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灯前,女子哭过后的嗓音更为沙砾,“今年的榜首状元名为裴堰,风神如玉,倜傥出尘,姨父可以放心,裴氏后继有人了。”
这是她当时说的,裴堰此人,在前世支撑住了整个裴氏家族。
“不必如此客气,坐吧。”
裴堰费力的直起身躯,他还没见到表妹,不能倒下去。
再次深揖,却是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俞寄蓉早起依旧没用膳,坐在窗前明亮的地界绣帕子,为的是分散自己的心思,别总想着傻表哥。
直至晌午还是不用膳,畅情不敢不报,同承德说了,便亲自来请她过去。
殿西旁的花厅中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见女子进来,裴尧冲她招招手,“过来。”
依言坐下,垂眸泛着股清冷的劲儿。
“不吃饭?”男人用眼刀一寸一寸刮着她,“同我闹脾气?”
果然叫她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有。”
昵眼她纤细的指尖,青葱如笋,道,“那就吃吧。”
身后畅情伺候布菜,都挑的清淡物什,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我吃好了。”
“吃这么点?”
从始至终不过十口,还说不是同他闹脾气?
“嗯。”想想还是别惹他发疯为好,又补了一句,“吃不下去。”
突兀听男人讥诮一笑,讽刺道,“怎么?他死了你就吃不下饭?”
谁死了?
傻表哥死了?
瞧她这幅惊讶的模样,裴尧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掌狠狠攥住疼的喘不过气来般,他猜对了…
“别妄想跟我耍花招,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唔…”被男人隔着半个餐桌提拎起来叼住了唇撕咬,一只手撑着桌角,一只手去推他,莫名其妙的又发什么疯?
还有,傻表哥到底怎么了?
指甲挠着他手背划出血丝,见其纹丝未动,又去推他肩膀,忽而男人一颤松开她…
“你刚才说什么?”
这次是俞寄蓉先走到他身边,每次都是他走向她,这是唯一的一次。
却是因为其他男人。
抓着她抵在两殿相隔的镂空断墙上,瞳孔里倒映出女子焦急的脸旁,“你说…”
再次堵住她的嘴,手指插入女人手掌中,硬逼着她与自己十指相扣,“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女子脸色逐渐惨白,傻表哥死了?
愈瞧她这幅模样,裴尧心头的怒火便越烧越旺,“你想找个男人来对付我,可惜,那个小子就是个废物,倒是难得你能主动,我才赏他一根银簪…”
贴近她耳朵,将那死相完完整整的陈述出来,俞寄蓉没忍住,推开他弯腰呕吐起来。
男人便就还是刚才的姿势站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悲怆,稍许又阴沉下来,拉着她往门外去。
刚才没吃多少,吐的不多,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人应该指的是那个登徒子林渊,但仍有些受不了,就是这双抓着她的手,杀了无数的人。
跌坐罗汉床上,眼睁睁看着男人凶神恶煞的逼来。
却不知,花厅右侧的厢房门半掩着,在他们走后,才摇晃着出来一个人,正是裴堰。
承德守在门口急的直瞪眼,主子爷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吓唬姑娘呢?这何时才能和和美美啊?
听见虚浮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忙过去招呼,“裴公子醒了?可觉得身体何处不适?”
男子没说话,承德接着又道,“世子爷请了御医来瞧过,诊断您急火攻心才突然晕倒,这是开出的药方…”
话说一半,他竟径自走远了…
“诶?裴公子?您不是寻世子爷有事吗?怎么这就走了?”承德追着跑过去,将药方交给他的小厮,两人皆是一副得了大病的模样,真是奇怪。
两人走出去好远,裴堰才支撑不住的往前倾着跪了下去,大理石的地面冰凉刺骨,可他完全感觉不到,久久,蔓延上水迹…
“原来,原来,她是被逼的,蓉儿,蓉儿…”
小厮见自家公子跪地痛哭,忙劝阻着,“公子啊,咱回去再说,回去吧…”
那位表姑娘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自家公子如此痴迷入魔啊?
