了马车旁,只等顾府姐妹她们的到来了。
好在,茹春桃姐妹俩,并未等多久,便率先瞧见了顾慕艾和她的嫡亲妹妹顾慕馨——府上排行第四的长房姑娘。
“小柔!”顾慕艾很是热情地招呼着茹春柔,同时也很是亲切地冲着茹春桃,打了声招呼。
茹春桃眼里刚起了几分惊喜,手还未完全抬起,便见那位顾四姑娘拽了拽姐姐顾慕艾的衣袖,凑到姐姐耳畔说了几句,同时用眼神瞄了瞄茹春桃。
于是,直到顾慕艾与妹妹亲切拉着嫡姐走到一旁说话,却冷漠地擦着她的肩膀过去。
茹春桃感觉一种荒唐与恐慌积压在了自己头顶。
难道,那天的迟到,在世家贵女看来,是这么的严重吗?
袖子里攥紧的拳头,指甲带来的痛楚,反倒让陷入负面情绪中的茹春桃,清醒冷静了许多。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茹春桃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她一定是又背上了什么不该有的坏名声,才让顾慕艾也对她横眉冷对起来。
理智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茹春桃心里还是泛着苦意。
很快,顾府三房的姑娘们,都到齐了。
接下来,便是分马车了。
茹春桃那刚才便涌现的坏预感,突然成了真。
在场的六位顾府姑娘,再加上她的嫡姐,连带丫鬟们,坐满了眼前的三辆马车,却没有茹春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