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院的大门被厚重的锁链锁上,所有人进出都必须经过严查,她的脚步被限制在这座小小的逼仄院落,真正成了一个只能等候男子“临幸”的禁.脔。
每日入夜,顾筠总会披着月色而来,床帏遮蔽的幽秘空间里,他吻她,抱她,在她身体深处释放,和她抵死缠绵。
然而,曾经一直难以忍受的事情,叶瑾已经不在意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已和灵魂一分为二,每每在被逼致极尽处时,神思都会虚虚飘在空中,以另一个人的视角去观赏榻上正在上演的绝艳春宫。
平心而论,演员身材一绝,颜值奇高,还挺好看的。
看着看着,叶瑾甚至悠然起来,有时候还会可惜此时没有饮料爆米花,不然可以更舒服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瑾这边一日比一日淡定,顾筠却像是渐渐焦躁起来,夜里动作越发没分寸,仿佛不把她活活做死在这张榻上不解恨一般。
他脑子铁定有病。
叶瑾内心无比确信一点。
这日,又是熟悉的人,熟悉到乏味的剧情,叶瑾飘在空中,看着女子在男子身下绽放,清丽面容艳若桃李,美不胜收,然后,就在男子俯身去吻她脖颈的那一瞬,女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玉佩,含笑张口,吞下。
强烈的窒息和疼痛将叶瑾拉回了身体,有人在掰她的嘴,被她不客气地咬得血肉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地,想要将喉咙里的玉佩吞下去,眼看着快成功了,突然只觉下颌一阵剧痛,再也难以合上。
卡在喉咙口的玉佩被伸进来的手指取出,卸掉的下颌被合上,她爬在榻边,剧烈地咳嗽和干呕,泪水夺眶而出,砸于平整冰凉的地面,晕出深色的圆。
多么熟悉的一幕,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他险些掐死她的夜晚,只是此时叶瑾的心中早已无惧无痛。
丫鬟嬷嬷跪了一地,死寂的屋内,只能听到叶瑾狼狈到狼藉的声音,肺部就像破旧的风箱,随着每一次鼓动发出难听的呼声。
又没死成。
太可惜了。
被抓着肩膀仰面按倒在榻上时,顾筠看到的是女子充满遗憾的淡然眼眸。
“第二次。”她看着他,哑着咳血般的嗓音,低低说道。
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
除夕那日,顾筠从宫宴上脱身出来,回到府里时,正遇到面色难看的管家。
“侯爷,瑾夫人她……方才趁着众人不注意,咬舌了……”
那一刹,刻骨寒意从脚下顺着身体爬上来,顾筠甩开管家朝着后院奔去,连后面那句“还好发现及时”都未听到。
林曦院中,灯火通明,漠然无声。
顾筠踹开门,向着床榻的方向看去,只见女子唇边染血,正靠在床榻边沿,闻声淡淡瞥了他一眼。
“第三次。”她未出声,朝他做了个口型。
寒风刺骨,此时此地,女子淡然下盛满疯狂的杏眼,突然和另一双眼角染上细纹的多情美眸重合在了一起,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歇斯底里,一样的无望。
光影幻灭,幽暗丛生,无尽的深渊中开出了一朵花,恶魔想将花吞入腹中,却被花颈上伸出的刺扎穿喉咙,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一室死寂,顾筠愣在原地,烛光将他身后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恨我。”
他开口,嗓音从未有过的涩然。
男子晦涩难辨的注视下,叶瑾微微一笑。
她舌头方才受了伤,说不出话,只能以眼神示意对方:难道你指望我爱你吗?
傻孩子,强迫怎么可能换来爱情。
叶瑾垂眸,出神望着自己的手腕,那上面还有昨夜被人攥出的指痕,痛到麻木,刺眼得很。
事到如今,要是再察觉不到顾筠对她病态的感情,叶瑾也白活这么大了。
可是那又如何,他对她做下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是一句喜欢便能揭过的?
这个世界,也从没有你喜欢了我,我就要反过来喜欢你的道理。
这么下去谁都不会好过,不如放我去死,给彼此一个解脱吧。
叶瑾抬眼,正要试着说服顾筠,却见不知何时对方已来到了她的面前。
在她的目光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以布缠好的东西,将上面布条一圈圈解开,露出一个尖头磨得无比锋利的瓷片。
他坐到她身旁,拉过她一只手,摊开,然后将那瓷片缓缓放入她的掌心。
瓷片带着男子的体温,烫得叶瑾忍不住缩了缩手,却被人追着又将瓷片塞进来,握着她的五指,一一合拢。
确定叶瑾抓好瓷片后,顾筠握着那只手,带着她向上移,一路移,一直移,坚定而轻缓地,来到他的喉前。
深渊中,受了伤的恶魔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发出一声声可怕的尖啸,他看着叶瑾的眼睛,嗓音放得很轻。
“杀了我,”他说,“或者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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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你也有今天
谢谢昒昕、我问问、小公举BXR的地雷,谢谢泥泥土豆芽、47071223、三棱草、小笼包、囧、他是梦里很吵的月亮、牙菌上有君、Mirror镜夜的营养液,比心~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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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万万不可!”