此刻的裴堰不复之前的君子之姿,神色哀颓,像是中了邪般,嘴里念念叨叨的皆是那几句,我的蓉儿是被逼的,那是我的蓉儿…
撤走了炭盆子的夜里阴冷凉寒,处处透着风般的吹着她难受,殿门关合严实,烛火通明,只拔步床的帐子拢的松垮,窥见些许模样。
面对墙壁蜷缩着身体尽量做出保护自己的姿态,却瞬间被身后的男人钳住,将她整个人牢牢圈在怀中,不得动弹。
滚烫的舌尖痴缠着她耳垂,语气讨好,“明日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闭上了眼,假装听不见。
裴尧也不嫌她冷漠,自顾自的松开下了床,吩咐人备水。
初春暖阳高照,狩猎的围场很大,裴尧骑马带着她来到一处山泉处,身后不远处跟着承德承武二人。
幼时同父亲骑过马,那时的她,还不是这幅模样。
一路骑行的不快,当是赏个风景,山峦起伏松涛深绿,泉水叮咚,将将化冻。
“冷吗?”圈着她的手臂收紧,速度慢下来。
“不冷。”
马儿甩了两下,停在原地不断撂蹄子,裴尧掰过女人的脸直勾勾的盯着她,“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这人又犯浑了…
“那你先松开我。”
总逼迫她做什么,不嫌闹的慌吗?
将人抱起来落了地,俞寄蓉抬眸瞪眼他,整理好衣裙往溪水旁走去。
这一眼瞪的他莫名就消了火,抬步跟在她身后。
走出好远,两人都没有说话,裴尧难得如此悠闲,没有血腥杀戮,没有争权夺利。
身侧女子面容平静,终是透着丝冷漠无情,若她能如幼时一般同他撒娇就好了。
至前后大殿的分叉口,俞寄蓉转身往后殿去,畅情吓的忙行个礼,紧追上去。
如此无视世子爷的人,恐怕迄今为止也只有表姑娘一人罢,承德无语望天,叹道。
烟罗纱裙消失不久,裴堰自正殿迎出来,显然已经等了许久,面容消瘦苍白,唯有一双眸还亮着。
“拜见世子。”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是这个人强逼他的蓉儿悔婚,眼前之人就是罪魁祸首。
“昨日给世子添麻烦了,裴堰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男子始终半躬身体,他怕抬起头会暴露自己的恨意。
裴尧定睛看他,“何事?”
“太子殿下想用姻亲拉拢,但我已有心仪之人,望世子成全。”
父亲是裴氏一族的族长,他不能背弃。
“呵,姻亲?”也确实像太子那昏君的手笔,“这件事你不用管。”
若真有那一日,裴氏一族需要他,“过几日我会跟圣上提及,你先进翰林院蛰伏一段时间吧。”
“谢过世子。”
承德送人出去,回头听主子吩咐,“太子估计要把德安郡主下嫁,你去查一下。”
“是。”
德安郡主到底要嫁谁?圣上不是要把她指给自家主子,怎么又变成了裴公子?
闹不明白。
同时闹不明白的还有圣上,他与道士双修至一半突然走火入魔,吐了两口血,召来御医诊断,竟然说他纵欲过度,岂有此理,连杀了两个御医后,轮到陈御医前来。
为医者,重的是诚,他同样如此说,还道应阴阳交合,不可违背天理。
但嘉康帝正值修道的瓶颈期,认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拉下去要杖毙之时,承德急匆匆禀了裴尧,揉着眉心指使轿夫加快步伐,大殿之中,嘉康帝披头散发的连龙袍都未穿好,踹的大太监满地打滚。
“废物,一群废物,朕留你们何用…”
裴尧兀自推开门进来,跪地朗声道,“圣上,这是前些时日您吩咐的秘药,臣依此法炮制。”
“哦,对,还有你,朕还有可用之人,朕就只剩下你了,爱卿快起。”扶他起来后,随即接过玉瓶兑着黄酒服用下去。
裴尧站起望着那一片明黄慢慢冷静下来,再次禀报,“圣上,这次的状元郎乃是我族弟,便让他进翰林院历练几年吧。”
走仕途这条路,首先入的就是翰林院。
圣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怀疑他的目的,倒是很痛快的答应了,但有条件,“爱卿所奏之事,朕都依你,只一样,你要娶了德安。”
无论是女儿,还是妹妹,都被这些所谓的亲人当做筹码利用,裴尧跪下,“全凭圣上所言。”
嘉康帝感觉力量逐渐回归身体,红光满面的站起来打了套拳,兴奋的左勾拳后右勾拳,畅快道,“爱卿,这秘药确实神奇,你速速多制些,朕要每日都服。”
“臣遵旨。”
玄色身影出了保和殿,承德悄声靠近,“皇后娘娘确有此意,只不过那日琼林宴上裴公子言说心仪一位同族表妹,已经私定终身,这才稍缓。”
“哦,原想留她一命,现今看来,她选错了阵地啊…”
幽幽一句话随风消散,承德却听出些弑杀的味道。
今夜是畅情守夜,见爷进来,悄无声息的退下。
帐子中,女子已然熟睡,埋在软枕中的脸露出一小半,侧脸柔美,乌发散落在耳后,饱满的唇微张着呼出香气,离的近了,裴尧才听清她口中的呓语,“表哥…”
心塌下一块,从背后搂住她,额头抵在肩膀处,温声回应,“乖,我在…”
第39章 感谢小天使订阅
乌青色的天缀着细雨丝, 间歇夹着霏霏的雪。
太子府中,皇后娘娘坐在床侧抹了把泪,恨恨骂道, “若知道是谁伤了我儿, 非要将他诛灭九族…”
于淳本就躺的心焦糜烂, 听母后哭个不停更是烦躁,不耐的挥挥手, “母后回宫哭去吧。”
撵走了皇后, 余下太子妃尴尬的不知做何表情, 悉心的将龙凤薄被掖了掖,“殿下可是有些无聊?”
“不若唤了表弟们来解闷?”
往常不是经常一道鬼混,现下受伤也别耽搁啊,她只想赶紧回去好生养胎。
“罢了, 你唤幕僚进来吧。”
历经生死劫难,他决定痛定思痛, 戒色戒痴,先把这天下夺下。
他府上的幕僚非常多, 唯有几人是信任的,进来便谈起这次刺杀,“这次刺杀表面上都是二殿下的旧部, 实际上恐怕有崇阳王世子的支持。”
另外一位则认为不是, “殿下细思, 崇阳王世子若是刺杀您,那代表什么?他已有造反之意,那么圣上如何能容的下他?”
最前排的两位唱起了反调,“此言差矣,前些时日裴尧擅闯太子府, 他临走前可出言威胁,神态不似作假,想来你没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比起权势,女人微不足道,若真有崇阳王世子的身影,某猜测,是否是圣上属意?”
最后一句,让于淳彻底冷静下来,是啊,他毒害兄弟,那么当父亲的岂能毫无感情?
“那么刺杀圣上的又是谁?咱们的人可只奔着崇阳王世子了…”
同时保和殿中,嘉康帝刚得了趣,慵懒的依偎在身穿灰色道袍的男人怀中,眼尾细纹都挤上了温柔,“啊,原来是老二的旧部啊,他死的确实冤枉…”
裴尧目不斜视,只道,“圣上英明。”
“提起朕的儿子,还有个老六还是老七的,他在哪儿呢?”
裴尧正要答不知,便见圣上身后的道士突然低头凑近说了句什么,随后嘉康帝冲着他摆摆手,根本等不及他出去,就急不可耐的滚做一处,临出大殿,回头瞧了一眼,那灰衣道士面如冠玉,此刻却衣衫大敞,胸脯横阔,完全没有仙风玉骨的气息。
皱眉吩咐承德,“去查查这批道士是谁的人?”
混淆宫廷□□,岂是修行之人能做出来的,还有那等骇人听闻的秘法,仰头望向阴郁的天空,怕是暴雨将至。
“让于帧速速回京,莫要耽搁。”
承德应下。
许是快要下雪的缘故,俞寄蓉有些懒懒的,挣扎站起来洗漱,感觉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复又躺下去,畅情瞧着她脸色不对,挨过去探了下额头,“姑娘有些发烧啊?”
畅春一听,赶紧去请御医过来。
俞寄蓉也觉得难受,嗓子里发疼,干咳一声,呷口温水压下去。
不大会儿陈御医的徒弟过来,把脉后开了药方,使畅春畅情一人去随他取药,一人去请医女前来施针。
空荡的殿中丝毫没有暖意,窗外便是山脚下,即便点着炭盆依旧冷的刺骨,只望见干枯的树枝晃动,婆婆娑娑。
“表妹…”
怔然坐起来看向帐子外,畅情碍于男女有别,刚才把脉之时挡了最里的一道轻纱帘子,细细密密的朦胧隐约。
傻表哥如何会来?难以置信的掀开帐子,未出声,却是先落泪。
男子穿着小厮服饰,在不远处站定,见她露面,有些贪婪的一遍一遍将人画在心里,“表妹,我冒失了…”
他的确是冒失,如此唐突佳人的行径堪为不耻,但,裴堰真的无法忍受她的决绝。
只想再见她一面,即便马上去死也心甘情愿。
“我,真的太想你了…”
男子流露真情,眼含泪光,唇色发白,整个人消瘦很多,俞寄蓉瞧着不忍,轻声道,“表哥不该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表妹勿恼,我只说几句话就离开。”裴堰望着心上人病殃殃的模样,心中更是绞痛,“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被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