旁边始终沉默的马嬷嬷惊呼一声, 冲上前想将瓷片从叶瑾手中抢出来,可惜被顾筠抬臂拦住,推得连连后退三步。
“出去。”顾筠沉声道。
“不过一个贱妾,怎当得侯爷如此!”马嬷嬷不敢再拦, 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 “侯爷,她配吗?她不配啊!!”
声声哀求, 字字泣血。
是啊, 她不配, 顾筠多么高贵, 而她只是个命贱如纸的女子,便是用一片连刀都不是的瓷片比在他的脖子上, 也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声, 不配。
叶经望着对面男子, 对于对方神经质的威胁, 内心波澜不惊。
相比他的脖子, 她更想划自己的, 只是他力气大得很, 她挣不出来。
又要浪费一次机会吗, 可惜了。
叶瑾垂眸, 却听对面男子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出去,莫教我说第三遍。”
握着叶瑾的那只手掌心微凉, 沉着而有力,说完, 竟不再搭理周遭其他人, 径自引着她的指尖进一步向他的喉咙靠近。
中年女子磕头哀求的声音里,瓷片锋锐的边沿贴在挺拔的脖颈上, 渐渐深陷,形成一道阴影般的凹痕,叶瑾抬眼,正看见白皙如玉的皮肤被刺破的瞬间,鲜血溢出,顺着瓷片缓缓淌下来,浸湿了她的指尖,温热的潮涩。
原来,他的血,也是有温度的。
叶瑾愣愣地想。
一切还在继续。顷刻间,狩猎与被捕的角色似乎离奇发生转变,男子半阖着眼,任凭瓷片刺破他的喉咙,那张谪仙般极具欺骗性的清冷面庞平静无波,如此看去,仿若一只待宰的无辜羔羊。
不,他哪里是羔羊,他分明是只披上了羊皮的恶狼!
这样一个疯子,一个罄竹难书的罪犯,活该下十八层地狱!她如今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要坚持那些名为底线的东西做什么?难道她遵守了,其他人也会遵守吗?不会的!所以,不要手软,不要心慈手软,杀了他,对,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她早就恨不得杀了他,不是吗……
脑海里有个声音反复不停说着让她不要手下留情的话,指尖被血润湿,越发滑腻,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在呼吸里肆意弥漫。
恍惚中,叶瑾突然听到了锐器割破人体皮.肉的细微声响,粘稠而恶心,那声音被无限放大,放大到尖锐刺耳的地步,顺着耳道钻入心口,然后迅速扩散至全身,引起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
血液凝固,呼吸停滞,一瞬间,强烈的窒息欲呕感铺天盖地朝她压下来。视线忽地染上一层血色,她看见了烧红半边天的火焰,森然冰冷的刀光,陆文珏脖颈上高高喷溅的鲜血。燃烧的红烛下,有人俯身过来,按着中了药的她,将她肆意摆弄成了一个犬般跪趴的姿势,然后凑到耳边低低问“恨我吗?”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空气骤然坍塌,似乎有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头顶轰然回响,女子口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她使劲甩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然后将掌心瓷片狠狠扎入顾筠的肩膀。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嘶哑的喉咙里囫囵吐出崩溃破音的话语,“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锋利的瓷片深深刺入男子肩上,拔.出、刺入,一次又一次,血液四溅,飞入她的眼中,引起烧灼般的刺痛。
时间被无限拉长,周遭一切事物都远离了她,有人扑上来想扯开她,有人在惊叫谩骂,但这些统统都已被叶瑾隔绝在外,她的眼中只剩下眼前面目可憎的刽子手,他神色平静,眸光暗沉,任凭她刺了一下又一下,仿佛失去了痛觉。
不知多久后,瓷片被血液完全浸湿,滑腻到再握不住,终是被她用力摔在地上。
瓷片碎裂的清脆声响中,叶瑾扑上去,用染满鲜血的手死命掐住了顾筠的脖颈。
“你有病啊,顾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她骂人的词汇如此贫乏,以至于翻来覆去只能无力吐出这些毫无杀伤力的话,有血溅到了她的眼下,顺着面颊流下,仿若一滴鲜红刺目的泪。
顾筠被叶瑾扑上来的力道按倒,身体向后半靠在床塌上,他沉默地凝望着她狼狈崩溃的模样,半晌,抬手拭去她颊边那滴血,然后轻轻抹到了她的眼尾。
他的血晕开来,作了她的红妆,艳丽霞色合着那双泪水氤氲的杏眸,甚美。
“你该先把手擦干净,”他嗓音淡淡,仿佛受了伤正在流血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血太滑,你掐不稳。”
说完,他抬起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轻使力,将她向着自己压过来。
距离慢慢拉近,呼吸逐渐相闻。
他半躺着,她俯在他的上方,分明居高临下掐着对方命门的是她,可那个被禁锢的一败涂地的囚徒,也是她。
窗外,烟花在皇城中升空,于至高点处炸开,粲然而绚烂。
顾筠迎着上方染满恨意的眼眸,微微一笑,清贵出尘的眉眼霎时染上不屑世俗的恣意猖狂,仿若引人堕落的妖魔。放在她肩上的手掌顺着弧度划过,落于清瘦脆弱的后颈处,微凉指尖探入乌黑浓密的发,紧接着,他突然将她用力扯下来,同时侧头,轻扬脖颈,微抬下颌。
烟花噼啪炸裂的声响中,他深深吻着她,眼眸半阖,眉目安然,哪怕唇齿相依间她毫不留情地咬了他,哪怕充斥的血腥味让这个吻变得一点都不美好。
“一年,”唇分之际,他贴着她的鼻尖无限缱绻般摩挲了一下,口中低低道,“陪我一年,我放你走。”
叶瑾不语,她快被这个地方恶心死了,半分钟都不想多等。
“我这个恶人还没死,你急什么,”顾筠牵起她的手,在遍布快要干涸血迹的指尖上落下细碎轻吻,“天地之大,外面还有许多美丽的风景,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烟花坠落,刹那芳华转瞬即逝,就如生命在极致的绚烂中挣扎着不愿消散,令人怅然若失。
烟花犹且如此,可以好好活下去的话,谁又真的愿意去死呢?
“这一年,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不阻拦,一年后,我给你一张空白户籍,还有随便哪处的路引。”顾筠接着道。
在他的注视下,女子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他看到杏眼深处,原本即将熄灭的火焰再次倔强而又不甘地燃烧起来,生机怦然乍现,漂亮到不可方物。
“好,一年,”叶瑾咬牙道,“顾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答应过你的事,我何时未做到,”五指分开,贴着指缝伸入,直到十指亲密紧扣,顾筠看着她,漫声道,“但有一个条件。”
叶瑾皱眉,不耐烦道:“我不和你讲条件……”
顾筠像未听到她说的话,只兀自道:“叶瑾,这一年里,我要求你忘掉过去,不和我做仇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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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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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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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 枕边已只剩一片空凉。
“夫人醒了,”马嬷嬷脸上像刷了层糨子,一丝以往常见的温和笑意也无,“元日有大朝会, 侯爷一早便离开了, 只吩咐教您醒来后收拾妥当,可去宫门处待他。”
大过年的, 又想折腾什么。
叶瑾点头, 经过昨夜那番, 舌上被她咬出的伤口越发严重, 如今每动一毫都钻心的痛——这下是彻底说不了话了。
丫鬟们端着水盆布巾上前来,供叶瑾梳洗, 备好的早膳摆在矮桌上, 她被扶着坐好, 然后拒绝了丫鬟要喂她的动作, 自己接过碗来小口抿着里面晾至温凉的米汤。
右手掌心被裹了几层白色布条, 是昨天她失控时被瓷片反过来划的, 好在还有一只完好的手, 不然怕是连碗都拿不住。
米汤滑过舌上的伤口, 引起麻木的刺痛, 叶瑾将一碗浓稠米汤饮尽,放下瓷碗, 以帕子拭去唇角些许汤渍,然后示意丫鬟们将东西都撤下去, 她要梳妆。
瞧, 她其实已经很习惯被人伺候的生活了。
被扶到妆台前时,叶瑾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在心中平静地想。
就像她此时梳起鬒鬓,戴上玉簪,披上不见一丝杂色的狐皮斗篷,然后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贵妇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出已被封起多时的院落。
她早变了。
所以何必要求什么回到过去呢?
天光映照,寒风将斗篷帽檐上的绒毛吹得贴在脸上,细细的痒,叶瑾抬头,望着这片许久不见的广阔天空,脑海中闪过的是昨夜榻上的景象。
“忘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反问道,“顾筠,你觉得可能吗?”
“你只说答不答应。”他道。